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一陣烏雲忽然壓將下來。半空中閃出一道霹靂,像是要將天空撕成兩半。不知從哪裏起來的風,將園子裏的花木,都刮斷了。於是在屋內,便聽得樹枝劈劈啪啪斷裂的聲音。


    那些上夜的小太監,也都紛紛躲在了廊簷下。看著黑夜下的宮苑,立刻變得陰沉沉的。將近六月的時節,怎麽會忽然變天了。正在這個小太監暗自疑惑時,卻忽然看到一道紅光滑過。


    展眼再望過去,卻是什麽都沒有了。彼時纖雲提著燈籠,從廊簷下走過。那個小太監見了纖雲,立刻跑過來說道:“雲姐姐!方才我見到了一道紅光。就落在哪裏……”


    順著小太監手指的方向,正是宮苑的東北角。纖雲細細思量著,那裏恰好是朝陽宮。那裏,正是江苓嫣所在的寢宮。難道這裏麵,藏著什麽蹊蹺?也是恰到好處的,江苓嫣也才剛回宮。


    一是之間,纖雲也沒有了主意。便想著應該對婉凝說起,轉而對那個小太監板著麵孔道:“今日之事,不可對外人說起。小心你的腦袋!”那個小太監聽了,使勁兒點了點頭。


    一路上,纖雲走得很快。風兒吹得她手中的燈籠,來回搖擺。像是要打翻世間一切,纖雲不覺加快了腳步。黃昏的時候,王連瑛喚她去一趟正陽殿。說是兵符之事,有了下落。


    於是纖雲便辭了婉凝,從側門進了正陽殿。看到王連瑛的時候,纖雲很想哭。當初是王連瑛收留的她,自然是她唯一的念想。不論王連瑛怎麽想,總之纖雲很是依賴他這個叔父。


    而且自她入宮後,王連瑛也確實對她很好。隨著王連瑛入宮,這一走便是十年。怎麽不讓纖雲思念呢?王連瑛見了纖雲,不覺感慨著歲月如梭。當初的千言萬語,而今卻是彼此相望。


    “兵符不見了,”王連瑛說的有些無奈,這也是他今天早上的時候。忽然聽到君琰說什麽,要找尋兵符一事。如此看來,兵符真的是不翼而飛。這個秘密,也是王連瑛偶然所得。今後他要依靠纖雲,便是暗裏向君顥和婉凝靠攏。


    得知這個消息後,纖雲感到很是苦惱。也難怪當初,尺素和婉凝來過正陽殿。卻都找不到兵符,這就是原因。王連瑛又低聲提醒道:“今夜恐會有變,你趕快回燕姑娘身邊!”


    沒有辦法拿到兵符,也就隻好先回去。跨過洞月門,纖雲正要往西而行。卻忽然看到一道黑影,閃到東邊去了。一是出於好奇,纖雲便放下燈籠。趁著夜色跟了過去,看個究竟。


    木格窗子緊閉,卻是可以依稀看到微弱的燭火。纖雲輕輕貼著牆壁,弓著身子。用食指指尖戳破窗戶紙,湊近細細的看著。但見一襲紅衣的江苓嫣,正在與另一個人說些什麽。


    看那個人的身形,很是瘦小。但因為穿著夜行衣,又隔著一層大插屏。所以並沒有看清楚,那個人到底是誰。不過纖雲看得清楚,江苓嫣將半塊兒玉,遞到了黑影手裏。


    莫非,這就是兵符不成?果然是兵符的話,江苓嫣又拿它做什麽?那個黑影究竟是誰?正當纖雲疑惑不解的時候,卻隻覺著脖頸處一道冰涼。那是一把利劍!“得罪了!”一個男聲,幹脆利索。


    風雨交加之夜,似乎更加適應這個時候的氣氛。屋子裏的燭火有些昏暗,桌案旁的紙箋,被窗戶縫兒透過來的風,吹得窸窣作響。窗外的風聲似乎又大了起來,可以聽到樹葉嘩啦啦的聲音。


    很多年過去以後,纖雲無法忘記這樣的夜晚。本來六月份,天氣多變是常事。可是她被江苓嫣所抓,也就不是什麽好事了。她被一把利劍,逼迫著跪在江苓嫣麵前,像是一個囚犯。


    “纖雲姑娘,別來無恙?”江苓嫣慢慢的飲著茶水,悠閑的問道,“時隔三個月之久,你是越發漂亮許多……”這些客套話,聽在纖雲的耳朵裏。無非是話外有話,隻是不知究竟要怎樣。


