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廊簷上不斷的有幾個禦醫,來回穿梭於禦藥房和正陽殿之間。看起來匆匆忙忙,好像正陽殿的君顥傷勢又加重了。王連瑛也急匆匆的跑去找婉凝。


    正陽殿的偏殿內,婉凝將那份聖旨細細的收好。然後準備去正陽閣內,看看青鸞。誰知道卻看到王連瑛行色匆匆的神情,婉凝的心裏“咯噔”一聲,仿佛是要預料到什麽似的。


    果然,不待婉凝說出話來。就看到王連瑛跪在地上,緊張兮兮的說道:“姑娘快去看看皇上,隻怕是,隻怕是……”王連瑛的話音剛落,便看到婉凝一陣煙似的早就跑去了正陽殿。


    說是不在乎的,婉凝的心裏是擔心的要死。這幾天她沒有去過正陽殿,她卻是整天的提心吊膽。夜裏睡覺也是輾轉反側,偶然的一次雷聲,驚得渾身冷汗。睡不下的她,整日間精神恍惚。


    長長的走廊,婉凝急速的飛奔而去。此時此刻他,她才明白自己的心裏,到底是念著君顥的。那些敷衍的話,都是自欺欺人。什麽利用,什麽計劃,通通都飛到九霄雲外去吧。


    她的腦海裏,倏然閃現出許多的畫麵。君顥的笑,君顥的怒。大雪紛飛的時節,君顥陪著自己一起度過難忘的年夜。累積了厚厚的白雪,婉凝跟在君顥的身後踩著他的大腳印……


    是不是每個人到了事情的末尾,方才明白心中那個人的珍惜。正陽殿的寢殿內,已經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周圍靜極了,唯有床榻前的禦醫,在為君顥號著脈,江苓嫣也在那裏。


    空氣中,氤氳著一份悲涼。禦醫見了婉凝,不覺拱手退下。婉凝停下腳步,望著江苓嫣在喂君顥吃藥的場景。心裏一片空白,她從未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了短短三天的時間。


    她一步一步的朝著床榻邊走去,在看到君顥神色憔悴,麵容蒼白的那一刻。婉凝的眼皮子濕潤了,看著昏迷不醒的君顥,心裏一陣刺痛。“君顥,凝兒來了,你隻睜開眼睛……”


    還是那個自己熟悉的君顥麽,怎麽看起來如此疲倦。他微微睜開雙目,任由江苓嫣喂他吃藥。安靜的時光,在此時此刻慢慢流走。似乎,並沒有因為婉凝的到來而改變什麽。


    “凝兒來了?”君顥微弱的聲音在耳畔回響,他卻並沒有看向婉凝,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蕭易寒那裏已經收拾好了,你可是準備好了?那就走吧……朕,實在是下不了床……就不送你了……”


    可還是有誤會的吧,婉凝的心裏眼裏隻有一個君顥。她的眼淚,頓時“刷”的滑落臉頰。這是第一次,君顥明白的告訴自己,要自己離開。就是以前,也從未說過這樣傷人心的話。


    她跪倒在地,搖著頭說道:“不,凝兒不走,凝兒要陪著皇上!”許是這番話,讓江苓嫣感到分外可笑。她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怎麽,你還要賴在宮裏不成?皇上不想看到你,快走吧!”


    看著君顥微微揮動的手兒,婉凝的心兒徹底碎裂了。她並不在乎江苓嫣的冷嘲熱諷,就隻是怕君顥的狠心絕情。如今看來,已經再也沒有改變的餘地了。她慢慢的起身,沒有回頭的走了。


    日影西斜,樹影漸長。飛鳥還巢,落霞滿天。正陽閣內,已經是一片悲傷。沒有誰會預料得到,婉凝會這麽離開皇宮,結束她禦前侍女的職責。仿佛一切,都是命數罷了。


    何靜蓮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婉凝收拾行李。忽然,何靜抓著婉凝的手兒。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看到王連瑛一頭紮進來,跪在地上連聲求饒:“如果不是老奴的主意,姑娘也不會被趕出宮的……”


    起初君顥受傷,王連瑛建議婉凝不去探視。等到三五天後,君顥必然會認為離不開婉凝,才會更加依戀婉凝的。誰知道結果,卻是換來了婉凝的被逐出宮。王連瑛其實是,是來求婉凝的原諒的。


    大約,大約是君顥真的變了心吧。婉凝回想起來,江苓嫣守在旁邊的場景。似乎明白了什麽,她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之前江苓嫣就曾說過,要和婉凝在宮裏一較高下。


