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雨濕,四周散發著薄薄的氣息。幾點雷聲,在空中來回翻滾。似乎隨時,都要來一場暴風雨。天氣越發的燥熱不堪,沉悶的宛如一隻蒸籠。盡管是晌午時分,卻給人晚間的感覺。


    當蕭易寒來到正陽殿的時候,卻看到了婉凝同君顥下棋的場景。但見婉凝坐在一隻席子上,手托著腮幫子,認真的盯著棋盤思索下一步的路徑。對麵的君顥,卻是直直的看著婉凝,那種眼眸這般深邃。


    是不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此時的蕭易寒,頓時覺著自己,好像是局外人一般。他的思緒,飛回到了那個梔子花開的午後。巧笑倩兮的婉凝,眼眸中總是含著如水的溫柔。


    展眼時光飛逝,一切回憶仿佛是停留在昨天。在蕭易寒看來,此時此刻的婉凝,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周圍的香爐內,散發著淡淡的梔子花香。飄逸開來,散布在空中。


    蕭易寒站在廊簷上,心裏有些難過傷心。本來他要找婉凝,商議一下有關江苓嫣的處置問題。隻是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吧。忽然他的身後刮起一陣狂風,風沙迷住了他的眼睛。


    但聽得一陣腳步聲而來,是王連瑛的聲音:“蕭將軍來了?怎麽不進去?”他一麵說著,一麵引著蕭易寒進入內堂。蕭易寒本欲拒絕,隻是此時外麵的風,已經挾裹著雨水墜落下來。


    來到內堂的時候,蕭易寒怔怔的站在那裏。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多餘,是了,這個時候他本不該過來的。他應該記得沒錯,今天不該婉凝值班的。如何又出現在正陽殿,還與君顥對弈。


    站在一旁靜靜的蕭易寒,看到了婉凝微笑的眼角。他的心兒有些疼,疼到無法形容。當初求了聖旨,婉凝早就不是什麽禦前侍女了。早知如此,蕭易寒就應該將婉凝接到府中。


    不過還好,至少婉凝現在是快樂的。而且她也過得很好,蕭易寒這些日子忙於奔波梁玉珍的事情,幾乎忽略了婉凝的感受。這次他想知道,江苓嫣會被如何處置,然後他才好安排借走梁玉珍的事情。


    現在陳國已經派了人手,準備過三天來借走梁玉珍的“屍身”。蕭易寒打算提前做好準備,然後安置妥當梁玉珍,便帶著婉凝離開。縱然此時心裏難過,可一想到是君顥在照顧婉凝,蕭易寒的心裏多少有些感激。


    可以說明婉凝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別人嗬護的小女孩兒了。他輕輕的笑著,正要開口說要離開的時候。卻看到婉凝忽然起身,一推手,將整個棋盤推倒在地,噘著嘴巴道:“這個樣子,可算是我贏了?”


    “這算怎麽回事?”君顥看著滿地的棋子,納悶兒道,“你若是給朕做一次晚膳,朕就算你贏!”“棋子都散了,自然是我贏了!”婉凝雙手插著腰,寫滿了嬌氣的模樣。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應該欺負一個小女子的。


    一旁的君顥見了,不覺“噗嗤”一聲笑著,轉而用食指戳了一下婉凝的額頭,略帶責備的語氣道:“你呀!真是讓朕恨也不是,愛也不是!罷了罷了,今日便算你贏,如何?”


    婉凝聽著君顥這般說話,口氣中充滿了滿滿的愛寵。她的心裏,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她正要彎腰去撿棋子,卻看到了站在下麵的蕭易寒。她的眼前忽然一亮,跑過去欣喜道:“蕭郎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窗外起了大風雨,雨勢隨著風兒的來回搖擺,在空中肆意遊動。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了空曠的風雨。偶爾聽到“劈劈啪啪”的聲音,好像是宮苑內的枝幹,誒風吹斷了似的。


    此時殿堂內,已經點燃了許多的燭火。將整間屋子,照亮的如同白晝。婉凝給蕭易寒和君顥,各自起了一盞茶。然後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語。蕭易寒輕輕端起茶盞,可以嗅得到茶葉的芬芳。


    “不知皇上打算,什麽時候送走嫣兒?”蕭易寒很想知道,江苓嫣被送到陳國,將會接受什麽樣的懲罰。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江苓嫣的堂兄。當初說好的,要照顧好江苓嫣的。


    話說到這裏,君顥已然知道蕭易寒的意思了。他眉頭緊鎖,神色凝重的說道:“她惑亂叛國,又將陳國公主害死,這兩點足以致她死罪……隻是朕,還要向陳國交代,自然要送給陳國。”


    這話一點也不錯,隻是那個“死”字從君顥口中說出。讓蕭易寒覺著有些害怕,會不會在送往陳國的路途中,暗中將江苓嫣殺害。或者是,送往陳國隻是一個借口,偷偷處死她才是正理?那份聖旨,不過是說與世人聽罷了。


    不論如何,蕭易寒都要明白,江苓嫣到底會怎樣。他輕輕笑著,略帶歉意道:“嫣兒的確十惡不赦,隻是她也曾是你的妻子,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應該不會忘記吧?”


