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給~我!”


    一道霹靂斬入大廳,肅靜的空氣生生撕裂,首先刺中易青原耳膜的,就是這幾個要命的字眼!他扭頭就看到寶貝女兒酒後發*春的那副尊容,兩扇肺葉‘哢嘭’暴漲到了爆炸的臨界點!


    晶晶的眼睛已經醉得半眯不閉,兩隻手被青青奮力製住仍不老實。易青原何許人,無需第二眼便知這是個什麽狀況,手中的茶杯嘩啦啦扔到茶幾上滾了再翻,熱茶濺撒一片。他怒而起身,滿臉凶神惡煞,大步頂到女兒們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陣勢直把青青嚇個半死,不自覺摟緊晶晶閉眼縮頭打了個大大的激靈。


    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許是女兒紅紅的臉蛋兒皮子太嫩不禁打,這高高揚起的一巴掌懸在空中,將落未落,忽然定住了。


    “滾!”那隻懸空巴掌定了再定,終於在空氣中劈出一道厲風,易青原怒言不達其意,更將滿臉怒容盡數化做陣陣拉絲,眼不見為淨!


    青青聆得那個天籟般的‘滾’字如獲大赦,捂緊了晶晶發*春的小嘴兒,連拖帶抱,快快逃回房間去了。


    易青原僵立在原地,渾身顫抖,止不住地顫抖……


    片刻。


    “都是你幹的好事!”易青原猛睜開雙眼,猝然轉身怒瞪著呆坐在沙發上惴惴惶然已六神無主的妻子。


    “青原……”


    “住嘴!都是你這娘們兒幹的好事!”


    他這是找到了滿腔怒火的發泄口,遷怒成功!


    俗話說:慈母多敗兒。氣急敗壞如斯,他攥得就是這個理兒。


    妻子被丈夫無理訓斥,沒有著惱,畢竟丈夫愛女心切,她自心裏也惶惶惑惑的,五髒六腑整盤被女兒吊了起來,多半已推斷出女兒酒後種種。


    女兒從來家教甚嚴,酒是什麽東西,她自然見過,或許摸過,也聞到過。但據他們夫妻二人所掌握,這喝還是第一次,而且第一次就酩酊大醉,酒後多半已失了身。


    多年對女兒貞潔的苦心經營,一朝崩塌,徹徹底底。


    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裏唯一的祈願,女兒是委身於她的男朋友,而不是隨便被哪個渣滓撿了便宜或是被什麽流氓之類誘騙得手。


    如今這世道,女孩失身就像丟姨媽巾,女兒們的持守,已是夫妻二人臉上大大的榮耀。不想一朝被打臉,而且是又脆又響的那種。


    小時候,每當女兒犯了錯處,易青原每每又氣又沒得法子。但他有救兵,彼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伊素憫!你女兒太過分了,你得揍她!”


    彼時,女兒就成了伊素憫一個人的女兒了,所以得揍!


    晶晶也好青青也罷,或姐妹倆雙雙挨訓的時候,易青原總也提吊著心,就在旁邊監管著‘教育力度’;或罵或打,輕了還行,重了那可就受不了了,趕緊給妻子猛使眼色,若那狠心婦人置之不理,就或喚或拉將其拽入內室,關上門吵上一吵。但一般都是他一個人大嗓門唱獨角戲,末了素憫還得溫言軟語‘曉之以理,動之以吻’,裏外反倒成了對鏡悟能。


    之後便輪到易青原登場,先是把門外晾在一邊多時仍還沒有晾幹眼淚的‘我可憐的寶貝兒’(每回都是如此心裏碎碎念)摟在懷裏扮一回慈母角色,之後便是曉理時刻:知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打你?……一番諄諄善誘,待女兒知錯,便著女兒去向傷心的媽媽道歉。如此套路沿襲數年,不斷升級改版,但軟件內核仍是那個內核,是變不了的。


    女兒潔身持守,成了女孩世界的另類,本以為高貴至斯,不想一朝被打回原形……


    今夜,注定將是易青原和伊素憫的不眠之夜……


    今夜,也注定是東野承歡的不眠之夜。


    他躺在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舊單人床上,久久凝望著粉刷成白色又在節能燈光下呈慘淡昏暗的黃白難辨的房頂,目光聚焦在某一小塊,或是某一小塊的某一個小點兒,或是某一個小塊的某一個小點兒當中的某一個組成整體牆漆表麵的顆粒的表麵上的某一個小塊……或者就此跌入愚蠢的悖論中永遠不循環下去。


