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熱,將原本焦渴的大地,燒烤的分外灼熱。枝頭的蟬兒拚命嘶吼,叫囂聲顫動著每一方葉子。已經連著幾天沒有下雨,再加上幹燥的天氣。緊閉的城門,城裏的百姓已經焦渴難忍。


    本來城郊外還有一口水井,而今卻是連沙子都挖了出來。實在是沒有了水源,照這麽下去的話,隻怕是會死更多的人。城外從戎兵哪裏逃回來的蕭易寒,在這裏見到了王啟波。


    東西兩道門,都無法攻進去。何況楚君顥在城內,一則害怕被戎兵挾持,二則昨兒個傳來口信。說是尺素和纖雲已經準備好了,隻等著端木康親自開城門的。可是而今看來,確乎沒有任何動靜。


    站在大柳樹下躲避暑熱,王啟波有些焦躁不安:“如果這樣下去,豈不是坐著等死?亞關口哪裏的戎兵,不消兩天就會回來救援。再不進城,隻怕是咱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可是才得到楚君顥的音信,說是不可輕舉妄動。蕭易寒聽著王啟波不斷的勸說,一時間也沒有了主意。他看著滿頭大汗的婉凝,不覺為她取水來。蕭易寒無心戰場,讓王啟波很是無奈。


    “還是省著些,”婉凝輕輕抿了口水,然後遞給蕭易寒道,“留著你和王將軍喝吧,不然會沒力氣的。”平素王啟波對婉凝的印象不是很好,見到遞來的水壺,竟是撇過臉去。


    喝水,省著些喝水。王啟波的耳畔處,不斷的回蕩著這幾個字眼。忽然,他一拍腦門兒,雙目發亮:“他們不肯開城門,我們就斷了水源!恰逢屬熱天氣,相信他們熬不了幾天的!”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注意,王啟波很快便吩咐屬下,連同蕭易寒一起到恒河去的上遊。然後切斷水源,隻要不下雨。那麽城內很快會亂作一團,他端木康必然會打開城門的。


    到時候加上焦渴死亡,城內必然大亂。隻要趁亂進城,那麽複國便會有望。昔日有魏國水灌大梁,今朝便有恒河誰斷京都。約莫一炷香的時候,恒河已經被攔截下來。


    望著城樓上守衛的士兵,王啟波不禁有些得意:“若是要喝水,便快些開城門!我可不想京都變成一座死城!”看著匆匆稟告的士兵,王啟波冷冷的笑著,仿佛勝券在握。


    風兒吹過來,熱辣辣的灼燒著每一寸土地。以往從未有過這麽熱的天氣,蕭易寒為婉凝擦拭著汗水。還為她遮擋陰涼,告訴婉凝就快要進城了。“還需忍一忍,”他為她輕輕扇著風。


    “你們切斷水源,君顥怎麽辦?”婉凝隻等著蕭易寒回來,立刻抓著他的手腕,焦急地喊著,“城裏還有那麽多百姓,難道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渴死麽?”她的話語,被王啟波聽到了。


    看著婉凝焦慮的神色,王啟波不覺接口解釋:“是我的主意,這裏並沒有蕭易寒的事情……如你這般婦人之仁,如何成就大事?”他說的話語字字沉重,狠狠敲打著婉凝的心兒。


    其實仔細想想,王啟波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她怔怔的望著大門,隻希望快些開城門。好讓她快些見到君顥,見到尺素和纖雲。隻是她的這份擔憂,卻讓一旁的蕭易寒,暗暗攥緊了拳頭。


    晌午的時候,日頭更毒了。太陽火辣辣的燒烤著大地,連門子上的鍍金都熔化了。枝頭的葉子,也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蟬兒叫喊的累了些,伏在枝頭上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道路旁的塵土,被太陽燒的發燙。此時城外的每個人,都在望著城門。渴望著開啟的那一刻。尤其是王啟波,他可不希望這般費心,卻是得不到結果。隨著一陣“吱吱呀呀”,城門開了。


    王啟波眯縫著眼睛看了看,城樓上已經沒有了守衛。遂揮了揮手,衝著帶來的士兵高聲喊道:“兄弟們!咱們進城去!搭救皇上!殺了戎兵!衝啊——”於是所有的人,頓時精神倍增了不少。


    仔細算來,與戎兵的這般糾葛,已經費可不少日子。就是不知道城內的情況,究竟是怎樣了。婉凝坐在馬車上,由著蕭易寒駕著車子隨後也進了城。隻是她沒有掀開簾子,她害怕看到百姓的慘狀。


