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沉,渲染一段滄桑往事。流霞淒迷,執著一念彷徨。耳畔處,飄散而過的是熟悉的笛聲。可是穿過林間,直上青雲端。驚擾飛花相無數,看遍塵世浮華。一念執著,為誰傾訴。


    小樓下,一襲雪青色衣衫。被夕陽拉的長長,似乎有些孤獨的味道。火燒雲將世間萬物,點燃一片華彩。笛聲悠揚,像是大漠間流動的霞光。緩慢輕拂,這暮色下的玉池人家。


    每每回想這一幕的顏色,巧巧耳畔總會回蕩著一陣笛聲。她無法忘記,這段熟悉的笛聲。伴她度過漫漫長夜,她無法忘記,那塊兒雪白的羊脂玉。這段緣分,皆因羊脂玉而起。


    從哥哥穆辰軒口中得知,原來十年前。父親果然救下一名婦人,並且以羊脂玉為媒,將當時隻有十歲的巧巧,許給了顏舜祁。世間之事,周而複始,卻是如此巧妙。


    誰也不會想到,六年後蒼天會安排這次相遇。此時的巧巧,尚且不知是福還是禍。她隻是知道,自己無法忘記那個人。就連夜裏做夢,也會聽到那陣縹緲的笛聲,繾倦優雅。


    許是命運的安排,許是因緣的際遇。讓巧巧的遇見,在這個暮春時節的雨季。變得淒迷溫暖,夾雜著淡淡的梔子花香。飄散在天之涯,此後與顏舜祁攜手共度。這一段緣,巧巧甚是感激。


    夕陽西下,輝映著單薄的顏色。穆辰軒回身看著巧巧,那雙眸子直直望著樓下那個雪青衣衫。一時之間,不覺笑道:“還真是一段奇緣,父親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說到這裏,巧巧的臉兒紅了一片。若是在平日裏,巧巧一定會跟哥哥理論一番。而今她知曉了這段故事,心裏自然歡喜。原來顏舜祁所說的,都是真的。真好,巧巧還以為他在欺騙自己呢。


    隻是歡喜過後,巧巧頓時皺了眉頭。顏舜祁是大理寺卿,是朝廷的二品官員。想來,身邊一定會有不少的姬妾吧。他說要娶自己為妻,大約是在履行諾言吧。想到這裏,巧巧有些難過。


    若果然如此,這段緣分就此作罷。看著巧巧躊躇的樣子,穆辰軒安慰著:“小妹隻管放心,待我去詢問一番。他若是欺騙你的感情,我自然是不許的!”自小,穆辰軒就很是疼惜這個妹妹。


    誰知巧巧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紅著臉搖頭:“還是別了……我,我……”她從來說話,都是不帶標點符號的。而今卻是吞吞吐吐,她不想顏舜祁說自己。攀上高枝兒的話。


    何況這一路上,都是自己與他頂嘴。他若是記恨在心裏,到時候一定會嘲笑自己的。巧巧可不希望,將來被顏舜祁嘲諷。因為她知道,顏舜祁說話很是不受用。聽了心裏很不舒坦。


    第一次,為這樣的事情糾結煩悶。巧巧的心裏亂亂的,在穆辰軒看來。巧巧總算是有個女兒家的樣子了,以前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這回總歸有人管住她了。以後,穆辰軒也會放心的。


    遠處的青山,綿延不絕。在夕陽的映射下,越發顯得厚重深沉。飛鳥在林間嘰嘰嘰喳了幾聲,也便慢慢的安靜下來。玉池人家的前門,也隨之而緊閉。隻聽得後院,不時傳來馬兒吃草的聲音。


    周圍安靜極了,街道上偶爾會傳來腳步聲。仔細聽著,卻又消散了。再過幾天,便是驚蟄時分。所以會有許多小昆蟲,從草叢間鑽出來。所以家家戶戶,都要準備艾草熏香,驅除蛇鼠。


    玉池人家的大門上,也掛著幾枝艾草。這個習俗,頗與中原的端午極其相似。隻是這裏的艾草,是要一直掛到五月方可。因為邊關地帶,總是蛇鼠甚多。好在玉池人家,搭建了一個高高的平台。


