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無法抑止地漸漸陷入一種壓抑至極的深重絕望的時候,命運這家夥又突然給了我一個親切的擁抱,說他隻是跟我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隻是麵對這種玩笑,我根本笑不出來。


    我感覺得到有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新來的追蹤我們的殺手了。


    謝天謝地,至少他們終於還是在天亮之前來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穩住情緒,放緩呼吸。搭在豫王手上的手指緊了緊,不過豫王好像沒什麽反應,連呼吸的頻率都沒變,可以說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好事,好得不能再好,這樣被發現的概率又再一次降低了。


    我凝神靜氣專注地盯向外麵。


    天空比剛剛又再亮了一點,已經能明顯看出即將脫離夜晚的勢力範圍了。


    五六個黑衣人快速進入視線,在發現地上的狼藉後停下了腳步,或低頭或蹲下觀察那些血肉和刀匕。


    我心如止水。


    一切都還在計劃之中。隻要,那些人在天亮之前離開。


    所幸,由於先前兩個殺手死相都非常之殘忍,他們連伸手試試他們的脈相的時間都沒花,隻大略瞧了瞧,便又快速地上路往我們之前走的方向跑去。


    我沒敢立即起來,而是等到他們徹底消失在我的感知範圍內之後,又等了一會兒,看天已經亮得差不多了,他們也沒有要回來的意思,這才一個鯉魚打挺地從地上坐起來。


    第一件事,就是轉頭看了一下豫王的情況。他看起來很不好,臉色白得像張紙,還是最好的那種雪白的宣紙,唇色跟臉色近乎一樣;眼睛閉著,眉心緊皺,硬生生擠出了一道深深的懸針紋。傷口還在大量往外湧血,似乎並沒有任何一點的好轉。


    我知道他這傷再拖不得了,不然就是失血過多威脅到生命的局麵了,這時代又沒有辦法輸血。


    “豫王,快起來,走了......”我伸手推了幾下他的胳膊,力氣用得不小,但是他並沒有任何反應,眼皮抬都沒抬。


    我皺眉,看來他已經是失血過多造成大腦缺氧而暈厥了。可是如果他自己沒有清醒的意識,僅靠我一個人,在沒有任何輔助工具的情況下,是絕不可能走出這片山林的。


    我盯著他緊閉的眸子,眼底的顏色有點沉。


    如果他真的不能醒來,那我也隻有......放棄他了。


    我說過的,我從來都不是什麽聖母,如果能幫,那就幫,如果不能......那自然還是自身的安危重要。


    不過在放棄前,總還是要最後再搶救一下,才能正式發放死亡證明。


    我抿了抿唇,在他腹部擱著的手指一動,扒開掩蓋傷口的衣物,猶豫了一下,伸了進去,稍微使了點勁按壓他的傷口。


    我可以感覺到他腹部的肌肉抖了一下,然後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個度,額頭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了一層細汗,眼簾唰地抬起,不過可以明顯看出眼神中是一片空洞,沒有任何聚焦,口中也開始發出略顯急促的喘息。想必是疼得狠了。


    我喊了他幾聲,看他好像沒什麽反應,正打算再來一次的時候,終於看見他的眸子漸漸有了神采,口中的喘息也緩緩有了平複的跡象。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連睫毛都被細小的汗珠沾濕了。我看見他的目光向下移去,趕緊收了手,扶他起來。


    他幾乎已經使不上什麽力氣了,但總比徹底失去意識要強,至少知道順著我的力氣做點努力,讓我勉強能夠做到移動他。


    他倚在我身上,除了發出喘息,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了。


    我一邊不斷出言跟他講話,提醒他盡力撐著不要昏睡,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扶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向來的方向走去。如果我沒記錯,那邊的不遠處有條小河,小河邊有條路,像是常有人走過的樣子。我們隻要堅持到河邊,我就可以先用河水給他簡單清理一下傷口,以防傷口發炎導致暈厥發熱,然後就是坐等路人經過求救了。


    這是我兩輩子人生中最難熬的半小時,沒有之一。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有這樣強大的毅力,以未滿十五歲的瘦弱身軀,硬是扛著一個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一路停都沒停地蹣跚了這麽遠,我都經曆了什麽!


    等我終於把豫王扛到河邊,我立馬腿一軟倒了下去,臉朝下的那種,不過還好這河邊不是石頭,而是軟泥,所以除了沾了點髒東西之外,倒也沒磕到。


    我一倒,豫王自然也是立即倒下,正壓在我身上,死重死重,等我好不容易從底下爬出來,才發現他已經又暈過去了,而且這次還有一點發熱的跡象。


    我把他翻過來放平,上衣撩起來露出腹部的傷口,取下還被他按在傷口上的裏衣布塊,打算用水浸幹淨了把傷口周圍的血漬和塵土擦一擦,趴到水邊,才從倒影中發現自己滿滿一臉都是半幹不幹的血跡,看起來嚇人極了,就跟剛吃了人的妖怪一樣。


    我愣了愣,隨即便有點低落。之前那個黑衣人我還可以騙自己說反正沒有當場殺死他,豫王也說其實是我救了他,但後麵這個黑衣人,確確實實是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手上的,這一臉的淋漓鮮血都是他留給我的印記。


    我突然好像陷入了一種自厭的情緒,感覺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這樣對我來說太過輕描淡寫的生與死,隻讓我感受到真真實實的恐慌。今天我的手上染了別人的鮮血,明天,我的血會不會被染在別的什麽人手上呢?人命,竟是如此草率輕浮的東西嗎?


    我怔了片刻,然後伸手捧了水潑在臉上,用力搓洗。


    不管怎麽樣,我不想死,如果活下來就一定要殺人的話,那我也不會後悔。


    臉頰上突然傳來細碎的痛感。我停了手,在水麵上照了一下,才發現左臉上有一道一指長的狹長傷口,不深,本來已經凝住了,我剛才用力搓臉的時候又不小心把傷口揉開了,滲了點血出來,所以才感覺到疼。


    回想了一下,應該是最開始那個倒黴的被我捅了一刀的黑衣人給我留下的,不過當時滿腦子盡想著怎麽逃命了,倒是連疼都沒覺出來。


    我微微感慨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耽誤在這些沒用的思緒上的時間有點太長了,隨即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認真淨了布塊去給豫王擦洗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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