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陰沉沉的壓將下來。雖然半空中,還掛著一輪紅日。可是看著確實這般淒冷,頗有滄桑之感。木格窗子上,恍惚打出一點光圈兒。卻在片刻之間,慢慢消失不見。


    其實仔細想來,尺素說的這番話也是對的。她如今身在西戎人手中,如果為了一己私欲逃出宮中。那麽,便會連帶著京都的百姓。此刻在纖雲的眼裏,尺素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起初剛剛認識尺素的時候,還是初春時節。那時的梔子花,開的安靜甜美。纖雲在宮苑內看到尺素,一襲淡淡的藕荷色衣裙。反襯著如水般的尺素,安逸靜謐,宛如雨後的梔子花。


    許是父仇的緣故,許是細作的緣故。尺素總是不言不語,眉眼間卻總是帶著犀利的目光。也隻是在某個午後,才會露出屬於她自己的悲傷情緒。纖雲也是知道,尺素從未表露過她的心緒。


    也隻是遇見了那個人,才撩撥了她的心緒。原來尺素的心,並不是一潭死水。“那我就先走了,”纖雲踟躕了會子,卻又放不下心來,“你千萬,要保重……林公子哪裏,我會安排好的……”


    是了,想來在端木蓉這個三公主哪裏。自然不會,有什麽其他事情。有那麽一瞬,尺素的腦海裏不斷回想著。與纖雲的點點滴滴,心兒不覺軟了下來。正要說些什麽,卻聽得腳步聲朝這裏走來。


    “快跑!”尺素一個激靈,便將纖雲推向了後門。隨後衝她狠狠點頭,意思是要她放心。纖雲唯有含淚而去,不想她剛推開後門。卻看到了大隊的士兵,還有一臉得意的端木瑞平。


    此時月色淒迷,看來端木瑞平都已經算計好了的。他看著目光淡然的尺素,不覺嘿嘿一笑:“我說你最近,怎麽一直推辭不來見我。原是這個緣故……來人!把她抓進牢裏!”


    未待纖雲反應過來,早有侍衛將纖雲死死按住手腕。她左右掙紮了幾下,卻被他們抓的越緊。尺素見了此景,想著先前林一凡的事情。不覺慢悠悠的開口:“我不並不認識她。”


    倘或說認識,就一定會重蹈林一凡的覆轍。尺素不想纖雲受苦,所以才會這麽說的。哪裏知道,端木瑞平卻是勃然大怒:“她是楚君顥派來的人,你以為我是傻子?哼!”


    這一番舉動,卻是尺素萬萬想不到的。端木瑞平這麽聰明,定然會有此心思的。尺素的心裏一時沒有了主意,眼巴巴的看著纖雲被帶走了。那一刻,她看到了纖雲憤恨的眼神。


    怎會沒有恨呢,纖雲隻希望尺素此時。能夠站起來,說上一句話也好。可是沒有,尺素沒有說話。月光下的她越發孤獨,倒是纖雲不停地衝她使眼色。卻也依然,看不到尺素的任何表示。


    “尺素,我是你的姐姐,”纖雲在心裏,傷心的念叨著。她多麽希望,尺素可以走過來攔下那些士兵。大約人心是善變的,或是尺素有苦衷吧。纖雲被帶入夜色中,再也尋她不見。


    看不到藍天,看不到白雲,更看不到小鳥。潮濕陰暗的牢房,像是一張巨大的結網。將纖雲的自由,牢牢地綁縛其間。纖雲站起身,朝著外麵張望卻也是漆黑一片,似乎一點光明也沒有。


    以前在宮裏的時候,總是聽人說起。宮中牢獄多麽可怖,如今自己卻被抓了進來。真是可笑,可笑之極。她大聲的喊著:“有人麽?有人在麽——”回答她的,就隻有空蕩蕩的回聲。


    沒有人,這裏除了她,連一點活著的東西,都沒有了。哪怕是一隻老鼠,或是一隻蟑螂也好。她孤獨的慢慢坐下,想著暮色下尺素說的那句話。她忽然說不認識自己,語句那麽淡然。


    是了,她是有苦衷的。而且尺素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隻是不能接受自己是她姐姐的事實罷了。纖雲不斷的安慰自己,卻又想著“自欺欺人”這個詞言語。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尺素。