    當初若不是江苓嫣找出端木康的下落,君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進宮的。誰會想得到,江苓嫣入宮後仍然不安分守己。竟然對陳國下手,意欲挑起兩國戰爭,讓君顥甚為惱火。


    本來梁玉珍行刺的時候,君顥隻是希望小懲大誡。然後以這件事為借口,要陳國交出割讓的蕉城。不然就殺了梁玉珍,滅掉陳國,這本來也是君顥策劃好的。誰料到江苓嫣會小題大做,偏偏要借題發揮。


    如今君顥的計劃滿盤皆輸,陳國嚷著要給個說法。君顥思來想去,終是下了那道聖旨。換句話說,也算是為婉凝報了仇的。其實這次的事情,是江苓嫣自食其果的下場,怨不得他人。


    聽著君顥這般分析,蕭易寒從懷裏摸出一隻帕子。然後慢慢打開,將裏麵一錠金子交給君顥:“這是現在陳國公主失蹤的地方,發現的金子。凶手不是嫣兒,應該是凶手,假借嫣兒的七藥香行事……”


    這錠金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金子底部,印有“兵部府庫”的字樣。看得出來,應該就是兵部的人了。蕭易寒的意思,是王啟波做的手腳。希望君顥調查清楚,給江苓嫣一個清白。


    當初婉凝也見過這錠金子,怎麽蕭易寒一直帶在身上。難道就是為了,今日救出江苓嫣麽?那一刻,婉凝對蕭易寒的印象壞到了極致。她不曾想到,自己仰慕的蕭易寒,也會包庇自己的仇人。


    “單單這錠金子,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君顥輕輕的放在桌案上,淡然道,“三天後陳國就要帶走她,你還是好好跟她告別吧……”其實君顥的心裏,跟明鏡兒似的,隻是江苓嫣的事情,必須要對去年宮廷政變中,死去的東麓將士有個交代才是。


    “蕭郎既然有了證據,也不可讓昭儀娘娘委屈了,倒不如讓凝兒代勞,”婉凝笑意盈盈的對君顥和蕭易寒保證,“三天之內,我可以查出真相。”她的眼眸中,充滿了深不可測。


    早晨的時候,空中散布著一片烏雲。悶熱的空氣裏,氤氳著一片潮濕的氣息。枝頭的蟬兒,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裏。池塘裏的水流平靜的宛如一塊兒明鏡。仿佛是,安靜到可以聽到時光流動的聲音。


    宮苑裏的柳枝,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偶爾傳來一陣鳥鳴,劃破這片刻的靜謐。拂過一抹茶色紗帳,可以看得到廊簷上徘徊的蕭易寒。他的一身白色衣袍,在黃昏後越發顯得俊朗。


    隻是麵對他的求情,婉凝絲毫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此時此刻,婉凝竟是覺著蕭易寒太過陌生。陌生到連她自己,都辨認不出來了。當初那個,說著要保護自己的人兒,已經走遠了。


    本來婉凝想著,可以將江苓嫣就這麽打壓下去。誰會想得到,蕭易寒竟然拿著那隻金子,告訴君顥,說江苓嫣是冤枉的。還要重新徹查此事!幸而陳國那裏催得緊,君顥更是直接拒絕了。


    如果不是陳國,不是君顥的話。是不是江苓嫣還會僥幸逃脫?盡管是三天的時間,可是婉凝依然要提前下手。不然夜長夢多,她要接手江苓嫣的案子,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表麵上看來,是對江苓嫣及其公平的一件事。隻是後來與君顥商議,禍亂國家的罪惡不輕。不論如何,君顥都會以此為把柄,江苓嫣都必須要被逐出宮去。至於婉凝的個人恩怨,自然有她自己處理。


    自然,也算是對天下有所交代吧。當蕭易寒走進來的時候,婉凝隻是淡淡的,並不予理睬。她甚至不想,多看蕭易寒一眼。盡管那時互為掛念,而今卻是利益不同,仿佛是越走越遠了。


    “不管怎麽樣,她都是你的表妹,”蕭易寒看著婉凝的背影,忽然覺著婉凝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去陳國不過幾天的功夫,回來以後一切都變了。是時過境遷的變故,亦或是人心的轉變。