    她仰起頭來,看著江苓嫣安閑的樣子。不覺冷硬的說道:“昭儀娘娘怎樣責罰奴婢都好,但隻是放過我家姑娘。”這般語氣,不像是祈求,倒像是一種命令。跟著王連瑛,說話果然是不同。


    江苓嫣放下茶杯,慢慢起身。走到纖雲跟前說道:“兵符我已經拿到手,消息也放了出去,相信今夜邊關大軍就會到達。”直到此時,纖雲才明白為何那道紅光。會從朝陽宮處來,原來那是信號。


    這麽說來,江苓嫣拿到兵符後。就可調動大軍,直接摧毀君顥所布置的防線了。這一招棋子,還真是高明。纖雲的腦海裏,立刻閃現出許多人:婉凝,尺素、萍貴人、元易斌。


    這些人的命運,難道都在此刻交給江苓嫣麽。不過纖雲卻不信,她冷哼道:“素來都是蕭將軍指揮,如何輪得到娘娘?”“哈哈哈——”江苓嫣大聲笑著,頗有些小人得誌。


    “蕭易寒是本宮的堂兄,難道你忘了不成?”江苓嫣忽然沉下臉來,“而且禦膳房的食材,本宮也都下了藥。不出五鼓時分,他們都會死!”她的聲音沉悶著,像是壓抑在纖雲心頭。


    這確乎,也是纖雲萬萬沒有想得到。就在她看著後宮那些宮人,全部倒下的時候。她頓時愣在那裏,她不知道江苓嫣會如此狠心。“彥麗兒要做皇後?妄想!”江苓嫣咬牙切齒。


    原來所有的陰謀,不過是江苓嫣的一時貪念。她要做皇後,無論怎樣不擇手段,她都不在乎的。以至於後來,害死了君琰的時候。她方才有一點點的醒悟之心,不過已經為時已晚。


    “我要你留在本宮這裏,”江苓嫣拍著她的肩,慢悠悠道,“不知道婉凝看到你在這裏,會怎麽想呢?”大約這就是誤會了,想來婉凝會很傷心的。纖雲本來,可以侍奉婉凝一輩子的。


    而今被抓了起來,她也確實想不到。這也難怪,王連瑛所說的有變是真的。隻是應在自己身上,她頓時無措。何況明天就是生死關頭,她不想這個時候,讓婉凝傷心難過。


    左思右想,她忽然拔下發簪。深深刺入自己的喉頭,瞬間的功夫便是鮮血淋漓。江苓嫣慌了,忙要黑影攔下:“易水寒!快攔住她!她不能死!”緊張之餘,纖雲記下了那個名字:易水寒。


    夜半醜時時分,風停雨住。夜色靜謐,隻聽得到蟲兒唧唧之聲,反襯著寂靜的月色。越發顯得周圍安詳,偶爾會有樹葉沙沙響的聲音。側耳細聽,卻又消失不見。點亮燭火,照映蒼茫夜幕。


    夢境中的一聲笛韻,她看得清楚。昔日巍峨高大的皇宮,竟然化為一片煙火海。婉凝驚呼一聲,猛然坐起了身子。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額上浸染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兒。


    這是自入宮以來,不斷夢見的一幕場景。究竟是太過擔憂,還是果真如此。她慢慢平複心經,掀開被褥。習慣性的喚著:“雲兒,給我倒一杯茶……”可是喚了幾聲,卻不見纖雲的回應。


    她怔了一下,忙忙的起身打起燈籠。走到纖雲的床鋪前,床鋪幹淨整潔。可見纖雲並沒有回來的跡象,這是怎麽回事。記得晌午的時候,纖雲說要去正陽殿找王連瑛,難道沒有回來?


    是不是纖雲被王連瑛留了下來?還是被君琰發現了?亦或是,遭遇到了什麽事情?而且第二天,就要實行計劃了。今夜必然不會安穩的,纖雲失蹤就是很好的證據,婉凝忙出去找尋。


    此時宮苑深深,夜色沉沉。除了上夜的小太監,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人。上夜?婉凝的腦海裏,立刻閃現出這個詞語。“站住!”婉凝在廊簷下,看到了那個上夜的小太監。


    “可有看見過纖雲?”婉凝焦急地問道。她很想知道纖雲的下落,或者說她很擔憂纖雲。及至後來看到纖雲站在江苓嫣身邊時,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纖雲會背叛自己。


    那時的婉凝,心裏很是難過。她多麽擔心纖雲,甚至於將纖雲當做親妹妹。誰知纖雲會背叛自己,她咬著唇忍住眼淚。終是冷語質問:“你究竟什麽時候,開始跟著她的?”


