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浸潤著幽深的永巷。遠遠望去,像是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輕紗。這般細潤如酥的春雨,正在喚醒著塵世間的花草樹木。屋子裏嫋嫋上升的青煙,氤氳出一層霧氣。


    這是何玉,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陳雪櫻。或者說從陳雪櫻一入宮開始,何玉就聽聞錦祥宮有一個萍貴人,生性善良軟弱。不知如何爭取皇寵,隻是獨一人,守望曾經的溫暖。


    那時的何玉隻是想著,這個萍貴人必是收斂了自己的性情。聽說還是為了姐姐報仇入宮而來的,這樣的女子怎會軟弱。她曾經見到過一次萍貴人,生得端莊嫻雅。


    直到時隔多年後的再見,倒是讓何玉有了些許小小的訝然。也不過短短一年的時光,怎麽眼前這個女子,會是曾經淡然如水的萍貴人呢。多了一份憔悴,縱然塗了許多脂粉。


    究竟是蠱毒的侵蝕,才讓陳雪櫻漸漸失去了本該有的風華。自從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以後,便很少出過錦祥宮。也從未見過其他的宮女,在她看來這個何玉甚是嚴厲。


    一抹茶韻,回蕩在兩人之間。陳雪櫻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了錯事。或者是,自己的身份被何玉發現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何玉這個教引姑姑,勝似主子。


    “以後,你我可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何玉一麵飲著茶水,一麵輕聲提醒著,“不管你以前是誰,從現在開始。一切都要聽我的話,否則我很難保證,皇上會不會哪天殺了你……”


    這番話說的似有若無,聽著輕飄飄的。可是在陳雪櫻的心裏,宛如砸下了一個小小的坑。她一直低著頭,不停地揉搓著衣角。她隻是想著,在最後的日子裏,陪伴君顥。


    不管怎麽說,君顥也還算是自己的夫君。她知道自己身染蠱毒,時日無多。曾經祈求過元易斌,卻又沒有臉麵。因為她殺了汐月,她是一個罪人。這次冒險回宮,隻為見得君顥一麵。


    她不會忘記,君顥在火海中救下自己一命。如果說當初的入宮是有目的性的,那麽長久以來,陳雪櫻所做的事情,是在期待著君顥的相聚。記得在玉池大漠的時候,君顥還曾溫婉相對。


    一旁的何玉看著陳雪櫻這副模樣,方才知道原來宮裏所聞。說萍貴人以前如何軟若,如何的沒有膽量之類的話。而今看來,果然如此。她開始有些後悔,不應該接下這個任務。


    不過很快,何玉就拋開了那些想法。既然陳雪櫻活不了幾日,何不就此順水推舟,遂了婉凝的意思。等到陳雪櫻一死,事情成功了。婉凝必然感激自己,那麽自己很快就會成為領班姑姑的。


    以前何玉認為,隻有跟著皇後娘娘才會有出頭的日子。現在看來,世道真的是變了。這個禦前侍女婉凝,還真是有些手段的。若是跟著婉凝,今後享福的日子可就有了。


    “馬上要到三月了,”何玉慢悠悠的說道,“第一輪揀選,一定要讓皇上記住你。我會助你成為皇後,你也要努力才是——”這是第一步,何玉一定要教好陳雪櫻,為婉凝掃平所有的障礙。


    天氣陰沉,雖說是過了立春的時節。可到底是晚間的風有些涼,吹動著巷子裏的池水,帶動了沉寂已久的寒氣。抬起頭望著天,隻可以看得到高高的宮牆,什麽時候才可以走出去。


    回想著白天何玉說的那些話,陳雪櫻覺著頗為猶豫。僅僅是為了見到君顥,卻要幫助婉凝對付江苓嫣。不知道這麽做的下場,會是什麽樣子的。她正在左右思慮之際,卻見何玉走了進來。


    “這是上好的何首烏,”何玉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放在桌案上,說道,“輔之以舊年的雪水熬製而成,女子若是服用,定會肌膚如雪。你趕緊趁熱喝了,別浪費了才是……”


    為了自己日後的未來,也為了取得婉凝的信任。何玉不惜拋下重金,將自己往年所得的金銀,全部買來各樣美容養顏的補品。她要培養陳雪櫻,這個時候就要開始了。


    一切也正如何玉所預料的一樣,後來的後來。何玉果然坐上了領班姑姑一職,並且拿到了豐厚的俸祿。還在婉凝的推薦下,領養了一個小宮女作為養女。那時的她,樂得喜上眉梢。


    若想要過人上人的生活,就必須有所付出。這是何玉的人生信條,她一直遵循著。看著陳雪櫻印下湯藥,她才放下心來。卻在此時,門外響起了“苓昭儀駕到——”的聲音。


    可是奇了,都快要入幕的時候了。怎麽江苓嫣這會子忽然造訪,陳雪櫻慌得連連往後閃躲。卻被何玉一把拉住了手腕:“你躲什麽?她又不認識你!跟我走!我就不信她會吃了你!”


