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孤煙細,老樹虯幹起。一場喜悅的煩惱,在此刻幻化出絢爛的色彩。晦暗一片,盛開一場繁世煙花。平地而起,落幕而謝的“飛天雨”。像是一片片春日的梔子花瓣,傾訴著離別的相思。


    不知同一片天空下,君顥可曾見到此情此景。纖雲望著夜幕中的煙花,慢慢說道:“現在是正月間,想來宮裏也會很熱鬧的。”記得自己初入東麓皇宮,還是桂花盛開的八月時節。


    那時花好月圓,恰逢中秋團圓。一派祥和之景,自己和梓若一起。抵抗來自江苓嫣和皇後的陷害,姐妹情深,難以言說。後來的變故,讓她頓覺時間太快,快到無法用任何言辭來表達。


    緊接著,便是後宮中的是非。將她逐漸拉入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皇後想要保住後位的迫切心思。江苓嫣不為人知的陰謀,梓若渴求登上高枝兒的心願。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


    好像是這夜空中的煙花,華麗綻放,卻又淒楚結局。一如君顥對自己的關懷照顧,婉凝都知道,她都知道。所以她才不想,君顥知曉她失明的消息。她怕他會傷心難過,悲哀痛苦。


    “記得你曾說過,要等我回來的,”不知什麽時候,婉凝的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一時愣在那裏,隻覺著恍如夢境。這番話,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遙遠。是做夢麽?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阿凝,”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讓婉凝的心兒猛然一顫。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慢慢的移步到她眼前來。欣長的身材,淡然的眸子,夾雜著些許微微的期待。


    回轉過頭的瞬間,她仿若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午後。微微******,夾雜著苦澀的回憶。盡數收藏在那一季的落花時節,氤氳著回憶的氣息。望著他熟悉眼眸,她不覺想起了那句話:“等我,等我回來,娶你為妻……”


    那時的她,傻傻的等了他三年。苦苦的盼了他三年,默默地候了他三年。卻還是抵不過命運的嘲諷,將她推入了醉月樓這個深淵。有幸入宮,她才與命運抗爭到底。才有機會,重新站在他的麵前。


    “寒哥哥,”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這不是夢吧?”“如果是夢,我倒真願意一夢不醒,”他平靜的望著她,哀傷的語調,猶如飛逝的落紅。她想著五年前的諾言,才慢慢的開口:“當年你為何,一去杳無音信?”


    夜半有涼風拂過發梢,這句話在她的心底壓了很久很久。她想要找尋到答案,一個可以讓她有理由相信的答案。許久,他才反問道:“是我杳無音信,還是你的不辭而別?你為何不守承諾,入宮為妃?”


    他的語調淒涼、怨恨、責備,悉數種種,讓婉凝於他更覺誤會之深。她不覺訝然,微微抬頭道:“阿凝從未入宮為妃,蕭郎誤會了我。”“我要一個理由,”蕭易寒淡然的語氣,讓婉凝頓覺委屈無處訴。


    “如果我說,我是被逼的,你會信麽?”婉凝委屈的看著他,渴望得到他一個諒解的眼神。可是從他的眸子裏,婉凝隻看得到責備和怨怒。這樣的蕭易寒,真的變了,變到婉凝幾乎,不認識他了。


    夜空中的煙花,絢爛多姿。纖雲輕輕走過來,輕輕為婉凝披上厚厚的貂絨披風,關心道:“姑娘回放去吧,夜寒風涼……穆姑娘已經備下了餑餑,在屋子裏等著咱們呢……”


    再沒有更多的言辭,婉凝不想對蕭易寒說什麽。她慢慢的回轉過身子,扶著纖雲回了房間。婉凝不明白的是,為何蕭易寒會變成這個樣子。變得讓人不可理喻,連一絲解釋的機會,都不曾留給自己。


    推開房門,炭火裏的火焰,隨著挾裹而來的寒風,被吹得左右搖晃。巧巧忙關上門子,親自扶著婉凝坐下。大笑著說道:“怎樣?有沒有見到他?其實寒哥哥一直念著你,他說你是他這輩子的牽掛……”


    這輩子的牽掛,一直念著自己?若是放在以前,婉凝會覺著幸福無比。如今卻覺著甚是虛偽,好像於蕭易寒而言,隻有憐憫。她苦澀的笑著點頭,慢慢的坐下來。巧巧才要繼續說下去,覺察到了她的沉默。


    巧巧以為,婉凝見到了蕭易寒,一定會很開心的。可是卻恰恰相反,婉凝不但不開心,反而心事重重。巧巧見了,不覺也靜默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能告訴我麽?如果我可以幫你的話。”