    一個小黑點闖入他的視線之內,在房頂頂板那一小塊無聲攀爬,似乎是在用口器進行地質勘探,細肢一彈,又飛到房頂中央懸吊著的那隻螺旋扭成的節能燈的燈座上大致勘探了一遍,之後振翅嚶嚶嗡嗡揚長而去。


    那小黑東西的嗡嗡聲,東野承歡充耳不聞,對於它隨意闖入視界又大模大樣飛離而去同樣視而不見。也許是積曆而成習,但他絕不是睜著眼睛睡著了,雖然眼睛始終定在一處,眼皮無意識地眨動著為幹澀的眼珠布水,內心裏卻仍在活躍著,攪擾著他,深夜不能成眠。


    一隻蚊子也來欺負老實不動的人,一路抑揚高歌對著那張靜止不動的臉撲了過來。東野承歡的身體立即做出反應,著手一揮趕開了,動作嫻熟。


    內心的糾結使困意無力左右他的精神亢奮力……明明水乳渴望交融,明明鴛鴦渴望交頸,明明自己極度渴望,卻為何要對晶晶那般殘忍?


    如此,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是對,……又對在哪兒?


    如果是錯,為何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麵對晶晶,東野承歡無一時刻敢把腦袋掛在下半身思考,他成了一個被迫精神分裂症,心和大腦和肢體三足鼎立,互相牽製抗衡,而大腦似乎已與肢體結盟,勝利的天平開始向著心的對立麵快快傾斜,心的城牆已在一次次衝擊中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白日裏的畫麵不斷重複著,他的身體和心神倍受煎熬,下身漲痛難忍,心卻被晶晶揪著,仍在陣陣作痛。


    好想要晶晶……


    好想要晶晶……活在一個不會受到傷害的世界裏……


    微起鼾聲,是晶晶,她睡著了,很沉。


    青青坐在床邊守著她,正生悶氣。一看她那副天塌下來有青青頂著的睡相就來氣,別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再氣!再回頭,忍不住又看,還氣!


    “幹嘛喝那麽多!害得人家大半夜撈不著睡覺!”青青嚶嚶嘰嘰捶打床沿,嘴撅得能掛醬油瓶。


    晶晶第一次喝酒,小半杯就酩酊大醉,而且喝吐了。青青看她要吐,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盛具,情急之下扯衣成兜,搖身成一隻生物垃圾桶。也虧得那丫頭食量小,胃裏麵除了小半杯酒,也沒吃進去多少東西,是以青青的衣服還能兜個一滴不漏,否則換作旁人,不好說還得兜不了哭著走。


    青青好歹沒跟著吐了出來,不過身為一名醫生,心理素質也還是可以的,雖然沒處理過這種情況,但對於人體惡心事物的承受能力還是要比一般人強上許多。說句此處不雅更不地道的話,即便是晶晶拉在了她的衣服兜子裏,她也是能克製得住自己的胃部活動的。


    那件衣服怕是不能要了,被青青好不容易脫下來丟到了垃圾桶裏,又是一陣惡心欲嘔,但還是忍住了。


    在喂晶晶喝水時,東野承歡追在後視鏡裏喊著“夜裏給她喝水!”的那一幕不請自來,竟在她裏麵浮浮沉沉好幾個來回,再好幾個來回,像隻落水的皮球;按下去,浮起來,再按下去,又浮起來,更攪得她心煩意亂。


    “喝水!水牛!”青青把柔軟的像抽去了骨頭的晶晶抱坐起來,使她的頭靠著自己的頸邊,喂了她解酒用的某高檔品牌口服液(那口服液是易青原著人火速送來,他親自送到女兒房間,氣憤憤丟到青青懷裏,哼地一下摔門而去)之後好多會兒,又喂她喝水。


    半夜一點鍾,就著晶晶鼻孔裏奏出的催眠曲,青青正坐在床邊磕頭打盹,上下眼皮子馬上就要如膠似漆之際,忽就是一陣蠻不講‘禮’的砸門聲(是敲,但像砸),緊接著門就被踢開了。