    “誰?”纖雲忽然,聽到了牢房門被打開的聲音。似乎,還有一陣腳步聲。那麽沉重,卻又那麽清晰。纖雲的心兒,提到了嗓子眼兒。她不覺捂著砰砰亂跳的心,往後退了幾步。


    借著窗戶口拿朦朧的月色,纖雲可以看得到。眼前之人一襲黑衣,倒是與起初的林一凡有幾分相似。仔細看去,但見這個男子眉目清淡,目光中的哀愁與林一凡和楚君顥大有不同。


    隻是林一凡的哀愁來自尺素,楚君顥的哀愁來自國仇家恨。眼前之人卻是這般清淡,有些給人摸不透。纖雲更覺著疑惑起來,她都已經退到了牆根兒。隻恨不得,立刻鑽進去。


    “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他的口吻,似乎比楚君顥和林一凡,更勝一籌。命令?不可抗拒?似乎都無法形容。他雖然目光清和,卻是有一種恐懼的感覺。纖雲更加拚命的搖頭。她可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去。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男子,姓甚名誰。隻是恍惚覺著,有些眼熟。在哪裏看到過呢,纖雲一時想不起來。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卻忽然被他拎了起來,扛在肩膀上走了出去。


    還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這般對待。纖雲不覺狠狠捶打著他,口裏放肆的喊著:“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左右來回亂晃,隻希望可以早些脫離他的掌控。


    “再喊,我便殺了你。”他低沉的聲音,讓纖雲頓時止住了口。低沉的夜色,慢慢的湧上來。纖雲便安靜的被她扛著,心裏卻是極不情願。於是衝著他的肩頭,用力的咬了一口。


    那麽用勁的力度,纖雲都咬出了血。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還真是冷血動物。纖雲見過許多男子:楚君顥的戲謔,楚君琰的虛偽,蕭易寒的優雅,林一凡的癡心。獨不見,他這般霸道的有些隨和。


    當他停下步子的時候,將纖雲慢慢放了下來。纖雲方才看清,這裏是公主府——端木蓉的府邸。他怎麽,帶自己來了這裏。正自疑惑的時候,卻聽他說道:“三公主會幫你的。”


    似乎,自己的所有目的和身份。他都知道,關於東麓複國一事。他也好像是有意助之,他到底是誰呢。“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話?你是誰?”纖雲故意大聲說了一句。


    “風蕭蕭兮易水寒。”他的聲音,像是來自風中。隻是這麽一句,纖雲的腦海中,頓時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蕭易寒。這個名字,倒是與他的個性相似。別人的冷,都掛在臉上。


    偏偏是他,骨子裏的冷。但是,眉目間的哀愁讓人心疼,卻又讓人害怕。纖雲望著他孤獨的背影,心裏頓時生出無數問號。她望著公主府的大門,想著一定是與端木蓉有關。


    白駒過隙的日子裏,陰沉的天氣一刻也沒有停止過。雖然是有些太陽,可到底是光線模糊了一些。就連枯樹枝上的葉子,也翻飛盤旋,最終飛入那片荒蕪的歲月之中。


    早晨醒來的時候,推開窗子。是一陣泥土的芳香,想來是昨夜下雨的緣故。君顥懶懶的起身,然後便要下樓去結賬。不想小二說道:“今兒早上,有一個姑娘已經結了賬的。”


    直到這個時候,君顥方才醒悟過來。怎麽一早上,也沒有看到陳紹萍的影子。難道,難道她不辭而別了不成?他趕忙細細詢問了一番,方才騎了匹快馬追了出去。想來,應該不會走太遠的。


    君顥不明白的是,怎麽陳紹萍也要離開自己。當初婉凝的離開,讓他心生愧疚。而今陳紹萍也走了,究竟是這麽回事。莫非是他的身份落魄,或者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苦楚。


    早晨的風有些寒涼,吹動著路旁的青鬆古柏。發出沙沙的聲音,君顥的馬兒跑得頗快。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已經穿過了這片林子。眼前一道岔路口,讓君顥犯難起來。


    左邊的是小路,右邊的是官道。陳紹萍一個弱女子,會走那條路呢。君顥不覺左右四下裏看了看,終是沿著官道而行。小路這會子有些濕滑,而起也不安全。噠噠的馬蹄聲,驚擾了林間的鳥兒。


    隻是此時君顥所不知道的是,陳紹萍真的是沒有走遠。她就躲在一棵老鬆後,靜靜地看著漸漸遠去的君顥。她知道自己,總不能跟過去的。因為不論怎樣,君顥都不會喜歡她的。


    自己又何必,去自尋煩惱呢。“邵萍,你沒有走?”就在陳紹萍胡亂想著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君顥的聲音。她不覺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君顥的臉龐。怎麽,他不是已經走了麽。


    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會是君顥。滿腹疑惑的時候,卻又夾雜著幾多欣喜。淚水慢慢滑落臉頰,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激動。“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陳紹萍的聲音,有些顫抖。


    像是當初的剛剛相識,兩人互相對望了一陣子。彼此都有些開心,畢竟能夠逃離火場。活著重逢一起的話,還算是一樣的幸運。陳紹萍不覺撲入君顥的懷抱,小聲的嗚咽起來。


    “果然是圓滿!”一個女聲一麵高聲喊著,一麵拍著手大笑。兩人循聲而望,卻是一襲青花布衣的女子。再細看去,竟是多日不見的江苓嫣!她的麵色有些蒼白,但是卻看起來份外精神。


    也算是昔日的妻子,不管怎麽說,這層關係無法抹除的。陳紹萍想著江苓嫣素日在宮裏的作為,不覺往君顥身後靠了靠。不想江苓嫣見了,遂哈哈大笑著:“倘或沒有我,你又怎會見到他?”