    素日話語極多的巧巧,此時也隨著婉凝的傷感,而變得漸漸沉默。屋子裏從未有過的鴉雀無聲,爐子裏的炭火,不時發出“嗶啵嗶啵”的聲音。巧巧默默的飲著茶水,想著如何安慰婉凝才是。


    就在這時,門子被一個人推了開來。是蕭易寒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伊芙和突也其。巧巧見了,手裏的茶杯頓時摔碎在地。她不想看到伊芙的,此時她認為,大約是因為伊芙,婉凝才不開心的。


    “寒哥哥!”巧巧立刻站起了身子,指著他身後的伊芙大聲道,“誰讓她進來的?這裏是我的房間!”“巧巧,不得無禮,”蕭易寒低沉的聲音,讓巧巧的心裏一陣委屈。隻見他拉著伊芙的手,讓她坐在了婉凝的一旁。


    這是要怎樣?巧巧總歸是氣不過的。卻被纖雲輕輕拉了拉衣袖,示意她要安靜些。巧巧方才氣呼呼的坐了下來,也不顧眾人在場。拿起筷子,賭氣一連吃了好幾個餑餑,並大口大口的喝了一杯水。


    “她是我常跟你提起過的阿凝,”他向伊芙介紹,隨後又向婉凝介紹伊芙。卻聽得纖雲打斷了蕭易寒的話:“公子不用介紹了,咱們在宮裏,早就見過她了!”纖雲的語調淡淡,巧巧不覺得意了一番。


    婉凝抬眼,看著伊芙虛弱的樣子。便知道她已是毒火攻心,先前在宮裏聽聞皇後對伊芙下毒。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她看著蕭易寒與伊芙,暗暗揣測著,大約隱隱猜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而這其中,蕭易寒又與楚君琰關係極好。難道,是君琰授意蕭易寒和伊芙?婉凝不敢再想下去,她印象裏的蕭易寒,不會是這個樣子的。一定不會!當初還是蕭易寒發現了假公主,才遭暗算的。


    他又怎會,與這個假公主在一起?那就隻有一個解釋,一切的一切,都是君琰在幕後暗裏操縱。蕭易寒與伊芙,或者說還有其他人,都隻是棋子。婉凝看著他的眼眸,透露出的深深的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冬雪迷蒙,不忍卒讀。塵囂寂然,靜默如出。夢裏的桃花四月,一會兒交織成一篇華美的宋詞。一會兒卻又是沙漠灘上,那場大風沙。突也其為自己遮擋風沙,他高大的身影,在伊芙的腦海裏再也揮之不去。


    窗外的雪光,照亮一方寂寞。伊芙慢慢的起身,輾轉難眠。盡管此次她的目的是來尋找君顥,找尋蕭易寒的。可是為什麽,她的腦海裏,盡是突也其的身影。孤寂,落寞,傷感。


    木格窗外,是紛飛的雪花。輝映著落寞的日落,灑落出這一刻美麗的冬季。獨倚西窗,夜色迷離。伊芙沏了一壺香茶,看著碧螺春,在滾燙的開水中來回翻動。最後變成一段一段的綠葉,嬌嫩。


    這碧螺春,還是伊芙離開東麓時。特意向禦膳房要來的,她喜歡碧螺春的淡雅清香。喜歡嗅著一幕芬芳,隻是她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味道。就好像是自己,無論怎樣躲避,卻躲不開自己的那顆心。


    “公主睡了麽?”突也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伊芙手裏的茶杯微微一顫,心兒也在毫無節律的跳動。這個時候,他忽然敲門做什麽。伊芙的心裏,想起突也其的膽小,不覺怒火中燒。


    黃昏日落,飛鳥還巢,青鬆老枝。突也其的身後,站著一襲寶藍色長衫的蕭易寒。他答應過伊芙,會替伊芙治病的。看著他淡然平靜的模樣,伊芙的的心裏有些淺淺的喜歡。


    “你下去吧,”伊芙對著突也其揮了揮手,她不想看到這個膽小的男人。縱然她知道,突也其的心思。可是他不肯說出口來,伊芙還是將這份心,放在了蕭易寒的身上。


    靜靜地陽光,均勻的透過木格窗,鋪在桌案上。照應處一方,斜斜的木格窗的影子來。伊芙將那杯清茶,遞到蕭易寒麵前,笑著道:“公子,這是芙兒沏的碧螺春,公子且嚐一嚐,味道如何?”