    現在,江苓嫣贏了,不是麽。她如願趕走了婉凝,那麽後宮的所謂陳皇後,還有那個梁玉珍貴妃,不過是小角色罷了。江苓嫣的皇後夢,似乎就要實現了。看來,都是宿命吧。


    看著婉凝木訥的坐在椅子上,王連瑛不覺悄聲道:“姑娘難道,就不想報仇了?任憑苓昭儀在宮裏興風作浪?”這是王連瑛的想法,他要挽留住婉凝,就是為了保住侄女兒纖雲的位置。


    本來纖雲就是西戎王妃,如果哪天東麓算計前塵舊賬。纖雲必然首當其衝,王連瑛也是為了自保而已。他不可以讓婉凝離開,若是江苓嫣坐穩後宮,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或者說,那個時候,江苓嫣一定會將所有敵對勢力鏟除掉的。王連瑛並不想著,看到那樣的場景。比如說過去一年的宮廷政變,不都是江苓嫣惹出的禍事麽。所以婉凝,絕對不可以離開的。


    “王公公未免高看了我,”婉凝歎息道,“我不過是小小的侍女,隻能是聽從皇命罷了,就算是留在宮裏,又能改變什麽?”她的心裏很難過,難過君顥的狠心,難過自己的命運。仿佛,有了放棄之意。


    “姑娘既然有此心,倒不如咱們好好計劃計劃,”王連瑛壓低聲音,看向了一旁的何靜和蓮衣。她們都是婉凝的心腹,至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大家好好合計合計,還是有機會的。


    她並不是怨恨王連瑛之前的作為,隻是目前想個法子,如何留在宮裏才好。她燕婉凝絕對不會讓江苓嫣得意的!如此輕而易舉的被打敗,她的毀容之仇如何報?說好的要守在君顥身邊的。


    不過她的心思,不可被外人看出來。反倒是王連瑛這裏,可以好好的囑咐一番。如今聽著王連瑛的話外有話,似乎有了新的主意。好吧,那就暫且離開皇宮,讓江苓嫣有所放鬆才好。


    她所說的那番話,也隻是為了讓門外的某些人聽的。她知道江苓嫣必然會派人盯著,不然,她又如何重新回到宮裏?在正陽閣內,她細細的交代了一番,唯有抓住楚雲宏太子便好。


    不管怎麽說,現在的矛盾在梁玉珍和江苓嫣那裏。如果好好的利用,加上楚雲宏的幫助,相信江苓嫣的勢頭,很快會下去的。婉凝從未認輸過,以前沒有,這次也不會。


    幾場夏雨過後,將炎熱的暑熱消去了大半兒。枝頭的柳樹,也被衝洗的幹幹淨淨。遠遠望去,仿佛是一片厚重的簾幕。迎合著潮濕的雨季,低垂下沉甸甸的希望。


    一方窄窄的長廊上,直通向正陽殿。隻是那裏坐著的人,已經換成了一個十歲的孩童——當朝太子楚雲宏。陽光照耀在他稚氣未脫的臉上,仿佛是一尊嚴肅的佛像,沉靜冷寂。


    當婉凝站在桌案前的時候,看著這個小小的楚雲宏。仿佛是看到了當年的楚君顥,似乎也是這般沉靜。楚雲宏熟練的拿起一支朱筆,然後認認真真的在折子上,寫下自己的看法,神色這般沉穩。


    “殿下,”婉凝支支吾吾了好久,方才開口道,“奴婢,奴婢一會兒就要走了……殿下給皇上說一聲,奴婢,就不過去了……”其實婉凝的心裏十分清楚,大約君顥,真的不想看到她了吧。


    如此便好,臨走的時候彼此不相見。或許,也不會再產生什麽誤會了。她靜靜地站在一邊,就好像是當年梔子花開的神情。淡然,溫婉,優雅。那一刻,婉凝的心兒仿佛平靜了下來。


    有那麽一瞬,她的步子似乎不聽使喚的,朝著正陽殿的後院而去。那裏是君顥安寢的地方,婉凝扶著欄杆,望著層層疊疊的紗幕,像是要看到君顥的身影,聽到君顥的話語。


    簾幕裏,綽約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是了,盡管看不真切。那個女子是江苓嫣,定然是這樣子的。婉凝的腳步,慢慢的停了下來。她站在簾幕後麵,凝視了許久,方才低聲道:“君顥,凝兒走了,你多保重……”


    沒有走的太近,婉凝害怕,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兒來。壓抑住內心的苦痛,婉凝幾乎挪不動步子。她甚至,連目光都無法轉移。看著江苓嫣的身影,婉凝沒來由的嫉妒。


    直到這一刻,婉凝方才明白。當年薛梓若不平衡的心理,原來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其實是一樣的妒忌。聽著窗外陽光碎裂的聲音,婉凝終是掩麵離去。走吧,蕭易寒在宮外等著自己。


    那是很多年前,婉凝一直所幻想著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織布做衣,相夫教子。然而這樣的生活就在眼前,婉凝卻寧願守在深宮大院,守在君顥的身邊,哪怕隻是一名小侍女。


    “殿下——”王連瑛慢慢的走上殿前,身後跟著一個小侍衛。看小侍衛的打扮,應該是禦林軍的模樣了。但見楚雲宏手裏繼續拿著折子,一麵翻看一麵問道:“究竟什麽事情?”