    可是陳雪櫻怎麽不怕,當初她體內的蠱毒。就是江苓嫣所下,她自然要躲著江苓嫣的。縱然是如今易了容,可是因為心裏害怕,卻還是不敢見她。她的這點膽子,讓何玉很是不滿。


    當何玉將陳雪櫻推著,來至正廳的時候。江苓嫣正在烤著手,她穿著一件雪白色的夾襖。乍一看去,好像是冬日裏的一團梅花。記得以前的江苓嫣,從來都是大紅大紫的。


    “你很怕我麽?”江苓嫣一眼看到了何玉身後的陳雪櫻,不覺輕輕走到她身邊,直直的看著她輕笑,“陳紹萍,你讓本宮找得好苦……去年十月一別,怎麽忽然不見了蹤影?”


    果然,江苓嫣還是認出了陳雪櫻。怎會認不出呢,她身上的那蠱毒慢慢散發。江苓嫣一早就知道了,正當何玉要做一番解釋的時候。卻看到江苓嫣輕輕擺手:“放心,本宮也是婉凝身邊的人呢。”


    原來江苓嫣從婉凝那裏得知,陳雪櫻就是陳紹萍的消息後。分外惱火,不過很快就被婉凝的一個主意,平息了怒火。不想讓秀女入宮,那就利用這個陳雪櫻好了。


    然後一同對付,四月份來的那個陳國公主。今晚前來,江苓嫣隻是想著見一見陳雪櫻的。在這說來,江苓嫣也並不希望。這些秀女入宮,他還有一個未完的皇後夢呢。


    明亮的燭火,照應了房間的每一處角落。三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左右搖晃,這個時候的何玉。方才明白婉凝的苦心,表麵上看著。他們三個人是一條路上的,打壓陳國的公主。


    實際上,一切都是婉凝安排好的。她首先讓三人聯手對外,然後暗裏再讓何玉幫助陳雪櫻穩坐後位,借以打壓江苓嫣。假意合作,何玉在心裏默默地思慮了一番,追隨婉凝的心更加堅定。


    宮苑西南角,便是“上書房”的位置了。曆來宮中上書房,皆是後宮皇儲讀書之地。重新修葺上書房,朝廷上下皆是一片議論之聲。上書奏折,不過是要君顥慎重思慮而已。


    不管怎麽說,這個皇子楚雲宏在外流落有些年月。如今重新返回皇宮,對於朝政必然頗多生疏。而且又不是正宮皇後所出,到底不是嫡長子。不過短短幾天,奏折堆滿了正陽殿。


    婉凝慢慢走進桌案旁,看著桌案上那些奏折。不覺一種別樣的心思湧上心頭,她正要開口勸說。卻看見君顥拿過來幾本奏折,扔到她的腳下,眉頭緊皺道:“你看看,這上麵都說些什麽?”


    她蹲下身子,隨手翻看那些折子。更多的言辭,也就是不要過早立太子而已。其實此刻對於婉凝來說,她也希望君顥不要過早下定論。還是等到大選過後,冊立皇後再說。


    然而此刻婉凝的心思,就是想著要陳雪櫻作為皇後。誕下皇嗣的話,將來也好控製不是。無奈君顥固執的很:“朕不過是要宏兒去上書房讀書,哪裏是冊封太子了?這幫迂腐之臣!”


    可是朝堂之上的朝臣誰人不知,君顥膝下隻有這麽一個皇子。又忽然接進宮裏來讀書,究竟是何用意,已經不言而喻了。至於選秀女,不過是君顥為了以防萬一,好歹留下一個子嗣。


    聽了君顥的心裏話,婉凝的心裏頓時明白多少。她撿起折子,輕輕放在桌案上,寬言安慰著:“如今您是天子,是皇上。理這些折子作甚?隻要快些教授小皇子讀書,方才是要緊事兒。”


    這句話算是最中聽的,君顥這些天來算是可以聽到一個安慰的言辭了。他看著婉凝收好折子,遂不自覺的開口誇道:“看來凝兒做了這幾年禦前,倒也長進了不少呢……”


