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時候,雪光將半片天空。映照出一片無暇,牆角處的苔蘚正在慢慢萌芽。枝頭的麻雀,也在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似乎要將這春天的氣息,傳遞在庭院的每一個角落。


    此時窗外有鍾聲敲響,想來應該是有寺廟吧。隻是從未曾想過,這個鍾聲會是尺素最終的劫數。青燈古佛前,是一顆心如沉寂。似乎塵世間,隻剩下空落落的鍾聲,回蕩在無盡蒼穹。


    佛說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舍不得,放不下。因果的輪回,也便在這眾生循環依舊。沒有誰能夠逃離,正如某些時候的因。卻終是一個人最後的果,這就是尺素的命。


    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命運就已然分明。孑然一身也倒無妨,隻是身有牽絆。哪裏會舍下,合掌默念。唯有祈求佛祖憐憫,可以讓她在有限的時間裏,再見得林一凡一麵,哪怕隻有短暫得一瞬。


    關於君顥的謀略,婉凝簡言相告。關於一凡的去處,婉凝亦相告與尺素。希望尺素可以放心,也許過不了多久,一凡就會回來。聽得婉凝的話,尺素也終是靜靜沉下心來。


    原來這一切,都隻是君顥的計謀。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棋盤上的棋子。任由他人擺布其中,卻終不得自由可言。回想著昔日與一凡的畫麵,尺素隻覺著恍如隔世。她好想一凡,真的好想,好想他。


    按照君顥所說的計劃,一凡此時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難怪上次,他在沙漠上給自己留言。原來就是去了皇宮的,隨手翻看那張字條。尺素不覺溫暖漾上心頭,一凡的心裏其實是在乎自己的。


    哪怕他沒有說出口,尺素也明白。自己的這份心思,其實一凡一直都記著。隻是如今背負任務,一凡不得不去執行。且先不說此行路途遙遠,單是入宮找到柳子煜,也是一樣的危險。


    誰會曉得,君琰會不會在暗中設下埋伏。尺素就這麽胡亂想著,心裏竟是對一凡頗多怨言。為何單單自己走了,怎麽不告訴她一聲。也好讓自己幫襯一把,起碼守在他的身邊。


    如今卻是相隔千裏,尺素對一凡的處境。越發的擔憂起來,像他們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會有人關懷,即便是關懷,也是虛假的慰藉。她想著想著,便忽然站起身子,握緊了手裏的劍。


    她已然決定了,要去找尋一凡。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她都要去。這種苦苦的相思煎熬,她怎會忍受得了。不同於婉凝,她尺素是學武之人。自小果斷的性格,讓她更加堅定了信念。


    “你去哪裏?”婉凝看到了那把利劍,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望著婉凝疑惑的眼神,尺素沒有任何言語,便要走出門去。她不想婉凝替她擔心,可是婉凝早已看出她的不安和憂心。


    此時此刻,如果被蕭易寒察覺的話。君顥的計劃,一定會有疏漏的。婉凝決不允許這個時候,再有什麽人出岔子。她攔下尺素,安慰的話說了一通。卻喚不回尺素的腳步,看來尺素真的鐵了心。


    偏在此時,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纖雲忽然開口:“你若走了,我和姑娘該怎麽辦?”自尺素與婉凝、纖雲一起,便擔負起了保護婉凝的職責。倘或婉凝有三長兩短,如何向君顥交代。


    哪裏知道,這番話卻是惹惱了尺素。她本不想多說什麽,可是婉凝和纖雲。一直攔著她,讓她心裏陡然來了火氣:“如果不是他!一凡怎麽會離開?”話一出口,纖雲和婉凝頓時愣在那裏。


    她口裏的“他”,正是君顥無疑。這番口氣,是在埋怨君顥派了一凡回宮。這麽看來,尺素果然是生氣了,她從來不會這麽說話的。聽了會子,她方才意識到話語唐突,不覺站住了腳步。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婉凝和纖雲說出這樣的話來。若不是憂心一凡,尺素哪裏會這般說話。她停了停,轉而對婉凝道:“對不起,我因為擔心一凡……不過姑娘放心,我會小心的……”


    略帶歉意的口吻,卻還是有些冰冷。婉凝輕輕拍著她的肩,不覺輕聲安慰著她。在婉凝看來,她分外同情尺素。如果不是尺素,她又怎會找到君顥,安然達到江城?不管怎麽說,尺素此時最需要安靜。


    或許此時讓尺素離開,也是一樁好事。說不定,她會幫得一凡成功歸來。與其留在這裏擔心,倒不如讓她出去。“你如果也要去,隻會給林侍衛帶來負累,”婉凝低聲說道,她希望尺素可以明白。


    可是這番話,在尺素聽來。卻像是一把刀子,在頑著她的心口。她本以為婉凝可以讓她走的,可是卻事與願違。原來她心中的婉凝,也不過是一樣的自私自利。容的她與君顥相見,卻容不下自己與一凡!


