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別墅,孤零零的兀立在宮苑外圍。突也其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伊芙沉默不語。心裏很是難過,他知道伊芙身上的狼毒瘡,如果不及時救治。那麽很快就會危及性命的。


    可是他去往重華宮,請求皇後娘娘開恩,派去禦醫時。皇後卻是冷冷的嘲諷,對伊芙絲毫沒有半刻的關心。就連夜裏送來的飯食,伊芙也是難以下咽。窗外風雪無聲的下著,像是要淹沒這個世界。


    木格窗上,掛著微微的寒意。北風席卷著一陣哀傷,在這個漫長的冬夜,傾訴著自己心頭的痛苦。難過,傷心,落淚。這些字眼,都不足以描述此刻伊芙的心情,她想要哭,卻是哭不出來。


    這是她來到東麓,第一次感到孤獨。以前麵對冷嘲熱諷的時候,她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如此,才是一個合格的細作。可是如今,麵對君顥。她再也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公主早些休息,”突也其才說出這句話來,便有內侍通報,說是皇後駕到的消息。沒柰何,他隻好站在一旁相迎。伊芙收了淚水,慢慢地收拾了一番心情,這才起身迎接皇後。


    一身白狐皮大衣的皇後,還是看到了伊芙紅紅的眼圈兒。她慢慢的坐在椅子上,隨手接過伊芙遞過來的茶水。口裏問道:“誰欺負了你?告訴本宮,本宮自會替你出氣的。”


    這話說的,委實過於虛假。很明顯,是皇後來試探伊芙的。伊芙轉而笑著道:“皇後娘娘看錯了,芙兒怎會受人欺辱?不過是才剛,風雪迷了眼睛……娘娘這麽晚了,還要造訪西郊別墅麽?”


    皇後聽了,不覺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伊芙,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伊芙的袖口處。“本宮聽聞,身患狼毒瘡之人,如若超出七日,就會全身潰爛而死,”皇後說的很平淡,似乎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


    伊芙的手兒,不自覺的撫上了布滿毒瘡的胳膊。轉而笑著道:“如今我已嫁入東麓為妃,作為和親的附加條件。如果芙兒有什麽意外,想來胡族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以為這番話,對於皇後而言,應該是一個製約條件。可是皇後縱橫後宮多年,怎會被這種小伎倆所打敗?她微微一笑,繼而壓低聲音道:“現如今,皇上正在調查蕭將軍受傷一事,你認為,你會活幾天?”


    伊芙心頭一震,立刻往後退了幾步。當初殺害胡族公主時,伊芙記得那一夜,是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好在突也其眼疾手快,射中了那個人影。後來才得知,那個人影,便是蕭易寒將軍。


    唯一的目擊證人,如果被查證出來。那麽她這個假公主的身份,是早晚會拆穿的。果真到了那一天,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就是她的家人,也會無故受牽連的。她越發覺著,這個皇後心機果然夠深。


    “不過你也確實活不了幾日了,”皇後說著,便起身說道,“夜深了,本宮就不多多打擾了……那一味七藥香,公主用著還好?”說著,皇後便意味深長的笑著,慢慢的走出了西郊別墅。


    最後那一句話裏,怎麽聽著甚是不妥。七藥香,皇後怎麽忽然,會提起七藥香來?伊芙的思緒,頓時受到了阻礙。忽然,她想到了什麽似的。忙起身去開啟小抽屜,一陣芳香撲鼻而來。


    尚且記得,七藥香還是皇後親自賞賜的。說是有美顏功效,伊芙也有所耳聞。這才沐浴過後,塗抹在身上。“她在害我!”伊芙頓時明白了怎麽回事,咬著牙憤恨的說道。


    突也其看向小盒裏的七藥香,與其他脂粉並無異樣。怎麽會,讓伊芙長滿狼毒瘡呢?他走到廊簷上,被一陣冷風,吹得直打哆嗦。周遭靜寂了,隻剩下滿樹的臘梅花香。


    西郊別墅的梅花最多,這裏曾經是先皇為梅妃建築而成。每年冬月時分,便會有許多的梅樹綻放,梅香雅致。“我知道了,”突也其拈下一朵梅花,繼而遞到伊芙手裏,說道:“這便是答案。”