    坐在馬車裏,盡管她捂著耳朵。卻也能夠聽到車外,兵器交接的聲音。百姓痛哭流涕的叫喊,還有四散逃離的腳步聲。忽然,她猛然抬起頭來。掀開簾子左右看看,她要找到君顥。


    是不是她的君顥,也在這人群當中。她看到親人離散的場景,看到屍橫遍野的畫麵。一時竟是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場大火,大火焚燒皇宮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一片狼藉。


    “快進去!”蕭易寒見婉凝探出頭來,趕忙捂著她的眼睛,“皇上在康王府,等到了那裏,就安全了……”他的聲音很快,被隨後而來的廝殺聲掩埋。可是婉凝依稀聽得到,君顥在康王府。


    這就好,這就好。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心裏終是放下了。隻是可憐了百姓們,戰火紛擾。最後受傷的,總是他們。雖然她在馬車裏,可是她可以聽到。百姓內心的怨氣,還有他們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也沒有了嘈雜聲。蕭易寒伸出手來,挽著她走進康王府第。這裏曾是一片荒蕪,現在卻是這般瓊樓。難以想象,百姓們怨聲載道的痛苦表情。


    複國後的日子,變得格外漫長。婉凝記得君顥複位後,第一件事便是休養生息。至少要在五年內,恢複東麓的元氣。並且還要招徠外地移民,鼓勵農耕措施。似乎,流亡在外的君顥長大了不少。


    後來的婉凝,也漸漸學會了如何為人處世。她雖為禦前侍女,卻也有侍寢後宮的責任。那時的她帶領後宮,一切從簡。與百姓同甘共苦,被百信們成為東麓的“最美侍女”。


    沿著廊簷每走一步,婉凝的心兒都要快速跳動。她與君顥分開許久,隻是不知如何麵對,要說些什麽。她有些激動,然而卻在推開門子的刹那。卻是看到了,一臉怒色的君顥。


    “不是要你們按兵不動?”君顥急的直拍桌子,衝著蕭易寒大吼,“尺素都說給你們,纖雲會勸說端木康的!現在倒好,纖雲被端木康挾持!你們說說,究竟該怎麽辦?”


    怎麽會,怎麽會是這個結果。婉凝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她回身看著蕭易寒,眼神有些迷茫。後來還是蕭易寒告訴婉凝,纖雲會以懷孕為由。讓端木康打開城門,並且不費一兵一卒。


    “你怎麽,不早說?”婉凝頓時明白過來,為何君顥不讓他們發兵。如今倒好,不僅傷了百姓,還害得纖雲的計劃失敗。端木康起了疑心,是要懲罰纖雲的。此時此刻,窗外起了一層烏雲。


    風兒挾裹著湖麵上的蓮葉,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清爽。沿著廊簷徐徐吹過,將炎熱的夏季吹散的毫無影蹤。蓮花綻放出繽紛的色彩,渲染一夏的清新。盡管如此,卻無法吹過正陽殿內。


    正陽殿乃是東麓皇宮的大殿,時君王上朝議論的正殿。殿內又分為東西二殿,殿閣呈拱月狀,將正陽殿環繞其中。寓意“眾星捧月”,象征著君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東殿閣為主,是君王休息的寢宮。此時端木康正怒氣衝衝的等著纖雲,一肚子怒火倏然而起。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會有許多兵馬,衝進城來。街頭到處都是四散逃離的百姓。


    而且據探子回報,說是哪些兵馬由王啟波率領。正朝著皇宮的方向而來。氣急敗壞的端木康,一把揪住纖雲的手腕。惡狠狠的質問道:“於纖雲,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休?是不是我死了才算?”


    望著端木康血紅的眼睛,還有他低沉的聲音。纖雲的眼淚頓時洇滿眼眶,委屈的連連搖頭:“本來是要,是要這麽做的……可我實在是不忍……康哥,你信我,你信我——”


    其實纖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當初尺素說好的。要以假懷孕為要挾,讓端木康打開城門。誰知後來城外的王啟波切斷水源,引發民亂。於是這才擅自進城,攪亂了民心。


    事關這一點,纖雲完全不知情。她還在疑慮,是不是尺素又變了掛。而今聽著端木康歇斯底裏的怒吼,她心裏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本來按照計劃進行,是萬無一失的。


    可惜王啟波生性急躁,哪裏肯聽這所謂的計劃。他想著怎麽做便怎麽做,雖是接了燃眉之急,卻讓纖雲受製於端木康。淚眼漣漣的纖雲,讓端木康高高揚起的手,還是緩緩放了下來。


    因為顧忌纖雲“腹中之子,”端木康終是忍了怒氣。他不想再多說什麽,卻隻怕自己再次心軟。“你走吧!”端木康背對著她,冷冷的說道,“我再也不想要看到你,就隻當,我們從未遇見……”