    “還不都是跟著皇上學的?”婉凝收好折子,有起了一杯暖茶,遞給君顥說道,“就是平日裏看著皇上處事,凝兒也會一點半點的。”話說到這裏,婉凝忽然住了口。


    要知道在朝堂上,後宮不許幹政的。那怕禦前也不可以,婉凝跟在君顥身邊四年之久。自然領悟了不少,成日間起草詔書。學會了不少字,還有那些應付的禮節之詞。


    如今把話說開了,婉凝便覺著心裏突突亂跳。萬不可被君顥發現,自己的心中所想。很快,婉凝便安撫了自己零亂的心兒。然後展顏笑著:“皇上且先忙著,凝兒還要去上書房看看呢。”


    看著婉凝借故離開的背影,君顥越發覺著與婉凝距離甚遠。以前兩人總會無話不談,而今卻是話裏有話。就是前段日子去往長春宮,都不肯說實話。這次看來,似乎有隱瞞著什麽。


    其實本可以說明的問題,卻總要互相猜來猜去。時間久了,君顥都有些累了。直到彌留之際,看著婉凝淚眼朦朧的模樣。他才明白,原來長久的思念,一直都是婉凝的那顆心。


    早春二月的月底,破有些暖意。幾處早鶯在枝頭鳴叫,誰家的燕子還在池塘邊壘築新巢。宮苑裏的道路兩旁,生出了幾點嫩嫩的芽兒。走近了看時,卻發現並沒有所謂的草色。


    沿著石拱小橋往上書房而來,欣賞著萌發的春色。方才在正陽殿的陰霾心情,全部消散不見。婉凝站在欄杆處,看見池塘裏才剛灑下的小魚苗,正在歡騰的遊動,心裏一陣欣喜。


    萬物生長,萌發出綠的意思。她心裏歡喜,來到小橋下蹲下身子。伸出手來撩動著水的波紋,任由小魚兒穿梭指尖。原來大自然的美麗,很久都沒有觸摸到了。


    怎麽回事,水裏怎麽會有江苓嫣的身影?若不是湖邊一棵大柳樹,遮擋住了視線。江苓嫣早就發現了婉凝在那裏,婉凝正自疑惑,卻聽到山石後麵有人在說話。她連忙起身,朝著那處太湖石輕輕走去。


    誰知這一看不打緊,卻是江苓嫣和君顥在一起!而且君顥還時不時的撫著江苓嫣的手兒,一臉溫婉的笑意。迎著柔和的春風,在婉凝看來甚是大煞風景。她的心口有些疼,很疼。


    怎麽可以,君顥他前麵還說討厭江苓嫣的。怎麽可以,相約她才賞春?君顥是在欺騙自己麽。婉凝的腦袋一陣發懵,腳下也不聽使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正陽殿的。


    恍惚之際,她的眼前仍然閃現出君顥的談笑風生。似乎很久,君顥都沒對自己笑過了。“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女,有什麽資格約束皇上?”江苓嫣的得意,還在耳畔回響。


    是啊,禦前侍女又怎麽。又不是皇後,或者其他妃嬪。她的確,沒有權利去管皇上的。可是為何,君顥又要她負責遴選秀女?要知道這樣的事情,唯有皇後才做的事情呀。


    “姑娘怎麽不想著,做皇後呢?”“燕姐姐如果做了皇後,不就可以得到皇上的心了麽?”“凝兒,做朕的皇後,可好……”“阿凝,我會等著你,等著娶你為妻——”


    她的腦海裏亂亂的,大腦瞬息變得一片空白。她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做皇後,隻要做了六宮皇後,君顥就是自己的了。不,不,還有她的蕭郎。蕭郎在等著自己,他要娶自己為妻。


    “燕姑娘,燕姑娘,”何玉尋了半天,才在正陽殿的廊簷下找到婉凝。但見婉凝一個人,蹲在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樣子。何玉輕輕拍了拍婉凝的肩頭,婉凝這才慢慢回過神來。


    看著何玉凝神的樣子,婉凝晃了晃腦袋。終是鎮定了下來:“上次要說的媱草,昭儀娘娘已經答應了……”真好,隻要讓陳雪櫻服用媱草。就可以,順利在短時間內懷上子嗣。


    似乎,婉凝想要占有君顥的心,越發的強烈起來。可是婉凝卻不在乎,她隻要順利完成計劃。不管怎麽說,婉凝都要在宮裏培養自己的人。並且要親自栽培,她可不想江苓嫣,被自己的人背叛。


    “姑娘這幾日勞神了,”何玉看著婉凝的臉色,有些憔悴,“三天後的第一輪揀選,就有奴婢和纖雲代勞便可。”隻要三天後一切順利,婉凝便可放心的走下一步。要報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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