別和我扯那些大道理,我就是一塊石頭。一塊會行走會說話的石頭。我從太古前一路走來,跨過無盡光陰,經曆過無數風雨,擁有不朽的意誌!打不倒的石頭,那就是我!


    你一定沒見過一塊長了腳的石頭,我也沒見過,我能活得這麽久,就是因為普通。沒有長腳,也確實是種遺憾。


    不過,也不能那麽說。有次我見到一個沒有腿的女孩,她在哭。我問她,你為什麽要哭呢?


    她說,她要回家找母親,她的母親因為她失去雙腿而拋棄了她。


    我說,為什麽你會失去雙腿呢?


    她說,因為她不聽話,趁母親不在,想要出去玩兒,結果剛出法陣就遇到一頭蒼狼。結果——腿沒了。


    我說,你不要哭,你想啊,你的腿還在,隻是它進了狼的肚子裏,我會幫你找回來。


    那個傻丫頭還真信了。我必須澄清,我不是一塊擅於騙人的石頭。但我想,總要給她一點希望,哪怕那希望是一種絕望。


    剛剛說到哪兒了?哦——沒有腿,對,沒有腿的女孩兒還在哭。


    我問她,你怎麽又哭了?


    她說,我沒有腿了。


    我說,我也沒有腿。


    她說,你騙人。


    我說,我從來不騙人。


    於是,那個女孩笑了。希望她不是幸災樂禍於我是沒有腿的,我情願相信她將我當成了同類。她一笑我才發現,她是個——瞎子……那一刻,我有種衝動。我想告訴她,我隻是一塊石頭,一塊沒有腿、沒有感情、沒有眼淚的三無石頭。


    她撫摸著我,又哭了。


    她哭著說,你連手也沒有。


    是的,從那天以後,我被她征服了。確切地說,我是自我馴化了。我知道什麽是善良了,我成了一塊善良的石頭,一塊有七情六欲的石頭。若是那些混沌老友知道我變成現在這樣,定會覺得我丟了他們的臉,會瞬間遠離我。不過,我不在乎!我成了那個小累贅的累贅。


    有一次,她對我說,我那麽喜歡你,你喜歡一下都不行嗎?


    我的混沌神們,你總不能這麽直接吧,你總不能這麽傷人吧,你總要知道作為一個混沌靈也是有自尊的好吧。你這麽肆意的踐踏我的——真的很爽嗎?


    我說,不行!


    她問,為什麽?


    我說,因為我還是個孩子,還沒有長大。等有一天,我可以笑傲宇內,我要治好你的眼睛。我們會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吃你最喜歡吃的、玩你最喜歡玩的,我會讓你明白,我很在乎你!


    在乎這個詞,是我最先領悟到的最有深意的詞匯。在座的諸位,你們體驗過被在乎嗎?我體驗過,雖說那種體驗很讓我頭疼。不過,經曆過之後,回望過去,你會覺得,那種滋味兒還真不錯。苦辣酸甜鹹,五味俱全。


    若是一道大菜,或許還真不是味兒,但人生本就是一道大菜,就看你怎麽對待它。所有的配方都在你手裏,你想讓它變成什麽,它就是什麽。你置之不理?好吧,我隻能說,你品出什麽便是什麽好了。


    愛,這個詞兒,最好不要輕易出口。因為那有可能結束一切,也有可能開啟另一段美妙的經曆。作為無所不能的石頭,我也隻能將這個詞放在心裏了。我所能傳達的,隻是在乎。記住,在乎是不需要回應的,愛有時候是需要回應的。我害怕回應,所以,作為最強大的石頭,我不如你。


    但你要小心,愛便如同煙霧,散了還是會回到從前。也或許到那時你會發現,所謂的在乎,原來也是需要回應的。需要回應的在乎,還是在乎嗎?也隻能說,因為在乎而在乎。如此下去,情感這種東西也隻能帶給人——不提也罷。


    我是很在乎她的,我立誌要成為一塊有溫度的石頭。我再重申一遍,是有溫度,而不是溫暖。因為,有時候,一味的溫暖也會讓人厭煩。你期望一塊石頭整天溫暖,那隻能說,你是在做夢!


    噢,說到這兒,我想,我已經忘了今天的演講主題。但我還記得,主辦方給我的話題範圍,好象與年輕女子如何對待愛情有關。真是羨慕玄天族,這樣的話題在人族是會被禁的。那些個老古怪們總是能用一堆的規矩限製著別人,而自己卻活在規矩之外,指責著被規矩所限之人的是非對錯。相比之下,鬼族女子的命運會更好一些。


    有一次,我問一個鬼族的女子,你認為男人會對你有興趣嗎?


