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早晨,有一層淡淡的霧氣。過了一小會兒,天邊升起了一圈兒淡淡的陽光。軟軟的穿透雲層,流動在塵世間每一處角落。已經有噠噠的馬蹄聲,朝著京都的方向而來了。


    嘉寶十年深秋,柳子煜連同蕭易寒將西戎滅國。存在於地圖版塊上的百年西戎,再也不複存在。此後東麓西邊的困境,再無任何危機。這給與東麓統一天下,奠定了極好的基礎。


    為了安撫流亡的西戎百姓,東麓決定在西戎草原設立郡縣製。此後歸入東麓管轄範圍,並且設置府衙。留下一部分軍隊,駐守在哪裏。其實是為了暗中盯梢,是否有人從中造反。


    畢竟滅國是大事,這個消息傳遍天下。那些小國紛紛派了使者,要求歸附東麓。或者是送了大量的金銀財寶,美女土地。就連遠在西南的蜀國,也割讓了三百裏土地。一時之間,東麓成為了最強大的國家。


    國力上升了,自然會有更多好處的。君顥一時高興,便親自穿了龍袍帶領百官。到郊外去親迎柳子煜,郊外設了宴席。酒水洗塵,柳子煜更是興奮至極。滅亡西戎,他是首功。


    “擢升柳子煜為平遠大將軍,賜良田二百畝,宅院一座,”聖旨被柳子煜聽在耳裏,頓時感激涕零。他甚至是想著,如果此時,他的姐姐和父親還在,該有多好。


    至少,他為了柳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當他手拿聖旨,來到新的宅院時。卻被一個滿麵怒色的女子攔了下來。仔細看去,正是多日不見的端木蓉。此刻她雖是火冒三丈,卻是眼含淚花。


    “平,遠,大,將,軍,”端木蓉望著匾額上的題字,不覺一字一頓的念著這五個字,冷笑著開口,“嗬,倒還真是風光!你可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慘死在你這個將軍手裏?”


    怎會不傷心,端木蓉已經失去了父親和兩個哥哥。如今又失去了最後的家園,她自然是生氣傷心。她的這一番話,將滿懷喜悅的柳子煜。頓時拉入悲傷之中,沒有了絲毫的情感。


    望著端木蓉哀傷的神色,柳子煜的心兒一緊。還記得在柳林坡初遇端木蓉的時候,她是逃婚出來的。像是這樣的女子不多見,本以為她會是細作。卻沒料想到,她也是一枚棋子。


    隻是家國都沒了,這枚棋子還有何用。他們端木家族就這樣,消失不見。當這個消息傳到柳林坡的時候,端木蓉還不肯相信。直到後來出來打聽,才明白一切都是柳子煜所為。


    “你很開心,對不對?”端木蓉質問他,話語裏充滿著幾多怨氣,“當初你救過我,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失去了任何依靠的端木蓉,一直都住在柳林坡的彥麗兒哪裏。


    隻是事情的發展,熟料回到這般田地。她不明白,是不是命運的作弄,還是天意如此。小的時候,和哥哥們一起在草原上縱馬飛奔,多麽快樂,而今卻成為了痛苦的回憶。


    天氣幹冷幹冷,沒有星星的夜裏。顯得寂寥淒楚,這座華美的宅院雖然漂亮。卻是顯得有些空曠,那些亭台樓閣,那些花草樹木。到了秋季,都會散發著一種悲涼的氣息。


    回想著白天端木蓉說過的話,還有她委屈的淚水。不停地回旋在他的腦海中,讓他無法入睡。為了柳家,為了東麓,他柳子煜真的是做對了麽?表麵上的風光,卻無法得到內心的安穩。


    大約端木蓉說得對,自己不過是為了世俗的名利罷了。不然那些無辜百姓,該作何解釋。他的腦子裏很亂,便點了燭火。披了衣衫出了門去,外麵的風很涼,讓他的頭腦分外清醒。


    有低聲的啜泣傳入耳內,夜裏很靜。柳子煜聽得分外清晰,推開吱吱呀呀的大門。他看到了蜷縮在一團的端木蓉,倚靠在門口處睡著了。風兒靜靜的吹著,越發顯得端木蓉孤獨。


    莫非她一直都在這裏,柳子煜不覺眉頭緊皺。還記得端木蓉白天的時候,哭著說道:“走?走去哪裏?家都沒有了,哥哥也沒有了。你讓我去那裏?”是的,她已經是無家可歸了。


    那個時候的柳子煜,頓時後悔萬分。如果他沒有去滅了西戎,或許端木蓉還會有一絲希望。隻是西戎霸占京都,屠戮百姓也是事實呀。如果為了兒女私情,江山社稷又該如何。


    有的時候,在麵對家國存亡的時刻。兒女私情就會變得微不足道,想到這裏。柳子煜便伸出手來,輕輕的將端木蓉抱進房間內。這個時候快要入冬,她一個女孩子家,不可以在外麵過夜的。