    原來從桃源鎮出來後,江苓嫣發現逃跑了的婉凝,心裏分外惱恨。她以前聽說大漠中的玉池人家,便往西一路走來。許是巧合,在河源鎮就住在了驛站。關於陳紹萍的心,江苓嫣摸得一清二楚。


    “這麽說來,那些百合香是你灑的?”君顥之所以找到陳紹萍,是因為在路上嗅到了百合香。卻偏偏這百合香,是陳紹萍平日間所用的熏香。也難怪,君顥會這麽容易找到陳紹萍。


    不過對於江苓嫣的用意,君顥實在是不知道。他頗有戒心的看著江苓嫣,想著昔日她的所作所為,心裏頓生警惕之心。隻是君顥尚且不知,這次“相遇”便是江苓嫣的計劃之一。


    雨夾雪,天陰雨濕。一路往西而來,沿途盡是茫茫黃沙。還有那些看起來頗為滲人的高大山頭,尤其是天陰的時候,看起來格外可怕。三人加緊腳步,希望能夠遇到一戶人家。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好不容易找到一戶人家,老伯卻偏偏歎氣搖頭:“你們走錯了方向,去玉池應該往西北而行……”西北方向?三個人麵麵相覷,一時有些發愁。


    根據老伯相告,這裏是河源鎮的一個村落,喚作黑峰村。因為附近的山峰,都是高大黝黑的。也是祖上為了躲避戰亂,才找到這裏的。目前村子裏,還有幾十戶人家,都是自給自足生活著。


    也是過年過節時,才會到河源鎮上采辦些食品。“遠客不如歇息一晚,明早再趕路,”老伯說著,便起身帶他們去客房。山裏黑的早一些,而且還總是有野獸出沒,所以老伯讓他們不要外出。


    夜裏躺在榻上,隻聽得呼呼的風聲。君顥剛要閉上眼睛,卻忽然看到窗外一星燭火的亮光。這麽晚了,難道老伯還沒有休息?當下君顥沒有在意,卻不經意間,聽到了陌生人的聲音。


    “都準備好了?”是江苓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所行動。接下來便聽到老伯的讚同之聲:“姑娘放心,一切安置妥當,今晚便可動手!”隨後再沒有任何聲響,一切歸於沉寂。


    行動?計劃?江苓嫣?老伯?黑峰村?這幾個詞語,在君顥腦海中不斷閃現。難道江苓嫣要有什麽陰謀?君顥翻身下床,摸黑出了門子。天空中的暮色沉沉,看不到一點星光。


    或者說從一開始,江苓嫣就計劃好了一切。倘或奪位成功,她便順利登位皇後。如果一切失敗的話,那麽她就利用楚君顥。源於對她“救命”的感激之情,好冊封她為後。


    燕婉凝是她的絆腳石,隻是卻讓她溜走了。而今又遇見了陳紹萍,江苓嫣怎會輕易放過她?這所謂的“走錯路”,也是她故意安排的。老伯是蕭易寒的舊部,於是一切,朝著計劃中施行。


    “救命,救命——”是陳紹萍的聲音,君顥一個箭步朝著東屋而行。猛然推門而入的瞬間,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但見老伯手持利劍,插入江苓嫣的胸口,鮮血噴湧而出。


    而一旁的陳紹萍,卻嚇得昏厥過去。“君顥,你快走!”江苓嫣咬著牙,望著君顥狠狠說道。她的眼眸中,含著幾分期許。愣在那裏的君顥,方才一刀,將那個老伯砍死在地。


    究竟是怎麽回事,君顥的腦子有些淩亂。他上前抱著命在旦夕的江苓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按照方才所言,不是要刺殺自己?怎麽會,忽然要刺殺江苓嫣。事情,究竟是怎樣的。


    “君顥,你,你快走,”江苓嫣氣息微弱的對他說道,“這裏,危,危險……”話未說完,但見江苓嫣已經昏了過去。鮮血淋漓,很快沾染了她的衣襟。此時窗外,風聲也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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