    是易青原,他已經很克製。


    “把這……臭丫頭馬上送到醫院去!”依著易青原的脾氣,他是要罵‘死丫頭’的,可女兒一動不動躺在床上,那一個死字突然就噎死在了喉嚨裏變成了臭字。


    他在房間裏和妻子對坐心焦,就等著女兒快快醒過酒來,能歡蹦亂跳膩膩味味跑過來請夜安。可謂度秒如年!夫妻倆一顆心分分秒秒揪著,生怕女兒醉個三長兩短。


    好歹熬過幾個小時,易青原實在沒有辦法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他會抓狂發瘋,嘿地一下就站起來衝著女兒房間去了,伊素憫慌忙在後麵追……


    晶晶的頭一漲一漲地疼,感覺裏麵像灌了塊等體積的水泥塊,沉重無比,纖弱的脖子擎它不動。胃裏麵還有微燒,但也還好過。


    當她迷迷登登張開膠合一起的眼皮……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白頂、白牆、白枕、白被子、白床單、……白大褂?


    “這是哪兒!!??”晶晶皺著眉頭撐坐起上半身,怔忡四望。


    “你醒啦,醒了就好,我去通知易醫生……”那白大褂後麵好像還有一句,晶晶頭腦發懵眩暈沒聽分明,連男聲女聲也沒來得及聽得清楚,那人的腳步聲已消失在門外一片雜遝紛亂的噪聲中。


    正此懵時,忽就又撲過來一個什麽顏色的人形物事,那物哀切呼喚:“冤家祖宗啊!你可算醒了!”


    是一個哭腔,之後就被誰的雙臂勒住,晶晶呼吸尚未調勻忽又落入憋悶難當的境地。


    “媽……媽?”


    “哼!”腳步重踏聲中,一人離床遠去,出門一拐,不辨左右。


    “爸……?”


    晶晶鏽蝕住的腦瓜開始緩慢運轉,昨日的記憶就開始複蘇,紛紛擾擾熙攘而來……她炒了幾個拿手菜,開了一瓶醉人的酒,嘴碰了杯沿,喝了一口熱辣奔放的火,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大膽的嚐試……他沒喝,要我喂他,我也要他喂我……我再喂他,他再喂我……我再喂他,他再喂我……?


    然後……?睜眼就是白色的世界……白頂、白牆、白床……


    敢情昨天,就隻有我喂他,他喂我?


    “嘻……”晶晶忍不住傻笑出聲,那位被她喚作媽的人形事物一聳,晶晶也隨之一悚,屁股瓣上馬上就有一塊嫩皮兒上的末梢神經便開啟了工作模式。


    “你個小沒良心的!老娘的心都給你揪了去,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小沒良心的這話罵的不冤,倘若這女人果真知道懷中小人兒的笑並非是因為被抱而是被喂,不知道會不會一氣之下咬死懷裏的小冤家。


    “疼!疼!媽!”


    門口卻有一個愛恨難辨的低沉聲音道:“疼死你這死丫頭!小沒良心的!咳咳……!”走廊裏有人側目,那聲音趕緊以咳掩飾。


    那白大褂去了多時。青青沒有過來,正同幾個專家會診一個剛剛送過來的腦部受傷的病人。據說是銳器刺入大腦左半球深處一個較敏感的區域,生命體征能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已算是奇跡。


    病人已陷入重度昏迷,大半數專家對診斷結果已不抱什麽希望,青青堅持以為這人命不該絕,看出這人不願放棄生命,努力想要活下去,她想要為這人做一台活人手術,而不是其他專家論定的死馬當做活馬醫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死人手術!


    昨夜多半夜的疲累一掃而空,這便是青青的職業素養中的優秀品質的一部分——竭力保持最佳精神狀態,不斷壓榨自身精力潛力來麵對手術台,除非身體一息崩潰,那就是天意不可違。


    她深深知道,醫生是一個矛盾的存在:醫生也是人,有血有肉,休息是醫生的需要,也是醫生的權力,天經地義!可她還知道,危重病人的生命等不起,她需要醫生,她沒有權力要求醫生什麽,但她需要醫生,她渴望活著,生命需要醫生,她隻想要活下去……


    將死的人,渴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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