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朗鎮北側,赫默族聚居地的水潭邊,一群半精靈圍坐在雪地上。他們全都是年輕男性,體型勻稱而健壯,即便容貌普通,也充滿了勃發的朝氣。維爾托克就混在他們中間,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潭的另一邊。


    塔窟族的族首鋼岩頭戴鹿盔,手捧石劍,站在水潭邊上,嘴裏發出奇異的嘯聲,時而低沉,如潛淵行於地下;時而高亢,如飛鳥振翅雲巔;時而婉轉,仿佛森林的沙沙耳語;時而猛烈,就像獸群在奔騰咆哮。明明不是語言,卻讓人領會這是塔窟族首對大地之母的衷心讚美:


    生命源於你,生命歸於你。


    站在鋼岩身後的塔窟族、赫默族都聽得如癡如醉。奇妙的氛圍漸漸感染水潭對麵的半精靈們。維爾托克也沉浸其中,他不清楚其他半精靈有怎樣的體會,但自己的精神隱隱和大地相連,感受到一種無聲無形的脈動,震蕩身體內外的每一個角落。這時候,意識世界的“知識拚圖”與自我意識同步,維爾托克的精神無限拔高,就像是脫離身體的桎梏,在半空中觀察周圍的一切。


    上一次,和“知識拚圖”的同步發生在種植園的鐵匠鋪裏,維爾托克專心打鐵,進入忘我的狀態,觸發靈性,每次揮舞鐵錘敲打劍胚都恰到好處,最後鍛造出一把品質卓越的精鋼短劍。


    而這次的同步由鋼岩引發,維爾托克立刻意識到地母神殿的生命祭是一種原始秘儀。維爾托克還能清晰地“觀察”到它的作用。


    鋼岩發出的奇異嘯聲溝通外界充沛、活躍的水元素,並和參加秘儀的塔窟族、赫默族,還有半精靈形成共鳴,從而將他的狀態傳遞給周圍的人。


    代表生命屬性的水元素持續激發受眾的生命力,喚醒原始本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蠢蠢欲動”。


    聲音產生的振動浸透維爾托克的身體,他記住這種獨特的頻率,“知識拚圖”反饋一段記憶信息。


    激活天賦:調動龐大的生命內潛,解除疲憊和虛弱狀態,恢複體力、精力。目前,一次激活可恢複20%的體力和20%的精力,冷卻時間為84小時每次。


    完整的生命體由地、火、風、水四元素組成,分別代表體魄屬性、精神屬性、感知屬性、生命屬性。而生命形態其實是一種限製模型。為了保護生命形態的穩定性,生命模型的限製就像一把解不開的鎖,甚至於絕大多數生物麵對死亡的恐怖,都不能壓榨出自己的潛力。


    即便維爾托克擁有龐大的生命內潛,由於受到生命模型的天然限製,平時也無法調用內潛。而激活天賦卻可以主動激發一次內潛,但激活過程仍然要受到限製,不以犧牲壽命、損毀身體為代價。


    目前,維爾托克每隔84個小時可使用一次激活天賦,恢複五分之一的體力和精力。而他當前的體力上限、精力上限幾乎是體質向覺醒者的四倍。相對他的基礎條件,激活天賦的恢複效果可以說是非常可觀。


    激活天賦還處於初級階段,有繼續提升的空間,能夠恢複更多的體力和精力,並大幅縮短冷卻時間。不過,維爾托克知道想獲得完整的激活天賦還缺少一個觸發條件,但這個條件的具體信息,他還是想不起來。


    另一邊,鋼岩舉行的秘儀已接近尾聲,他手中的巨大石劍迸開道道裂紋,伴隨著汩汩熱浪,裏麵有暗紅的熔岩在流淌。頭戴鹿盔的塔窟族首光著腳板,走上水潭的冰麵,熔岩石劍的劍鋒朝下,猛地刺進厚厚的冰層。


    冰麵迅速融化,生出大量蒸騰的白霧。沒過多久,水麵開始咕嘟咕嘟的冒泡,寒冷刺骨的小水潭變成一口霧氣氤氳的熱泉。


    鋼岩收起恢複原樣的巨大石劍,往回走了幾步,對周圍一百多名赫默族女戰士說道:“總共有三十一個地母的女兒參加生命祭。但今年的生命祭隻能使用普通的戰鬥技巧,不可使用致命的威力戰技,否則我會幹預,並判她輸掉這場比拚。你們開始挑選配偶了。”


    “我先來。”


    隨著鋼岩族首的退後,赫默族的女戰士辛娜第一個上場。她頭紮幹淨利落的單馬尾辮,身穿皮護胸、皮短裙,露出大片棕黑色的皮膚和一身健碩的肌肉。她邁動修長結實的雙腿,單手舉起一支6米長的精鋼長矛,指向熱泉對麵,揚聲說道:“我挑選冒險者之家的約翰做我的配偶!你們誰要和我搶他?”


