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山徑上撒落點點碎金,美輪美奐。


    出了劉掌櫃家,紀昀附耳調笑道:“雅兒,回去後我們便定下婚期可好?”


    “好,”我撫弄著胸前的長辮,媚而含嗔的一笑。


    紀昀用力的擁住我,久久不放開手。


    我笑著推他,忽感覺他的身體輕顫了下,趕緊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紀昀搖搖頭,臉上笑容有些僵硬,我撫上他的額頭,擔心他是因為落水而受了涼。他捉住我的手,歉疚的說道:“不是雅兒,別擔心。”我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走在我們身前的一個佝僂的背影。


    “他是誰?”我疑惑的問。


    “是我跟你提過的啟蒙老師石先生。”紀昀輕歎一口氣,“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


    “那你等什麽,還不快前去相認。”我知紀昀對這位石先生有極深的感情,每次提及他時神色都會黯淡。


    紀昀停駐不前,我扯著他的袖口,眨眨眼睛俏皮道:“不就是罵了他一句嘛,事實上也確實是他弄死了小鳥,你們也算扯平了。他為人師表,理應大度,我想他不會記仇的。“雅兒,你不明白。”紀昀低了頭,完全失卻以往的灑脫,他歎道:“其實,其實當年我不止是辱罵了他,還有……”他住了嘴,臉色不太好看。


    “還有什麽?”我很是好奇,還有什麽事能讓紀昀為難不敢說出口的。


    紀昀拉我到一旁,囁嚅著欲言又止,我笑道:“婆婆媽媽的可不是你紀昀的作風哦。”


    我追問再三。紀昀才不好意思的呐呐說起了當日地原委:“那日我利用下聯報複了石先生之後,心中仍是憤憤不平,還想著要出口悶氣。為慘死的鳥兒報仇。於是我反複思索幾日,終於想出一條不易被人發覺的妙計。”


    紀昀說了幾句又停下。我忙不迭地催促他,他又往下說:“私塾的茅房中僅有一個茅坑,二尺見方,深有五尺。入冬以後,坑邊常常因為積水而結成一層薄冰。石先生地腿腳向來不便。解手後站立起來相當吃力,還要時常掛心被腳下的滑冰絆倒。於是他找到紀府的管家,請他在坑邊搭建一塊木板,但是被管家拒絕。理由是若是搭上木板,茅坑的口子就變小許多,如果積水因此流到外麵,不但有礙潔淨,恐怕到時冰塊會結的更多。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點頭,“管家說地也不無道理。”


    紀昀續道:“後來這件事被我知曉。我就請管家找人在茅坑邊上打造了一根二尺來高的木樁。如此一來,先生解手時可方便多了。起身的時候也不用再害怕摔倒。”


    我笑著附和:你想的很周到。後來呢?”


    “於是我便想到在這跟木樁上作文章。”他看了我一眼,見我不解的睜大眼睛。又道:“那日,我乘人不注意溜進茅房。用鋸子在木樁的中間鋸了道口子。不細看的話幾乎找不出破綻。石先生哪會知道此中緣由,他解完手。照常拉住木樁起身,結果……木樁斷了,他也掉進了茅坑。”


    我捧腹大笑,他臉上窘迫的表情更甚,良久,他道:“當初我得知先生掉下茅坑的消息,也同你一般嬉笑,後來先生覺著已無臉麵再教我們這班學生,沒打招呼就離開了崔爾莊,我才意識到事情地嚴重性。這許多年來,我時常懺悔曾經做過的錯事,到現在有七八個年頭了。”


    細細品味著他的話,我為自己方才地大笑不止感到慚愧。朝他靠了靠,抱歉道:“我不該笑話你的,更不該笑話石先生。”


    “不關你事。”紀昀摸了摸我地頭發,苦笑道:“即便現在知道了石先生住在這裏,我也實在不敢麵對他。”


    我握住他地手,“他知道是你搞的鬼嗎?”


    “我想他不知道,在他眼中我是個乖巧伶俐地孩童,也是他的得意門生,他萬萬想不到罪魁禍首竟然會是我。”紀昀苦澀一笑,抓了抓頭發,愁眉不展。


    我笑了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輕聲吐出兩句話,主意還得他自己拿。相信聰明如紀昀,定知道該怎麽做。如果他一直回避和壓抑,一輩子都將不得心安。


    紀昀忽抬頭,深深的看著我,半晌,握緊了我的手,“謝謝你雅兒。走,我們這就是找先生賠罪。”大步流星,迫不及待。


    石先生腿腳不靈便,柱著拐杖又跑不快,沒多會我們便追上了他。


    紀昀在先生身前站定,恭敬的行了個禮,“先生。”


    “你是……”石先生麵孔幹皺如樹皮,齒疏發禿,老眼昏花,並沒有認出紀昀來。


    “我是紀昀,先生你不認得我了。”先生聞言有些激動,擦了擦眼睛,按住紀昀的肩膀看了又看。“好,好,好。”他連叫三個好,欣慰道:“一轉眼的功夫,你都成年了。”


    紀昀忽然給先生跪下,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石先生急忙阻止。


    “紀昀這是誠心給先生磕頭賠罪,先生您一定要接受。”我在一旁勸說,先生怔楞了會,緩緩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原來先生你早就知道。”


    石先生點點頭,“不必再放於心上。如今你還能記掛著我這個先生,我已心滿意足。”“先生的教誨紀昀時刻不敢忘。”紀昀又是一拜。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少時教誨,受益一生。紀昀此舉,值得稱讚。


    先生動容的拖紀昀起身,拍著紀昀的後背,老淚縱橫,我偷著抹眼睛,為他們能前嫌盡釋而高興。


    石先生十分健談,同紀昀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師徒二人相處極為融洽,我雖然被他們扔在一邊,無人理會,仍是由衷開懷。談及明年開春的鄉試,紀昀胸有成竹,先生捋須出題,紀昀皆對答如流。


    我見先生衣衫單薄,此間四處無遮擋,寒風瑟瑟,實在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忍不住道:“紀昀,你既已找到了先生,有再多話也不用急在一時。先生體弱,你切不可讓他過於勞累。”


    石先生仔細端詳我,滿臉皺紋中也綻放出一朵笑顏,“紀昀,這位姑娘是你什麽人?”口氣輕鬆。


    “是學生未過門的媳婦。成婚之日,還請先生賞臉。”對著先生,紀昀鬧了個大紅臉。


    “哈哈,老夫定要上門討杯水酒喝。”石先生仁厚大度,令我肅然起敬。


    浩淼塵世,自有胸襟廣闊之人,今日同石先生的一習對話,我受益匪淺,相信紀昀也是。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為我們上了重要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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