    這番話,聽在婉凝的耳朵裏,怎麽就覺著是在責怪自己呢。她滿腹委屈的看向蕭易寒,然後忽然憤恨道:“表妹?她可有把她當做表姐!”什麽姐妹,深宮中哪裏會有姐妹一說。


    好吧,從家族關係上來說,她們算作是一家人。不過在婉凝看來,她早就厭惡了那個家,她從來都是跟著母親的“燕”姓。什麽江家,與自己已然沒有任何關係了。


    “那你要,怎麽處置嫣兒?”蕭易寒不曾料想得到,婉凝會先於陳國下手。或者說,婉凝大約是被仇恨蒙了心。如果處罰得重了些,陳國那裏自然也不好交代。蕭易寒隻想,息事寧人最好。


    隻是他不會想到,息事寧人隻會讓婉凝對他更加發狠。他看著婉凝一副充滿淚水和仇恨的眼神,竟是覺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在他看來,燭火下的婉凝,臉色幾乎的變得蒼白。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婉凝一字一頓的說著這番話,眼眸中,透露出讓蕭易寒感到可怕的恨意,“我不過是小懲大誡……把金子給我,一切由我來做主!”


    那錠帶有“兵部府庫”的金子,是唯一可以讓江苓嫣脫罪的證據。婉凝不可以讓金子在蕭易寒手中,不然以後還怎麽搬到王啟波?眼下她要清除宮闈禍患,等於是為東麓累積福德。


    不知什麽時候,雨已經停了。天邊一道彩虹掛在空中,映照在池塘裏,泛著好看的光圈兒來。幾隻蜻蜓在荷葉上歇腳,好一副潑墨水卷畫。枝葉也被衝刷的幹幹淨淨,透露出鮮嫩的顏色來。


    一盞清茶,在桌案上彌漫著往昔的回憶。在蕭易寒看來,此時眼前的婉凝,大約是有些瘋狂。金子自然是不可以給她的,他的嫣兒還等著他去營救呢。他想好了,如果此番說不通婉凝,便深夜去救嫣兒。


    隻是他離開中原時間太久,宮裏的變數,哪裏是他所知道的。他一直以為,江苓嫣還是那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兒。那些錯事,不過是一時糊塗罷了。他是她的堂兄,答應了要保護他的。


    “蕭易寒!”婉凝大聲喚著他的名字,指著空曠的走廊道,“你睜開眼睛看看!若不是她江苓嫣的一己私欲,怎麽會讓東麓落入西戎之手?皇上又怎會,在外流亡那麽久?你有可曾知曉!”


    婉凝的聲音很大,在空蕩蕩的殿堂內回蕩。這是蕭易寒第一次,聽到婉凝喚著他的名字。完完整整,連名帶姓。再不是以前溫婉的“蕭郎”了,再不是哪個撒嬌淘氣的阿凝了。


    大約時間,真的可以磨滅一個人的善心。隻是關於證據的金子,他不可以教出來的。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期許。窗外有風吹過,拂動著廊簷上懸掛著的珠簾,發出幽幽清香。


    “隻是你也別想,見到江苓嫣!”婉凝見蕭易寒如此固執,心裏氣惱不已。當初那個說著,要迎娶自己的蕭郎。此時竟然是如此的鐵石心腸,如此的不解時事。還要對著自己的仇人,來向自己求情。


    不肯交出證據也好,省去了婉凝的一些口舌。她慢悠悠的坐下來,一盞清茶撫平自己的心緒。那麽這三天,就要婉凝處理江苓嫣的事情好了。也算是君顥手軟,不然早就處死了江苓嫣。


    在婉凝看來,她不過是奉了君顥的命令,對江苓嫣實施一些懲罰而已。或者說,這也是她等了好久的機會。她要把自己所受過的苦,在這裏全部向江苓嫣要回來。


    “阿凝,你變了,”蕭易寒從婉凝的眼眸中,看不到往昔的清澈。他記得婉凝的性格,善良可愛。像是黃昏後的梔子,純美靜謐。是不是皇宮這座大染缸,把婉凝變成了一個冷言冷語的人。


    “是,我是變了!”婉凝忽然狠狠說道,“你看看我臉上的傷疤!還有我的這雙眼睛!如果不是她江苓嫣,我又怎會變成此等模樣?那段日子,我怎麽熬過來的,你知道麽?——”


    她的話語尚未說完,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蕭易寒隻知道自己入宮享福,卻不知道自己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反過來,卻對江苓嫣嗬護有加。讓她在宮裏囂張跋扈,以至於惑亂叛國!


    “這就是你保護的人,”婉凝冷笑著,“當初我被她毀容,你又在哪裏?我的眼睛幾乎失明,你可曾在我身邊?被西戎追殺,一路逃難的時候,你卻在後麵落井下石!我不知道,究竟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蕭易寒,我恨你!”


    那個“恨”字,被婉凝說的及其發狠。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到了極致,就會變成所謂的恨。婉凝和蕭易寒的情感,終究抵不過時間的考驗。五年如何,十年如何,終歸都會化為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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