    訓練營主教官約翰就坐在維爾托克身邊,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的臉露出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


    第一個上場的赫默女戰士會麵對數個競爭者的連番挑戰,並且要打敗所有的對手,才能獲得優先挑選配偶的權利。辛娜選定的配偶當然是幾十個候選者當中最好的伴侶。


    隻是,約翰作為半精靈男性,任由赫默族女戰士挑選,多多少少都會有點不自在。


    “約翰是我選中的伴侶!你這隻母狼,看我不撕碎你!”


    一名赫默女戰士抓著6米長矛,越眾而出。她的雙眼幾欲噴火,仿佛一頭暴怒的雌獅,惡狠狠地盯著辛娜。


    這名女戰士赫然就是辛娜的女兒——西西。


    幾十天前,維爾托克在博朗鎮的城門見過辛娜和西西。她當時就對約翰興致勃勃,辛娜卻沒有特別的表示。沒想到,辛娜在生命祭中竟率先挑中約翰。


    辛娜轉身麵對西西,鋒利的矛尖指著她,譏笑道:“小賤人,你沒本事挑戰老娘,就滾邊上去。我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西西受到嘲諷,怒氣更盛。她麵容扭曲,牙齒咬得咯咯響,卻又很冷靜地夾穩長矛,對準了辛娜,腳步緩緩橫移。


    辛娜也是同樣的應對。母女二人都緊盯著對方,光腳踩出交錯步,在雪地上互相盤旋對峙。


    維爾托克見到這種情形,不禁眉毛微揚。他擁有靈巧雙手天賦,又掌握蒼狼戰技,熟悉各種兵器的使用方法,其中就包括長矛。


    號稱長兵器之王的長矛殺敵技法簡單高效,就是撥打加刺擊。正手拔、捅刺;反手撥、再捅刺,翻來覆去隻有這兩下子。


    長矛手一個很小的動作傳遞到矛尖都會被放大,力量也是倍增。因此,使用長矛的動作隱蔽性極強,觀賞性極差,且特別致命。


    實際上,真正的戰士必須認識到凡是會流血的生物,無論它有多麽強大,都可以被殺死。這就意味著,你死我活的廝殺往往會在很短的瞬間分出勝負,決定生死。如果雙方能乒乒乓乓地打上幾十個來回,那根本就不是戰鬥廝殺,而是對練表演。


    長矛是一種能夠幫助弱者戰勝強敵的兵器。西西的實力或許不如自己的母親,但她手中的長矛隻要能刺穿辛娜的身體,就足以殺死對方。這個道理對辛娜也同樣有效。


    不管是凶猛的野獸,還是有智慧的半精靈,在決定生死的較量中,發動致命攻擊隻是一瞬,但戰鬥的過程絕不簡單,甚至很漫長。那不僅是體能、力量、速度和技巧的比拚,更是意誌與意誌的碰撞,智慧與智慧的對決,就看率先露出破綻,誰又能把握住最佳的出手時機。


    生命就隻有一次,死了不能重來,對待戰鬥再怎麽慎重都是應當的。


    西西和辛娜各自持握6米精鋼長矛,她們弓腰、縮肩、放鬆肌肉,交錯步走得輕柔而堅定,雙腳絕不同時離開地麵,寒光閃閃的矛尖始終指向對方的要害,或心髒,或眼睛,互相繞著圈子。


    維爾托克一看就知道,她們是在玩真的。


    兩個赫默族女戰士殺機糾纏,自然流露出一股慘烈的血腥味,她們的身後仿佛有敵人被擊殺時的幻像。


    達到意誌外顯的地步,她們的盤旋對峙非但精彩絕倫,也格外的凶險莫測。


    也許是一朵雪花從西西的左眼前飄落,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平衡。辛娜猛然間持矛急進,隻見她腰腿發力,踏步沉重宛如擂鼓,把地麵的積雪踩得四分五裂,有地動山搖的氣勢,手中的6米長矛卻像一條張牙吐信的毒蟒,穿過冰冷刺骨的空氣,帶著嗡嗡的蜂鳴聲,閃電般刺向西西的左眼。