    那小侍衛看了看婉凝,欲言又止。倒是楚雲宏瞥見了小侍衛的顧慮心思,不覺放下折子,說道:“她是正陽殿的禦前侍女,你不用有所顧忌的,但說無妨——”禦前侍女,婉凝聽在耳裏甚覺有些諷刺。


    停了會子,小侍衛方才拱手向楚雲宏稟明。說是兵部侍郎王尚書準備裁剪禦林軍,為了宮裏節約額外的花銷。他說話的時候,楚雲宏隻是默然點頭。隱隱約約,似乎是早就有所知曉的。


    月色淒迷,照映在廊簷上。宛如牛奶一般,流過宮苑每一處角落。宮外傳來消息,說是蕭易寒尚未向宮裏辭職,所以要婉凝在再等一些時候。於是這天夜晚,婉凝仍舊是在正陽殿服侍。


    夜色靜謐,安靜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看著楚雲宏奮筆疾書的樣子,婉凝的心裏其實是欣慰的。至少婉凝走了以後,可以有一個更好的太子,料理朝政,將來定會是一個明君的。


    或許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比如說下午時的裁軍一事,楚雲宏已然心知肚明。當初王啟波在宮裏做著禦林軍統領,卻忽然被柳家打出宮外。妻子兒女也慘死柳家之手,他的心裏總咽不下這口氣。


    幸而後來遇到逃難的楚君顥,這才幫著複國重新恢複官職。本來想著要楚君顥替自己向柳家討債,誰想到竟然放走了柳子煜。於是從那一刻起,王啟波就開始自己找尋複仇的機會。


    剛剛複國的東麓根基不穩,民心沉浮。盡管楚君顥靠賑濟災民,暫時取得了民心。可是對於陳國的劃分蕉城一事,尚未完全解決。頗有心計的王啟波,便著手挑撥兩國的關係。


    本來是好好地邦交,後來被王啟波用七藥香一攪和。陳國懷疑的目光,自然是在東麓身上。派遣侍女做殺手,解決楚君顥自然是理由充分。為了不惹人懷疑,王啟波想到了七藥香。


    起初是江苓嫣要王啟波殺了那些秀女,這件事兒自然成了江苓嫣的把柄,王啟波便偷了七藥香去了陳國。一切神鬼不知,同時也會為妻兒複仇,王啟波的計劃似乎天衣無縫。


    就算是後來追查的時候,也會查到七藥香的主人——江苓嫣那裏。王啟波那裏不會有什麽差錯,他完全可以依靠“複國有功”一事,在朝中掌握著兵權,隨意更換裁剪。


    這一點莫說是楚君顥明了,為了保全柳子煜的性命。楚君顥隻是任由柳子煜去往邊關,畢竟君顥也不想才剛複國,宮裏就出現內鬥。他卻不知,自己的默不作聲恰好成為了王啟波的窩心之處。


    還好,還好有一個太子楚雲宏。別看他年紀小,卻是心思頗多。他在禦林軍中,安插了自己的一個心腹。王啟波的動靜,楚雲宏掌握的一清二楚。這次裁軍,無非是要換成王啟波的人罷了。


    “姑姑應該知道,曆代君王最怕功高蓋主,”楚雲宏若有所思道,“父皇也是看在去了的柳皇後的麵兒上,不管怎麽說,柳將軍是她的哥哥……不過我是沒有顧慮的,我要讓東麓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四個字從楚雲宏口中說出來。讓婉凝頗為佩服,記得以前的東麓國君,皆是以“東出虎牢關口,稱霸中原”為目標的。邦國林立的九州,一統天下固然是最好。


    真好,東麓有這樣的太子,婉凝更是開心不已。隻是將來剩下的秀女入宮,倘或懷上龍裔,會不會對楚雲宏的太子帝位有所影響。或者是,陳雪櫻若是懷上小皇子呢?那可是嫡出啊。


    很多年以後,婉凝所擔心的事情還真是發生了。一件事在意料之中,是王啟波叛國的事情。另一件事情,便是陳雪櫻果然懷上了一個小皇子。對於婉凝來說,她絕對不會容許,這個孩子出生的。


    東麓的建國史,在執筆一半的時候。線索變成了皇室內鬥,造成了又一次的血雨腥風。不僅僅是婉凝參與其中,還有王連瑛,還有江苓嫣,還有王啟波。仿佛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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