    此時的尺素,心裏分外難過。她第一次感覺到心痛,根本聽不得任何解釋。關於計劃中的每一步,如果走錯了。也就全盤皆輸,婉凝的苦口婆心,與尺素而言毫無用處,她隻需要見到一凡。


    “尺素,姑娘說的沒錯,”纖雲見尺素這般難過,又聽不進安慰。便好心勸解,希望尺素可以靜下心來。等著一凡的消息,也是好的。隻是此時的尺素,已經變得不再冷靜了。


    素日果斷的尺素,此時有了俗世的牽絆。似乎將那仇恨,忘到了腦後。真是可笑,有些人在有些時候。卻總是如此,舍不下心中的那份情。直到最後的那一刹那,方才明白,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看著此時決絕的尺素,婉凝所擔憂的,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安危。她想要在說些什麽,卻曉得此時的言辭,都是蒼白無力的。一旁的纖雲見了,不覺憂心尺素。不管怎樣,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雖然沒有證據,可是纖雲已經在心裏。默認了這個妹妹,她不會看著尺素有危險的。“不然,還是等一等,”纖雲猶豫了會子,還是說出了口。可是她看得出來,尺素已經不再冷靜了。


    “一凡是不會等的!”尺素忽然衝著纖雲大喊,隨後便麵色陰沉著,衝出了房間的大門。等到纖雲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尺素的人影。暮色陰沉,慢慢遮掩了她的身影。


    未來怎樣安排,誰也不知道。纖雲唯有在心裏默默祈禱,祈禱著尺素的平安。她隻是不想,再次失去親人罷了。所以關於尺素的身世,她也一直沒說出去。還需等到回宮,再找姑姑們確定才好。


    天色有些昏暗,壓抑著些許從容的味道。在這白日間,塗抹著一層銅鏽般的顏色。青山後的斜陽,也悄然隱沒。一切像是舊時光,頗有些薄涼。迷蒙著昔日的歲月無痕,漸漸走向沉淪。


    推開木格窗子,看著最後一抹餘暉。散盡一夕光熱,繼而在林間淡蕩塵埃。群鳥歸巢,呼呼啦啦的撲楞著翅膀。顫動每一根老樹枯枝。不消片刻,林間便寂靜如初,安逸的分外沉穩。


    枝頭透露著微微綠意,卻依然抵擋不住冬末的寒氣。水塘邊散發出的薄薄霧氣,輕輕籠罩其上。遠遠望去,像是一層輕紗。這個時候,纖雲關上窗子。拉下紗帳,移過燭火,便開始籠上火盆。


    炭火劈劈啪啪的響個不停,將這暖意浸染房間各處。這是婉凝最喜歡的午後,安逸恬靜。隻是少了君顥的陪伴,多少有些遺憾。倘或是在宮裏,或者說隻有他們兩個,該有多好呢。


    單單是這麽一個簡單的願望,卻在婉凝看來,也隻能夠是癡心妄想。她所做的就是等待,等到君顥的謀略成功。然後同君顥一起,返回皇宮。隻是她不知道,這個等候還需要多久。


    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亦或是十年,二十年?她苦澀的笑著,卻又期待這一刻。不論時間有多久,她都會等下去的。至少這是一個希望,就像是尺素的離開,也是一種希冀吧。


    彼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聲音有些緩和。並不似君顥的清脆利落,婉凝正疑惑會是誰。纖雲卻已經開了門子,蕭易寒熟悉的眸子映入眼簾。此時的婉凝,還是可以模糊地看到他的影像的。


    依舊是那身墨綠色長衫,給這單薄的冬日,平添了一分生機。想著當初,就是為了蕭易寒而來的。如今卻是無言以對,著實讓婉凝失望萬分。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夢境。