    西西的身體微微後仰,重心後移,結實的腰肢像彈簧一樣積蓄力量,雙手攪動矛柄,精鋼長矛呼的一下,蘊著雄渾的力量往反手撥打。她把握的時機準確無誤,兩把精鋼打造的長矛狠狠撞在一起。


    正常的情況,長矛直刺如果不能先擊中目標,對手的撥打就不需要太強的力量,也必然能改變長矛直刺的方向。緊接著,辛娜的胸口會露出破綻,西西身體如擺鍾,腰肢如彈簧,將提前積蓄的力量盡數爆發出來,便可以用長矛直接刺穿辛娜的胸膛。


    長矛的運用方法就是這樣的簡單、凶殘。


    然而,辛娜看似勢大力沉的凶猛刺擊竟然輕如柳絮,在和西西的長矛交擊碰撞的瞬間,她手中的長矛虛不受力,順勢滑縮回來。西西的反手撥打撥了個寂寞,重心都來不及調整,露出了致命破綻。


    “噗”,辛娜的長矛一吐,刺入西西的右胸,矛尖透過她背後的肩胛,帶出一蓬血花和碎骨。


    西西身體完全被長矛刺穿,右肺開了一個大洞,肩胛骨碎裂,熱燙的鮮血落在潔白的雪上,定格成一個觸目驚心的畫麵。隻見她口鼻溢血,眼神依然桀驁凶狠,死死盯著自己的母親。


    辛娜的嘴角勾勒出殘忍嗜血的笑紋,動作緩慢地拔出長矛,仿佛要施加給西西更大的痛苦。沒有長矛的阻擋,西西右胸的傷口處頓時血如泉湧。她傷得太重,已無力再戰,隻能用長矛支撐身體,不讓自己倒下。


    維爾托克皺起細長筆直的眉毛。他看得出來,辛娜掌握了鏡心奧秘,對身體的控製精細入微,力量的輕重變化隨心所欲。西西雖然實力強悍,長矛的戰鬥技法也十分精湛,卻遠不是辛娜的對手。


    另一方麵,辛娜並沒有刺擊西西的頭部或心髒要害,明顯是手下留情了。要知道,就憑辛娜一擊刺爆龍獸腦袋的恐怖實力,對自己的女兒也僅僅是刺穿她右胸而已。可是,西西受傷嚴重,足以致命。她現在要是倒下,恐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維爾托克很疑惑,他本以為生命祭是赫默族獨有的結婚儀式,沒想到還會有連母女都不留情麵的生死搏殺。


    當然,這種情形在自然界中比比皆是,為了爭奪繁衍的權利,雄性野獸會和同類奮力拚殺。隻不過,赫默族是雌性在爭奪雄性配偶。


    地母神殿的生命祭充分彰顯赫默女戰士的原始本能,她們遵循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隻有最強大的戰士才有資格留下血脈後代。


    這可能是赫默族天生強大的原因,但維爾托克並不喜歡。


    鋼岩並沒有放任赫默族的姐妹流血致死,他上前用手指在西西的傷口處按了幾下,幫助她止血,又一言不發地走開。


    塔窟族首表現出的一絲溫情讓維爾托克的臉色稍稍好轉。他不知道的是,以往的生命祭都會有赫默女戰士當場戰死,隻有今年的生命祭,鋼岩采取了主動幹預。


    金橡名門的龍騎兵對博朗鎮地母神殿的影響很大。為了防止更糟糕的情況發生,包括鋼岩在內的八名成年塔窟族決定保留戰鬥力,都沒有參加生命祭。否則,也輪不到約翰第一個被選中。


    可能是因為約翰的吸引力還沒有強大到讓赫默族為他拚命,又或許其他女戰士覺得對上辛娜沒有勝算,為了保存實力,能夠繼續競爭,她們紛紛表示棄權,再也沒有人出來挑戰辛娜。


    辛娜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她放下精鋼長矛,徑直走進熱泉,直至自己完全被泉水淹沒。當她重新露出水麵時,已變成一個耳朵頎長,美貌絕倫的岩精靈女性。


    她還是穿著皮護胸、皮短裙,露出纖柔腰肢和修長渾圓的大腿,膚光勝雪,麗色驚豔,風情款款地走到約翰麵前,嬌羞的神情充滿無聲的誘惑。


    約翰看得連眼珠都不會轉了,在眾人豔羨的目光,被辛娜牽著,走向一頂皮帳篷。


    赫默族的比試還在繼續,但參加生命祭的年輕半精靈確實不值得她們拚命,雖然有女戰士受傷,卻沒有像西西那麽嚴重,更沒有人當場戰死。


    贏得勝利的赫默女戰士接二連三的穿過熱泉,變成美麗動人的岩精靈,帶走自己選中的配偶。受傷的女戰士無力競爭,隻能挑選剩下的半精靈。她們經過熱泉的洗禮,再嚴重的傷勢都盡數痊愈,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說實話,西西在熱泉中蛻變之後,她是今天最美麗的岩精靈。可惜,她也是最後一個挑選伴侶的岩精靈,所以她就沒得挑。不過,看她羞怯甜蜜的微笑,似乎對自己的配偶還算滿意。