    許是凍了許久,端木蓉的身子變得有些僵硬。柳子煜吩咐仆人,準備了一盆小火爐。又為她蓋上了厚厚的褥子,將整間房子熏染的宛如春日。不消片刻,端木蓉的臉頰開始泛紅起來。


    暮色深沉,偶爾傳來風吹樹葉的聲音。柳子煜關好窗戶,又拉好簾子。看著熟睡的端木蓉,這才放心的離開了。夜裏他聽到端木蓉的夢囈,像是一陣低沉的哭聲。


    隔著一道碧紗櫥,柳子煜唯恐端木蓉睡不安穩。便守在外麵,趴在桌子上稍稍迷糊了一陣子。夢裏的草原生出了新的草芽兒,百鳥兒歡唱。但見端木蓉騎著馬兒,快樂的飛奔。


    忽然一陣嘶喊聲,將夢境撕碎兩半。於是整片天空陰雲密布,雷聲隆隆,草原變得鮮血淋漓,端木蓉也消失不見。刀劍乒乒乓乓的聲音,將柳子煜從夢中驚醒。


    此時窗外起了大風,挾裹著秋雨劈裏啪啦的砸了下來。原是下了雨,柳子煜不覺長歎一口氣。適才夢裏的畫麵,還真是有些害怕。他輕手輕腳的看了看端木蓉,她睡的很是安靜。


    “你放肆——”端木蓉醒來的時候,看著自己的處境。不覺甩給柳子煜一個嘴巴,然後連罵帶喊,“柳子煜,你莫不是活膩了!我一個堂堂公主,豈容你這般侮辱!”


    她這般說話的樣子,與昨晚睡覺時的情境,還真是判若兩人。柳子煜冷不防被她打了一巴掌,心裏頓時來了氣:“我若不是好心救你,你早就送死在外麵了!哼,不識好人心!”


    看著他憤恨離開的背影,端木蓉有些意外。這還是柳子煜第一次,對著她發脾氣。記得那時認識柳子煜,他也不過是開了一些玩笑,並未真的生氣。難道這次,是自己錯了?


    九月份的秋季,總是顯得分外潮濕。周遭的空氣裏,氤氳著一份悲哀。還是多年後的晚秋時節,婉凝總會記得在這樣的清晨。長廊處的盡頭,是那個熟悉的身影,朝著自己走來。


    他微笑的眼眸,透露著春日般的溫暖。如此場景,忽然讓婉凝想起了一個人來。他也曾笑意款款,仔細聆聽自己的心事。而今時過境遷,那個人已經不複存在。蕭易寒,他從戰場上回來了。


    這次真是的回來了,而起再也不會離開了。他走到婉凝麵前,輕輕撫著她的小手,認真的說道:“阿凝,我回來了。”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讓婉凝等候了將近七個年頭。


    當初入宮之前,是第五個年頭的末尾。那時的婉凝再也沒有任何期盼,直到江苓嫣偶爾提起“蕭易寒”這個名字,婉凝的記憶深處。才會清晰的記起,那個午後的梔子花開。


    在逃亡的一年多時間裏,婉凝的腦海中。永遠也抹除不掉,蕭易寒軟禁君顥的畫麵。她不會明白,蕭易寒其實是為了她,才會背叛楚君顥的。那種思念,從來沒有改變過。


    哪怕時間在流逝,那種記憶卻一直都在蔓延。好容易盼來的相見,卻是誤會叢生。她親手寫下的聖旨,將蕭易寒趕至西戎草原。還好,這次等候的時間不過一個月而已。


    三十多天的焦急等待,終是等到了這個人。聽到蕭易寒說著久違的話語,婉凝頓時覺著恍如隔世。有多久,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了。她的小手被他緊緊握著,再也沒有鬆開過。


    原來七年的守候,總算是沒有白費。婉凝盼來的結果,終是開出了燦爛的花兒。她微微笑著,宛如一朵笑著的梔子花。一道絢爛的陽光透過雲層,打出一片燦爛的雲霞。


    兩人牽著手,走在長廊上。看著湖水裏的殘荷聽雨,嗅著蓮子的清香味道。仿佛時光一下子慢了下來,淡淡的光圈兒揮灑湖麵。晃出一片明亮的色彩,層層漣漪甚是好看。


    “我已經求了皇上,他同意給我們下旨賜婚,”蕭易寒不經意間的說出這番話來,夾雜著淺淺的喜悅,“等過些時候,我就帶你去草原。看落霞滿天,雲海翻騰……”


    下旨賜婚?婉凝沒有聽錯吧。她先是一愣,轉而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的第一個念頭,閃現的是正陽殿內,君顥孤獨的身影。如果她走了,君顥怎麽辦?纖雲也是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顧的呀。