    小小的一杯清茶,輝映著青花瓷杯。淡雅的味道,彌漫著整間屋子。蕭易寒慢慢的抿了一小口,淡淡道:“芙兒還學會了沏茶,果然是學了不少。”聽著他的再次謬讚,伊芙更覺得意萬分。


    隻是衣袖之下,一雙手臂早已是烏黑幹瘦。蕭易寒看著伊芙因為毒素,被侵蝕的手臂,慢慢開口道:“脫掉你的衣衫。”“什麽?”伊芙頓時瞪大了眼睛,再次問了一句,“公子的意思,是要我,脫掉衣服?”


    蕭易寒慢慢的從衣袖裏,拿出一枚銀針。轉而對伊芙說道:“施針時你會渾身發熱,如果你不脫去衣衫,毒素便不會排出體外。”他的話語平靜淡然,眼眸好像是夜幕下的星星。


    周遭一片寂靜,在這冬日的午後。繡花軟簾被慢慢的拉攏,紗帳也一層一層的卷了起來。伊芙這才背對著蕭易寒,緩緩的解開自己的外衫,衣裙,肚兜。羞紅的臉頰,像是午後的夕陽。


    她慢慢的走到他的眼前,嬌羞著低聲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麽做?”他在說什麽,伊芙完全聽不進去了。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用銀針小心翼翼的紮入自己胳膊上的穴位。很輕很輕,宛如露珠。


    不知過了多久,伊芙才聽得蕭易寒說道:“你需要等一會兒,不然毒素會隨之流入經脈……明日這個時候,我再來給你施針……”他說著,便收了銀針。並未看伊芙一眼,隨後就起身離開了。


    空空的房間,隻剩下伊芙還在榻上坐著。她不能夠立刻穿上衣服,必須要等半刻鍾。所以她隻能這麽待著,連被褥也不能夠用。一陣冷風吹過,刮得屋子裏的炭火來回晃動。


    “阿——嚏——”伊芙不禁被動的瑟瑟發抖,她正想著要不要裹上被褥時。門子卻被突也其一下子撞開了,他大踏步走進來。因為擔心伊芙,猛然掀開那些層層疊疊的紗帳。


    眼前一絲不掛的伊芙,讓突也其頓時頭腦一片空白。他立刻會轉過頭,想起方才蕭易寒剛剛出去。頓覺氣血上湧,提起寶劍就要追出去。誰知伊芙用被褥裹著胸口,大聲喊道:“突也其,你站住!”


    他便立刻住了腳步,他很聽話的。他一直都很聽話,伊芙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去聽,去做。隻是這次,他不敢正視伊芙。隻是背對著伊芙站著,低聲問道:“公主還有何吩咐?”


    伊芙看著他戰在紗帳後麵,便對他說道:“也其,你過來。”她的話語忽然變得平靜,而且又帶著些微的溫柔。突也其這個西戎漢子,竟一下子愣在那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也其,我讓你過來,”伊芙的話,再次在他耳畔響起。他此時一下子猶豫了,素日伊芙不論說什麽,他都會去做的。“你如果不過來,我便告訴公子,說你欺負我!”伊芙故意提高音調,讓突也其渾身一顫。


    她是什麽意思,突也其不明白。也隻好慢慢的回轉過身子,朝著伊芙哪裏慢一步一步走去。腦袋垂得很低,很低。作為下屬,他是不能夠看主子的。他雖然喜歡伊芙,卻也不能如此大不敬。


    “也其,你去添炭火吧,我冷,”伊芙是真的很冷,她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進來。她也知道,突也其會聽她的話的。果然,他走過去,撥弄了一下炭火。火爐變得旺盛起來,屋子裏也暖和了許多。


    他默默地低著頭,站在一邊。心裏多麽希望,伊芙可以說一句,讓他離開的話。可是伊芙卻偏偏,說了這麽一句:“也其,幫我穿上衣服,好麽?”她的衣服在一旁的衣架上,她的確是夠不著的。


    突也其楞了一下,隨後便走到衣架上。取下伊芙的衣服,慢慢的走到床榻邊。用雙手托著這些衣服,對伊芙說道:“公主還是自己穿得好……”他的話語如此生硬,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我知道你喜歡我,”伊芙撩撥著自己的青絲,故意這麽說,“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就抬起頭來。”在西戎部族,如果一個男子看了這個女子的身子。那麽就一定要娶這個女子,否則這個女子,就會被遺棄。


    伊芙在等待,等待他的回應。她不是沒有給他機會,隻是他沒有珍惜罷了。此時的他仍舊低著頭。他隻是一個卑微的侍衛,隻要好好保護伊芙就好。隻是這個喜歡,太過敏感,他最終還是讓伊芙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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