    可是卻無法抵擋,耳畔聽著那些真實的言語。於她而言,卻是一把刀子。一點一點的戳痛著她的心,留下一道道血痕。那些傷口無法愈合,給婉凝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輕輕走到婉凝跟前,看著她有些呆滯的眼睛。不覺心兒一疼:“阿凝,你的眼睛,好些了麽?”這話如果放在三年前,婉凝一定會感激涕零的。可是現在,她不會了,她隻會覺著虛偽。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要恨到骨子裏去的。婉凝寧願選擇遺忘,也難怪君顥會吃醋。相比而言,婉凝更喜歡沉默的君顥。冷峻之下,卻是一顆火熱的心。較之於君琰和蕭易寒的虛偽,君顥才是婉凝的選擇。


    其實麵對蕭易寒的時候,婉凝的心弦還在微微顫動。她知道自己,還是無法忘記。她也知道,君顥交給她的任務。所以這次再見,讓她心生糾結。她還是希望著,他能夠改變一些。


    就像是當年的梓若,婉凝一直都在給她機會。隻是她不懂得珍惜罷了,才會悲苦的結束自己的一生。隻是被仇恨蒙蔽雙眼的蕭易寒,隻怕是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一切,都隻從他對伊芙下毒開始。


    菱花鏡,梳妝台,青絲宛如瀑。凝眸一點,翠眉遠山。白皙的臉頰處,卻不和諧的生出一道疤痕來。細小的花鈿,隻會是虛偽的謊言。炭火灼傷在臉頰的那一幕,至今還殘存在腦海之中。


    相較於以前,她已經習慣了這道疤痕。習慣了孤獨和黑暗,習慣了麵對痛苦和眼淚。卻怎麽也不習慣分離,不習慣欺騙和謊言。這是她做人的基準,因為她不想看著她的親人,就這麽離她而去。


    等待一個人的改變,需要很久很久。也許久到,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論結局如何,婉凝都會堅定自己的信念。可惜她終究等不到,心中的那份信念。至少現在看來,蕭易寒還是這麽固執。


    大約此番他的前來,或許是為了什麽目的。婉凝在心裏隱約的猜測,不然他怎會專程來看她。至少他不會,告訴婉凝他的改變而已。流露在眼眸間的複雜,被蕭易寒一一收在眼裏。


    他慢慢坐下,看著婉凝略帶不屑的神色。不覺輕聲道:“阿凝受苦了,我會帶你走的。隻要你肯留下……”這句話說得輕巧,留下做什麽?密謀造反?還是跟他助紂為虐?


    這絕對不會是他的實話,他必定有所求的。婉凝慢慢平複心境以後,便緩緩回應道:“公子前來,單是為了這件事?”她的話語平淡自然,卻極盡嘲諷之意。話一出口,讓蕭易寒有些訝然。


    平日間,婉凝並不是這個樣子說話的。如今卻怎樣,難道是婉凝真的變了?他略帶疑惑的眼神,多少有些吃驚。記得初見婉凝,她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還在等著,那一句承諾。


    隻是嫁娶之言,太過遙遠。倏忽三年光景,悠悠而過。日夜交替的苦苦思念,說是匆忙也好,說是閑時也罷。對於蕭易寒而言,月圓月缺的每一個瞬間。都會讓他倍加思念,對於阿凝的那份心思。


    哪裏會曾想,婉凝竟是入了皇宮。還對他冷眼相看,他的這份心。如何讓婉凝知曉?他不明白,自己苦苦守候。為了與婉凝的重逢,不惜聯手君琰對抗君顥。這份心境,婉凝卻是誤會已久。


    不論如何,他此番前來便是說明一切。即便婉凝怎樣看他,都隻會是以後的事情。“我隻想聽你說,”蕭易寒輕輕的用右手食指,敲著桌子。熟悉的動作,忽而讓婉凝想起了那時的遇見。


    可惜昔日的一切,都有些變了。不僅僅是他變了,就連自己也變了。變得不再稚氣,不再單純。生活在亂世當下,多少有些理智罷了。聽著蕭易寒的所為原因,婉凝更堅信了他的改變。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從婉凝的耳畔匆匆而過,並未留下絲毫印痕。麵對他的質問,婉凝隻有一句:“不論誤會與否,你我以後,不會再有任何瓜葛。”這番言語,說的已然很明白。


    “這麽說來,你是下了決心的,”他有些失望,他以為婉凝還會念著昔日。可惜他錯了,錯在他的自以為是。暮色漸漸降臨,籠罩在一層晚妝瓦上。他的腳步有些沉重,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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