    淡雅的梅香,融匯了七藥香中的紅花成分。這才導致了伊芙身上的毒瘡,就好像是當初在水閣裏。梓若患了滿臉的紅斑一個樣兒,這便是皇後送伊芙七藥香的緣故,為的是要置伊芙於死地。


    作為一個女人而言,皇後自然不會讓宮裏多一個競爭對手。作為六宮之主,她也絕對不允許,讓一個胡族女子對於東麓有所圖謀。所以皇後需要,先於君顥除掉伊芙。


    想到這裏,伊芙不禁攥緊了拳頭。“明天,我是一定要見到太後的!”伊芙咬牙切齒的樣子,似乎又恢複了之前的誌氣。當初迫於西戎國君的壓力,她不得不咽下所有的委屈,來到東麓和親。


    這份代價,便是置親人與西戎國君之手。暗裏陷害胡族公主,假冒胡族公主進宮。可是她所沒有想到,東麓後宮,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何況如今毒瘡發作,疼痛不已,她沒有多少日子了。


    “公主還是再等等,”突也其忽然這麽說,讓伊芙難於理解。要知道,當初提出見太後的人,可是突也其呢。怎麽如今,卻又打了退堂鼓。突也其便解釋著:“太後冬至便回宮,我們不用太過焦急。”


    “等到冬至?”伊芙立刻高聲叫嚷起來,“你是不是,打算帶著我的屍身去見太後?突也其,我隻有七天的時間!”她不想浪費太多唇舌,這個突也其對她而言,隻是一個貼身侍從而已。


    突也其觸怒了伊芙,卻仍舊是淡淡的說道:“公主不會有事的,我會想辦法……隻是如今,不可暴露目標。皇後多番試探,相信皇上也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所以我們隻能夠收斂鋒芒……”


    他的一番話,好像是一場濃烈的油。點燃了伊芙心頭的怒火,她看著突也其這麽淡然。想著皇後的冷嘲熱諷,使勁兒抓著突也其的衣襟道:“突也其,你睜大眼睛看看!我還能夠活幾天?”


    “公主,”突也其忽然跪在地上,略帶自責道,“是屬下保護不力,讓公主受驚了。”“滾!”伊芙背對著突也其,憤恨的說出了這個字。她不想看到突也其,她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正陽殿內,是一縷淡淡的枝子花香。君顥走到窗台前,靜靜地看著嬌嫩的花瓣兒。仿佛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婉凝,正在向他款款走來。淡淡的味道,彌漫著君顥的心田。一縷暖陽,駐紮在他的心間。


    很多年以後,他再也尋不到這幕情景。悲涼的雪花,飄落在這場苦澀的回憶之中。讓他幾乎淡忘,淡忘這一切的是是非非。或許當初,這隻是一場錯誤。本不該開始,卻在適當的時節,雕琢了這一段錯誤。


    他不覺伸出手來,想要觸摸這片花瓣,卻是被王連英的聲音拉回了現實。隻見皇後衣著那身白狐皮貂裘,緩步對著君顥行禮問安。君顥仍舊是看著那朵梔子,並未回頭,淡然的問道:“你來做什麽?”


    “皇上,嬪妾想著,應該將伊芙公主遣返回國。”皇後開門見山的說道,“且不說她所患狼毒瘡,單是她冒充胡族公主一罪。就不應該留在東麓,於皇上於朝廷,都不是什麽好事兒。”


    聽著皇後分析得如此透徹,君顥不覺從心底裏,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別樣的看法。以前他總認為,皇後應該是在打理後宮上費心思。如今卻是為了她自己的柳氏家族,而變得愈發勢力起來。


    其實君顥心知肚明,皇後是想要幫助自己鏟除異己。然後要自己感激與他們柳氏一族,如此保住她皇後的地位。可是深宮之中,姑且不論“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單說後宮妃嬪,有多少是慘死於皇後之手?