    那女子氣憤的說,我如此妖豔、又是獨身,男人怎會沒興趣!我敢說、敢做!我比那些男人強多了。隻是,這和愛情好像又沒關係。我隻希望自己,變成一塊靈石,等待一個男修,來肆意吸取我的能量。


    這種鬼話,作為一塊有智慧的石頭是不會相信的。我都能想象,那個覺得占了大便宜的男人,幾天便會成為一具行走的活骷髏。


    我又跑題了嗎?噢,總之,我帶著她從上古一路走來。你要問,我們都去過什麽地方?告訴你,站好嘍!從當初的十萬星域到上古的三千殘域,我們都去過。你能想像嗎!


    當然,這其中,我也難免空虛寂寞冷。因為要無數次的等待小主人轉生。本來,我也想著,趁她入冥界時,可以去那兒轉一圈兒。可是,我和你一樣都很討厭那兒的氣候,那裏真是糟糕透了。連一塊石頭都受不了的地方,真不知道冥人是怎麽生存的。也或許是條件太過惡劣,所以冥人才想著衝出來吧。


    這次,小主人是有使命的,我要助她驅除黑暗的入侵,誓死護衛百族!別笑!人族小子,就說你呢!放下你那貌似與生俱來的疑心之症,別總以為真正高大上的東西不存在。告訴你,正能量可以打倒一切敵人!可以將黑暗徹底驅除!


    對了,記住小主人的名字:白夜行走!這個名字,從時光的彼岸到如今,都沒變過,隻是我們活得過於低調罷了。不要小看我主人,如果哪天你在街上看到一個將腿放在頭頂討飯的小丫頭,記著丟幾塊元石,少不得你的功德。對了,那地上的碗就是一個大法器。別忘了仔累瞧瞧,我可能正在那碗中打盹兒。


    好了,我的宣言到此為止!趁風歌丫頭還沒現身,我先溜了!


    ——————————


    孩子,別聽那塊石頭胡說。老太婆我,已經老了,要聽我講那段往事,你要耐心聽才行。


    我記得很清楚,你說的那件事,那是發生在三萬年前的事。當時,玄天城辦了一場群英會。也就是名字響亮,說白了,就是麵向所有域界吸納強者。那群英會沒什麽好說的,我想你一定對那些外來強者很感興趣。他們,是很危險的。


    你要清楚,外來的所謂天之驕子,他們都很獨立。外域種族,不如顥天域百族那麽重視後代的培養,原因隻有一個,道則缺失的三千域,比這個從世間消失的域界差得太遠。他們境界雖高,卻實力低微。各族在意的是盡量求存,修煉資源,那可是種族延續的根本,哪能為某個人而拋棄族人性命?


    在道則健全的時代,所有種族都力爭上遊,因為他們看得見那個未來,資源的迅速積累足以支撐大量的消耗;到了末法時代,一切都變了。私欲充斥了人心、暴力血腥之事經常發生。


    有一個曾經的世外域界,名為圖然域。圖然域的首領嚐試著統治了一些域界,令那些域界歸於太平。同時,圖然也麵臨著諸域的反抗者組成的補天聯盟的反擊。這場戰爭持續了數千年,最後在末法一萬年以後,雙方達成協議,這是一份不平等的協議。協議中說,補天盟所有成員必須撤出圖然所製域界。令人不解的是,補天盟的主事者應下了這個條件。


    這件事,我想了很多年也沒能想明白,我一直有個猜測,這補天盟主絕非真實身份,不然,為何補天盟走出域界之後便解散了呢?


    在這時光之河中,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知道的線索,可是,在如此漫長的時光之河中找到那段往事,便如同在尋找一粒微塵,那可真是令人頭疼之事。也許,你需要借助規則之力,但是新的規則,卻並非某位大能所能掌控。


    時光之使說,她也不知我怎麽就出現在了顥天域。既然不能確定我從何而來,於是,她隻能暗中觀察我。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從何而來,我隻記得那是一片上古森林,雖說我還不會講話,母親也每天對我說,不要走出法陣。我的家就是一座法陣,我的父母因為修行,隻能棄我於不顧。後來,我的腿被蒼狼吃掉了……現在想想啊,吃掉便吃掉了,也沒什麽,活著——怎麽著……不是活著?


    對於生命,我有不同的理解。活著,才是終極目的。這個想法,也是在認識那塊石頭之後才產生的。石頭給了我太多,關於那人間情事,我也看開了。百族中的生靈沒有石頭,即便三千殘域也沒有一塊這樣的石頭。所以,我就想,他與所有生靈的差別,僅在於外形的不同,那麽,為什麽不能將他當成普通生靈來看待?