    縱然纖雲開口澄清,卻依然無事於補。她唯有垂下頭來,任憑婉凝的冷嘲熱諷。畢竟在纖雲的心裏,婉凝說的是對的。這大約,也便是江苓嫣所希望看到的。往事隨雲走,再也無法回頭。


    輾轉回到洛水閣,婉凝坐下來細細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方才慢慢理清一條思緒,來到正陽殿的時候,王連瑛正在打著盹兒。聽聞婉凝所言,王連瑛也變了臉色。


    “王公公不希望,纖雲有事吧?”婉凝的話外之意,其實是要王連瑛幫忙的。她拿出一碗米酒,忽然摔碎在地。隨後便將一塊碎瓷片,狠狠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兒。她要趁著這會兒,拿到兵符。


    她轉而笑著:“王公公應該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這個時候的王連瑛,看著婉凝被獻血染紅的手腕,頓時唬了一跳。他不知道,婉凝竟然會想到,用自殘這個方式。


    一片迷蒙月色,淒冷的照映在小徑深處。王連瑛立刻大驚失色:“皇上,皇上——”他的叫喊聲很大,驚動了正在熟睡的君琰。汩汩流動的血液,還有蒼白的麵容,越發顯得婉凝可憐。


    “我在這裏拖住君琰,你趕快去找君顥!”婉凝希望此時,自己能夠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然後要王連瑛通知君顥,今夜有變。隨後要柳子煜準備做好防範工作,一切顯得有條不紊。


    月亮周圍,忽然多了一層暈圈兒。將月色渲染出一片迷離,黝黑色的夜空。籠罩著整片宮苑,似乎像是一個巨大漩渦。明亮的燭火,將屋子裏點燃的宛如白晝。此時婉凝的腦海裏,有些昏亂。


    這個時候,無論怎樣都要挺下去的。她躺在榻上,隻待元易斌為自己包紮傷口。方才輕啟朱唇:“勞煩元禦醫了。”如果一切還順利的話,那麽今夜所受的傷,還算是值得的。


    此時君琰守候在廳外,婉凝不覺輕聲道:“等會兒,你隻說我病得很重。想法子把楚君琰支開,我就好拿兵符,由你交給君顥了……”其實這次冒險一試,婉凝也隻希望成功。


    關於兵符一事,元易斌昨天去錦祥宮探視萍貴人的時候。就得知兵符被江苓嫣拿走了,並且還得到了萍貴人的許諾。聽著婉凝的策劃,倒還真是完美如初。隻是一時,元易斌不知如何開口。


    如果他說出來的話,婉凝一定會怨恨自己。或者說誰也不會想到,江苓嫣會在此時忽然插手進來。而且萍貴人也不允許元易斌說出來,否則難保陳書閣會遭殃的。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即便這件事上,萍貴人私下背叛了婉凝。最後也落得葬身火海,這大約就是她的報應。縱然最後活著走出來,也還是背負著良心的譴責。


    元易斌又何嚐不是,他為妹妹汐月擔心。倘或不是婉凝的一番話,汐月怎會被廢妃。不過回頭想想,婉凝也是對的。汐月曾是細作,在君琰手下終究是不安全的。


    左思右想,終究是沒有什麽法子,可以平衡這件事的。“元大人可有難處?”婉凝見他許久不語,方才輕聲道,“大人隻需照我的說的做,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因為念著君顥,因為念著東麓。婉凝心裏信心滿滿,不過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江苓嫣的忽然出現。還有萍貴人和纖雲的背叛,那些出於無奈的話語,不過蒼白的掩飾罷了。


    此時宮裏的禦林軍,在柳子煜和林一凡的帶領下,早就已經將宮裏的四扇大門包圍住。宮苑裏的各條路徑,也都安插了人手。宮外的蕭易寒,隻待兵符一到,便入宮支援。


    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柳子煜還在西華門留了出口。久經沙場的他知道,任何政變都會有失敗。縱然幾率為零,也要做好逃離準備。玉池人家也有顏舜祁在接應,一切部署安排就緒。


    “燕姑娘,”元易斌忽然開口道,“放手吧……”他希望一切恢複如初,並且也打算了就此離開皇宮。這裏的權力鬥爭,太過殘酷了一些。因為他知道其中緣由,並不希望婉凝深陷其中。


    聽著元易斌的話,婉凝頓時怒火中燒。她和君顥苦心經營的一切,怎會輕易放手。隻是現實太過殘酷,直到大火蔓延皇宮之時。婉凝方才明白,元易斌所說的話的道理。


    所謂權力,所謂鬥爭,所謂皇位。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不如安穩自在,料理朝政。安撫民眾,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最為穩妥。經過歲月的洗禮,婉凝終是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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