    如果說江苓嫣有蕭易寒為後台,那麽皇後的後台,也不過是她父親——柳丞相在朝中的一手遮天。況且自從萍貴人之父,陳書閣升為左相之始。分解了柳丞相的權利,皇後便開始緊急策劃,她認為的完美計劃。


    為了保護萍貴人,恰逢因為林一凡報複皇後開始。將萍貴人打壓了下去,君顥便借此為契機,將萍貴人軟禁在錦祥宮。皇後自然會以為,萍貴人會就此牽連到陳書閣,君顥卻並不為之所動。


    “皇後想的甚是周到,”君顥慢慢走向桌案,坐下品著茶水道,“倘或公主在半路出了意外,胡族就會怪罪於朕——這份罪責,皇後擔待得起麽?”言外之意,其實就是要找禦醫,給伊芙治病。


    “皇上,”皇後向君顥走去,不覺壓低聲音道,“她是假冒的公主,難道皇上就沒有覺察?如今正是個好時機,嬪妾再派一凡暗中跟著……”“一凡去了江城,”君顥淡淡的說道。


    聽聞此言,皇後的心,好似揪作一團。她本想著,可以先於君顥行動的。“朕怎會不知?”君顥反問道,“一則證據不足,二則,朕想要引蛇出洞。看看他們,在江城到底會有什麽動作!”


    原來,這才是君顥的意圖。皇後擔憂著的心,緩緩的落了地。可是她還是擔心,自己的父親大權旁落。何況一凡本就是君顥的人,皇後什麽好處,都撈不到。“皇上,兵符怎讓一個小小左相掌管……”皇後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


    一陣風雪而至,隨著朱紅色大門的開啟。夾雜著呼嘯的北風而落,王連英忙跑去關了門子。又替進屋的伊芙,接過了大紅色披風。屏風後的爐火,也隨之微微顫動。幾星火苗兒,跳躍在了皇後的衣裙上。


    “王連英!”皇後頓時高聲喊著,王連英忙忙的丟下手裏的茶盤。緊趕著來到皇後跟前,才聽得皇後罵罵咧咧:“你沒長眼睛?怎麽進了屋,也不知道關好門窗?本宮的衣服都著了火!”


    王連英不禁抬起頭來,果然看到了皇後的衣角。被火星灼燒了一個拇指般的小洞,他連連叩頭認錯。卻聽得一陣腳步聲,緊隨著伊芙的聲音:“皇後姐姐指桑罵槐,說的莫不是芙兒吧?”


    “才隻幾天的功夫,你的這個成語,用的還真是好,”皇後冷冷的嘲諷著,隨後重新坐在軟榻上。伊芙聽了,心裏暗暗竊喜。卻見得君顥在此,故而不敢說太多的話語。


    她隻是挨著梨花木桌,慢慢的坐了。王連英準備去沏茶,卻聽得皇後隨口說道:“王公公果然是健忘,公主是胡族人。他們這種野蠻人,也就隻能喝奶茶了!”她把那個“胡族”,說得很重很重。


    伊芙渾身的細胞,都在隨之惱火。卻見君顥對王連英說道:“去溫一壺奶茶,朕一直都沒有機會品嚐呢。”這番話,倒像是故意說給皇後聽得。皇後氣得咬牙切齒,也隻能是暗自瞪著伊芙。


    “皇上不知道,這奶茶自有一股天然的奶香,”伊芙笑著向君顥說道,隨後又轉而向皇後道,“皇後姐姐,不如也嚐一嚐?隻當是芙兒的賠罪。”看著伊芙如此得意,皇後怎會心裏舒坦?可是她,到底是皇後,總會有法子的。


    一碗奶茶,隨著火爐的暖香飄逸而來。皇後看著眼前的這碗奶茶,不覺對王連英說道:“還是用本宮的杯子,本宮不習慣著用碗。”於是王連英將奶茶,盡數倒入那隻青花瓷杯裏。


    “果然是好味道,”君顥輕輕抿了一小口,卻在伊芙看來,是出於對自己的在乎。不管怎樣,她都無法忘記,君顥對自己說過的那一句話:“朕一直都沒有機會品嚐呢。”


    有意也好,無心也罷。伊芙都在心裏,淺淺的笑著。此時她的心裏,宛如春天般,透露著淡淡的喜悅和欣慰。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取代婉凝的時候。卻無法掩飾,自己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深深掛念著另一個人。


    一旁的皇後,不覺放下手裏的茶杯。輕聲說道:“本宮嚐著,倒不如咱們的碧螺春,吃著好呢。”皇後的父親是南方人,所以總是說“吃茶”二字。她說的很隨意,可是伊芙聽得出來,那不過一種嫉妒的掩飾。


    “如果皇上喜歡,芙兒就天天給皇上送來,”伊芙笑著看向君顥,她以為自己會代替婉凝,代替那一碗溫熱的米酒。可是她卻不知,婉凝在君顥心裏。早已經是情根深種,不是誰可以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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