    那一年,我失去了雙腿,是他給了我力量。那時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我問: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道:我是純爺們兒。


    我問:那你能永生永世照顧我嗎?


    他道:你還不懂這照顧的深義,若是一生一世,我會答應你。但也是陪你走一段你不方便走的路。等你遇到能伴你終生的人,我嘛,還是做一塊無憂無慮的石頭更自在一些。


    我問:你是嫌我累贅嗎?


    他道:怎麽會?你就是我的妹妹,呃——那些人族好象都是這麽稱呼的。在我看來,能先學著當好一個哥哥,已經讓我很為難了。


    我問:我們能像爹和娘一樣,永遠不分開嗎?哪怕是你拋棄我,也可以兩個人一起決定?


    他沒說話。是的,那次,他變成了沉默的石頭。


    沉默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因為他是一塊耐不住寂寞的石頭。他總能講些讓我開心的事,他說他去過三千殘域,說了很多不錯的地方,還說要帶我故地重遊,我便應下了。有他在,就夠了,去哪裏又有什麽關係?


    在我眼中,他是一塊性格百變的石頭。有時他很暴力,以魂力帶著我衝破強盜的包圍;有時候呢,他又很無聊,弄來一隻破碗,讓我坐在街頭乞討,然後,他便躺在碗中睡大覺;有時候,他又突發奇想,說是我們去賣藝吧。於是,我們在人群中表演,讓石頭說話的日戲、當然,還可以讓石頭唱歌,還有什麽打呼嚕、打嗝、放屁等等鬼主意,真是層出不窮。


    有一次,我們去了人族地界的丞天王朝……在那裏,我們遇見一個很特別的人……


    在那座叫做應公主別院的府邸之前,我問他: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他說:這裏將有一個孩子降生。


    我問:你怎麽知道?


    他說:我哪裏知道,不知為什麽,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我也想抗拒,但,此事若是不辦,我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我問:那個孩子很重要嗎?


    他說:也許吧——


    他忽然有些驚慌地對我說:如果,從今以後我不能照顧你了,該怎麽辦?


    我——,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我的認知中,這樣的事是永遠也不會發生的。我不知那孩子為什麽要將他從我身邊奪走,但我知道,那也許是這世間最重要的事。因為,石頭曾經為了我殺死過一位仙,他都沒有如此恐慌。


    人生在世,有些事,該來的總會來。


    即便是我心中有無盡的感傷,我也不能阻止他的決定,因為過去的無數年裏,他從未拒絕過我的任何要求。而他真正做的一次決定,卻可能是永遠的離開我。


    我說:我要和你一起。


    石頭不同意,他說:這是一個未知的局,說了你也不懂。


    我說: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


    他道:你懂了,就不快樂了。


    我說:我不要快樂,我要知道你為什麽離開我。


    他道:我為什麽離開不重要,隻要你過得開心、快樂,就好了。


    我說: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他道:也許那本就不是人,而是一條命運之線,我永遠也無法逃脫。與你相遇,讓我擺脫了那條線無數年。如今,我終於又回到這條軌跡之上了。也許,那便是我的使命,哪怕是死,我也要坦然麵對。


    我說:不!你要為我活下去!沒有你,我不會快樂!


    他道:好吧,我會嚐試擺脫。


    他將我藏在廊道的陰影之中,而後他向旁邊的房間跳去。


    我能看得見,那裏有一個正在生產的女子,也許這裏沒有男人的原因吧,窗子都沒關。


    那女子痛苦非常,早已聲嘶力竭。石頭跳到床邊,便是那穩婆也毫無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穩婆興奮的喊著:生了,生了!


    那女子道:素娘,小點聲兒,小心神隱者聽到……


    穩婆道:素娘記下了!可這孩子還沒有名字呢?


    那女子道:我希望她平安長大,到那時能夠應下一份傾天的差事。便喚作應娘吧!


    穩婆道:素娘記下了!


    ……


    石頭終究沒有拋下我一個人。我們離開時,他又如以前一樣愛說愛鬧的。這些年,我長大了,他卻還是老樣子。用他的話說,這便是時光的魅力。


    我問: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他道:那道靈轉生的過程中,被抹掉了記憶。


    我問:道靈為什麽要轉生?


    他道:這是宿命,在未來擁有一個好位置,該經曆的總要經曆。那至高無上的掌控者失算了,他也想不到,那女孩兒的靈魂那麽強大。


    我問: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道:是好事也是壞事。


    我搖頭。


    他又道:這個孩子長大後,將會帶給這世間一個驚喜、也可能——是個噩夢。


    無論是驚喜還是噩夢,與我們又有何關?石頭因她擺脫了命運的枷鎖,他再也無需在意那個神秘人。因為,在他的規則之中,石頭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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