    從未遇見?纖雲細細的咀嚼著這四個字。心兒宛如蜂蟄般疼痛,當初的遇見還在腦海。於今算來,不過短短四個月,現在卻要生生分離。這可是纖雲,怎麽都不會接受的事實。


    當時說好的,要一輩子相守。現在怎麽了,不過是一次小小的誤會。“端木康,你怎麽可以,把我趕走?”纖雲假意撫著小腹,低聲哭泣,“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便見不到他的父親——”


    本欲假意有喜,騙得端木康。可誰料想得到,端木康會這般對待自己。是心碎,是傷心,還是欣慰,是寬心。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溫暖著纖雲的心。那一刻,她甚至不想再幫助尺素了。


    “你可知道這麽做,我會死的,”端木康緊緊抓著她的肩,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你是我的妻子,為什麽總是要幫著外人?雲妹,聽我的話。現在趕緊和蝶衣走,回到草原,就會安全的!”


    聽了這番話,纖雲才曉得。原來端木康都已經做了安排的,隻要從南門出去。便會有人接應,然後一直朝北走就可到達草原。此時纖雲才萬分後悔,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東殿閣內,隱隱透露著梔子的清香。朝著窗子那邊兒看,果然是一株梔子。在春風夏雨的滋潤下,已經生出了碩大的花瓣。潔白如雪,花蕊嫩黃。周圍生出一從新芽兒,朝氣蓬勃。


    尚且記得,還是離開皇宮的時候。梔子就在這裏生了根,一年過去了。竟是沒有死去,還是守在清冷的正陽殿。靜靜地看著人世紛紛,紅塵離合。纖雲正在房間裏收拾東西,忽聽外麵一陣嘈雜。


    她驚恐的做起了身子,趕忙要蝶衣去看個究竟。誰知蝶衣去了許久,仍然不見回來。纖雲有些擔心,便要邁開步子親自去看。誰知走到大殿的時候,卻看到了讓她欣喜卻又驚恐的畫麵。


    團團圍上來的士兵,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此時她的心裏一陣惶恐,難怪,難怪當初端木康不讓她出來呢。隻是端木康呢,纖雲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左右看了看,終是找到了他。


    果然是王啟波!但見他拿著一柄長劍,架在端木康的脖頸處。然後一腳將他踢倒在地,衝著纖雲大喊:“若要救他,就快些交出玉璽。我並不想,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結束了?纖雲望著被俘獲的端木康,心裏明白了什麽。端木康之前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自己。如果不是纖雲,端木康也不會被抓住的。一時纖雲後悔不已。


    “你來做什麽?”端木康忽然衝著纖雲怒吼,然後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滿懷怨怒道,“是不是來看我的笑話?嗬,沒想到我端木康英明一世,卻毀在你這個女人手裏——”


    不,這不是端木康的真心話。纖雲不住的搖頭,卻又真真切切的聽到這些話。心兒糾作一團,那個溫柔的他,那個狠心的他。讓纖雲分辨不清,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端木康是真心待她的。


    隻是如今被王啟波擒獲,他必是為了要自己離開才這麽說的。纖雲鼓足了勇氣,大著膽子對王啟波道:“王將軍,我於纖雲曆來敬你為英雄。你怎可為了一己功名,殺害一個孩子的父親?”


    每個人都有軟肋,王啟波也有。平素在宮中長大的纖雲,自然曉得叢裏說起。王啟波最難過的事兒,便是妻兒慘死。想來這個理由,應該可以勸解住他的。纖雲急促的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柄長劍。


    果然,王啟波的眼神有些猶疑。端木康趁機反手握住利劍,也顧不得掌心鮮血淋漓。轉而一掌將王啟波擊倒,迅速從他手下逃離了。“康哥?”纖雲撫著他手上的傷口,一時疼惜的掉淚。


    隻是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端木康緊緊抓著纖雲的手。然後朝著後花園跑去,回過神來的王啟波,對著身後的軍隊揮手道,“隨我殺進皇宮,活捉端木康!”一聲令下,士兵蜂擁而至。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東麓隨後趕來的士兵。很快便占領了皇宮,緊接著簇擁著楚君顥入得大殿。可還算是複國成功了麽,楚君顥要得到玉璽。然後,將戎兵餘孽趕至漠北草原。


    “若要我退出京都,自然是不可能的,”端木康跪在君顥麵前,頗有些得意,“細細算著,蕭易寒的軍隊也快到了……”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他要抓住這最後的稻草,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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