    客棧裏的客房,也都建在第二層。巧巧因為屋子裏有了蚊子,被攪擾的睡不著覺。她打算找初晨,要幾枝艾草熏一熏。誰知剛剛走到樓下,便看到了燭火後的顏舜祁。


    他獨自坐在那裏,還是第一次遇見時的那張桌子。同樣的角落,同樣的地點。心情卻與初次不同,巧巧頓時住了腳步。五味陳雜,心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自從哥哥說起這段緣,她便覺著有些隔閡。


    知道了眼前這個人,果然是自己的未婚夫。再加上巧巧也確實動了心,所以總不好意思麵對他。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卻忽然聽得,身後傳來顏舜祁的聲音:“你還未報答我呢。”


    怎麽,難道在他的心裏。就隻是除了這句話麽,巧巧心裏頓時來了氣。她疾步走到他的麵前,惱了:“若是為了報答,我自不會嫁給你!我穆巧巧不是物件!”她說的振振有詞,連她自己都呆住了。


    或者說,此時的巧巧,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她怔怔的站在顏舜祁麵前,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顏舜祁看著她這麽不自在,想著方才。穆辰軒與自己說過的話,心裏有些歡喜。


    記得穆辰軒說過,他這個妹妹素日寵溺一些。脾氣也不是很好,但是心地還是很善良的。“你該不會,為了那句諾言才要娶她的吧?”穆辰軒有些擔心,怕顏舜祁會辜負了巧巧的心。


    “我從未對任何女子動過心,”顏舜祁認真道,“隻除了穆姑娘,穆公子放心。我會一生一世,照顧巧巧。”從他的話語裏,穆辰軒讀出了認真和負責。至少他不是,那種喜新厭舊之人。


    於是穆辰軒點頭,蕭重說道:“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照顧她。”不僅僅是代替,而是以一個丈夫的身份。想到這裏,顏舜祁又看著巧巧生氣的樣子。不覺對她那句話,感到可笑。


    他慢慢飲著杯中酒,隨後便淡然道:“這麽說來,如果不是為了報答,你便肯嫁給我?”他的話語一字一句,夾雜著些微的期待。這時的巧巧,方才曉得自己的確說錯了。


    不,不是說錯。而是她每次說的話,都會被顏舜祁巧妙破解。甚至奇怪,似乎他能夠洞悉自己的心事。不覺之間,巧巧望著他的眼眸。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好像沒有開玩笑。


    青楊樹下,太湖石旁,小橋池水。一叢梔子迎風綻放,在南風的拂動下,散發著一陣陣幽幽味道。四散飄來,似乎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尚且記得,家鄉處仍有這片淡雅的梔子。


    撩撥琴弦,指尖下緩緩流動的樂曲。流淌過每一段歲月,遊動在這片昏黃午後。仿若浮生流年,輪回輾轉。似乎婉凝說過的每一個字,都在挑動著蕭易寒的心弦。


    仿佛,他從未想到,朝廷會這般對待自己。當初所言所謂,不過是為了得到婉凝而已。他怎會料想,一切竟會變得不可收拾。是他的太過執著,還是他真的做錯了什麽。


    是是非非,早已說道不清。又何須去在乎,朝廷所下達的旨意。隻是朝廷要他死,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所要計劃中的下一步,究竟要不要繼續。如果還要繼續的話,那便是與朝廷對抗。


    回首想來,如果違抗朝廷的話,也便就是甘願放棄了婉凝。他是不會這麽做的,早在五年前。他便為自己的所為,悔之不迭。而今他不會舍下婉凝一人,留下她獨自傷心落淚。


    然而世間之事,難以預料。正如他跟隨婉凝預備返回中原時,在半路上便遇到了截殺。奮勇抵抗的結局,不過是以犧牲為代價。換取了婉凝的自由,這樣的結局,讓他有些嘲諷。


    仔細想來,不過是為了一個“情”字。苦苦等候五年之久的執念,最終破碎一地。像是一隻琥珀,碎裂千年之外。隻是他這一生,唯一遺憾是沒有得到婉凝的諒解。


    昔日的情感,早就化為紛飛的梔子。飄散在苦海之中,早已尋他不著。他也隻能看著婉凝,淡然笑著:“你終於,肯在乎我了……”話語微弱,讓婉凝頓時失聲痛哭。


    一瞬間,蕭易寒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一身戎裝的他,在梔子花叢旁,笑著對婉凝說道:“等我,等我回來,娶你為妻。”那時的諾言,已然變得泛黃,成為刻骨銘心的回憶。