    還有失蹤已久的端木康,無家可歸的端木蓉。這許多的人和事,纏繞在婉凝的腦海,揮之不去。若是換做以前,她定然會一口答應下來。隻是時光的轉瞬即逝,讓她學會了什麽叫做承擔。


    細心的蕭易寒看著婉凝發呆的眼神,不覺伸出手來,輕輕撫著她的小臉。關心的問道:“到底什麽事兒?阿凝你沒事兒吧?”“可不可以再等等?”婉凝忽然仰起頭來,說出這麽一句話。


    等什麽?蕭易寒一時有些疑惑,不知婉凝究竟要說些什麽。但見婉凝輕輕抽出自己的小手,略帶歉意道:“蕭郎,對不起……我,不能與你成婚……”她說的有些勉強。


    怎麽可能,蕭易寒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苦苦等候而來的答案,並不是這句話的。“阿凝,你莫不是,還在怨恨我?”蕭易寒以為,是婉凝在恨著他的不守承諾,“你放心,我會用我的餘生,彌補對你的虧欠……”


    淅淅瀝瀝的秋雨,洇濕了正陽殿的廊簷。一圈兒一圈兒打在湖麵上,泛著寒涼的氣息。那些白日間的絲縷熱氣,盡數散去。婉凝打著燈籠,小心翼翼的往正陽殿而去。


    此時的正陽殿,顯得越發高大空曠。聽得王連瑛說,這幾天因為天氣寒冷。君顥的咳嗽似乎又重了些,連藥也不好好吃了。婉凝的心兒一緊,便親自熬了湯藥來看望他。


    拂過茶色紗帳,婉凝可以看到。那個落寞的身影,還在伏案批閱折子。旁邊的王連瑛正在打著盹兒,看樣子已經是很困了。她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放下食盒,取出湯藥來。


    “先吃了藥再說,”婉凝一麵拿出湯匙,一麵簡單收拾了桌案。然後,這才將湯藥放在桌案上。燭火微微晃動,婉凝才看見此時的君顥。臉色很是不好,眼睛裏麵布滿了血絲。


    似乎很久,都沒有人這麽照顧自己了。就是平常婉凝的在身邊,也不過是研磨送茶而已。而今看著婉凝這般細心,君顥的心裏暖暖的。隻是忽而想到了白日間寫的聖旨,不覺心兒一沉。


    那份賜婚詔書,是蕭易寒昨兒個就來請下的。當時君顥沒有任何猶豫,提筆寫下了賜婚書。雖然那個時候婉凝不在身邊,可是君顥知道。這麽多年的等候,不就是為了今天的相聚麽。


    當那份詔書發出去的時候,君顥頓時覺著身子被掏空了一般。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在瞬間崩潰。不過是今天一天的時間,沒有見著婉凝。他便覺著少了些什麽,做事情無精打采的。


    想著平日裏婉凝的樣子,還有她為自己熬的米酒。似乎就是很好的回憶,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他胡亂想著的時候,婉凝恰到好處的出現了,他還以為是夢。


    “皇上還真是有些自作主張,”婉凝不待君顥發話,便提前開了口,“竟然趁著奴婢不在的時候,替奴婢賜婚!”她雖是平淡的語氣,可是卻夾雜著幾分怨言。關於賜婚,婉凝真不知道。


    聽著婉凝說這番話,君顥的心裏起了絲絲波瀾。他沒有接過話茬,而是靜靜地聽著婉凝說話。他想著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可以聽得到婉凝與自己說話,哪怕是抱怨也好。


    隻見她輕輕的吹著湯藥,然後輕輕的舀了一小湯匙。親自送到君顥的口中,自顧自的說道:“皇上也不問問奴婢的意思,就私自做了主。好歹也要知會奴婢,讓奴婢心裏有個底兒才好……”


    “蕭易寒說,你們已經定了婚的,”君顥立刻就回嘴,“朕想著,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何況,他如今也是功臣。你又在正陽殿服侍了朕兩年,朕也不會委屈了你。”


    怎麽這番話,聽著像是頗多醋味兒。婉凝的心裏略略歡喜,卻又假意鎮靜道:“倘或是奴婢走了,皇上可怎麽辦?偌大的正陽殿,在要找一個好的侍女,可就是費些時日了——”


    言外之意,就是婉凝不打算走了。君顥的心裏頓時樂開了花兒,當時想著賜死蕭易寒來留住婉凝。卻又不想婉凝傷心,這才想著不如賜婚吧。哪裏知道,婉凝卻是不肯同意。


    那個時候的君顥,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瞪著大大的眼睛,再次確定的問道:“你果然,不打算走了?”“恩,”婉凝使勁兒點點頭,這個舉動讓君顥興奮至極。他捧著藥碗,咕咚咕咚的喝下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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