    而今想來,不過是一場夢境。觸不到那時的溫暖,隻剩下半空潮濕的氣息。看著婉凝眼眶裏,那一滴晶瑩的淚花。他很是欣慰,原來婉凝是在為自己落淚。真好,真好,真好。


    隻恐以後,再也無法陪伴婉凝。無法兌現當年的諾言了,他眼眸帶著笑意。轉而帶著遺憾,慢慢離開了這片紅塵。雨潮紛飛,氤氳了一地憂傷。婉凝哭著哭著,頓覺心存愧疚。


    他走了,蕭易寒走了。她的寒哥哥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這就是結局。婉凝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輕聲喚著:“寒哥哥,寒哥哥……阿凝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來……娶我為妻……”


    話語淒楚,在薄薄的雨幕下。飄逸著一陣傷感的氣息,婉凝伏在他的懷裏。想著那時的諾言,隻恨自己為何會離開。縱然以後,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婉凝的心裏,她依然是她的阿凝。


    阿凝,阿凝。是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喚自己這個名字了。君顥喚自己“凝兒”,君琰喚自己“小凝”。卻都不及這一聲“阿凝”來得真切,多少年後都無法忘懷。


    枯藤老樹,開始慢慢生出新芽。在雨水的浸潤下,努力的生長著。每一片綠葉,都在雨幕下閃閃發亮。有的時候,不是沒有耐心。不是沒有等待,而是沒有緣分。正如這場雨,對於枯樹來說甚是及時。


    其實人生不過如此,隻是一世太過匆匆。總歸無法把握,這逝去的流年。桌案旁,婉凝可以聽得到。對麵坐著的蕭易寒,一直都在沉默。他似乎在想,有關下一步的計劃如何。


    不管怎樣,婉凝都隻要蕭易寒安全便好。所以為了他平安,婉凝便要確保他遠離朝廷。或許蕭易寒可以想得開,像伊芙一樣離開。遠走天涯,過自己的生活。大約,這樣可以保住他的命。


    然而世事總歸不如人願,朝廷豈會放走蕭易寒。他在幫助朝廷的時候,已經掌握了不少軍情。何況他還拿著半塊兒兵符,朝廷不會放過他的。本欲勸他投向君顥,卻還是作罷。


    他們二人自然不會聯手,倒不如此時要蕭易寒逃走。這樣想著,婉凝便開口道:“你若活命,現在便走。”短短八個字,卻是婉凝的真切心意。可她哪裏想到,蕭易寒不是苟且偷安之人。


    窗外雨絲細密,隨著暖風的吹拂。將春日的氣息,飄蕩在塵世每一個角落。婉凝聽得到,蕭易寒手指敲打桌麵的聲音。她很是熟悉,這分明是蕭易寒成竹在胸的意思。


    再熟悉不過的動作,讓婉凝很是擔憂。她想不明白,蕭易寒為何要深入虎穴。非要對抗朝廷,簡單的活著不是更好。或者說,蕭易寒決定的事情。沒有誰可以改變,就是婉凝也不可。


    雨點開始變得大了些,可以聽得到雨打窗戶的聲音,劈劈啪啪,頗有節奏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聽到蕭易寒的聲音:“阿凝,我要回中原。”他所說的中原,便是東麓京都了。


    東麓的百姓,把通化鎮以西喚作“邊關”。一道高大的城牆,一片荒涼的大漠。阻隔著邊關和中原的來往,於是過往客商。騎著駱駝,隨著駝鈴聲聲。慢悠悠的來往其間,做著各樣生意。


    或許蕭易寒打算好了的,又或許他有別的計劃。不管怎樣,婉凝都是不允許的。她已經失去了君顥的消息,此時又怎能再失去蕭易寒。曾經的一句諾言,將蕭易寒送入痛苦的深淵。


    這次婉凝怎會,讓蕭易寒再受傷害。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到蕭易寒的麵龐。卻是模糊一片,隻有昏暗的燭火。在眼前搖晃,婉凝輕歎了口氣。自己這雙眼睛,委實已然無用。


    “我跟你一起去!”婉凝斷然說道,卻是被蕭易寒生生拒絕:“不可,你的眼睛不是很好,還是留在這裏,我才會放心。”他說的不假,自己真的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服藥也好,針灸也罷。總歸是沒有任何效用,反倒是越來越模糊。記憶裏也大不如前,總是想著君顥還在身邊。偶爾回過神來,方才曉得君顥已然離開。周圍有些淒涼,風兒頗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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