    參加生命祭的半精靈都被赫默女戰士帶進各自的帳篷。不再溫暖的水潭邊,隻剩下維爾托克孤零零的一個人。


    地母神殿今年的生命祭好像已經結束,又或許才剛剛開始。赫默族的婚姻生活隻有短短幾天,時間一到,她們就會收起自己的柔情蜜意,一腳把配偶踢出自己的帳篷,不給他們留任何情麵。


    反正,這一切都和維爾托克無關。他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事情可做,就繞到水潭的另一邊,從雪地上撿起一根精鋼長矛,試著揮舞了兩下。


    其他有孕在身,或者剛剛生產,沒有參加生命祭的赫默女戰士不吝惜對維爾托克的同情。就有人對他喊道:“漂亮男孩,別難過。等你長大了,我們為了你將不惜生命!”


    維爾托克目光一閃,嘟噥道:“等我恢複全部記憶,我說了才算……”


    靈巧雙手天賦讓他和手中的精鋼長矛有血肉相連的感覺,他拖著長矛走到一顆大樹麵前,舉矛直刺,矛尖觸碰樹皮又瞬間收力,再刺、再收、再刺、再收。長矛連續不斷的刺擊,空氣中逐漸響起綿綿無盡的嗡嗡蜂鳴,雄渾的勁道正激蕩飄雪,斑駁的樹皮上卻沒有矛尖留下的洞眼。


    維爾托克心無旁騖,不知練了多久,琥珀色眼眸光亮如炬,猛地將長矛送入木質緊密的樹幹。長矛振動所積攢的力量瞬間爆發,粗壯的樹幹從中間爆裂,整顆大樹在哢嚓聲中轟然倒地,揚起一陣如霧飛雪。


    “我沒看錯吧?這是高級戰技,刺爆?”


    “半精靈男性怎麽能使出我們赫默族才會的高級戰技?”


    “不,這並非真的刺爆……維爾托克經過蓄勢之後才產生與刺爆相同的效果。”


    “嗯,真正的刺爆不需要蓄勢,如果在戰鬥中長時間蓄勢,那不是找死嗎?”


    “不管怎樣,維爾托克真的很厲害啊,而且他還那麽漂亮……”


    一群赫默女性嘰嘰喳喳的議論著,話題越跑越偏。


    維爾托克沒搭理她們,他從嘴裏噴出一口滾燙的氣息,身體頓時透出虛弱感。他用單純的長矛刺擊技法,加上戰鬥呼吸法,模擬赫默女戰士的刺爆,並表現出恐怖的威力,但對身體負荷也很大。


    這種模擬的確沒有什麽實戰價值,維爾托克是想通過模擬高難度的戰技,幫助自己領悟鏡心奧秘。


    鋼岩走過來,打量了大樹樹幹的斷口,對他說道:“維爾托克,你距離鏡之心的境界隻差一絲,但這一絲差距就很難突破。”


    維爾托克點點頭,他的靈巧雙手現在通透到肩背部、胸部、腰腹部的肌肉群,距離全身通透還有一定的差距。


    “鋼岩,你也掌握了鏡之心?你是怎麽掌握的?”維爾托克丟掉長矛,好奇地問道。


    塔窟族首指著自己的眉心,淡淡說道:“自然而然就掌握了......境之心後麵還有夢之影,夢之影後麵有更高的魂之體。我現在掌握初級的夢之影……前天,那個雜血休蘭特雖然實力強橫,我要殺死他卻很簡單。”


    “夢之影?魂之體?那是什麽東西?”維爾托克喃喃問道。


    “沒有辦法描述清楚,等你到了那種境界,自然就知道了。”鋼岩搖搖頭,轉而說道:“巴托姆派人來找你。他請你回去一趟,說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維爾托克點頭道:“那好吧,我回去了。”


    鋼岩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讓開的意思,隔了一會才說道:“維爾托克,你是受地母青睞的亞精靈。我希望你能留在這裏。”


    維爾托克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鋼岩深深地注視他,又是一陣沉默,搖頭說道:“沒有為什麽,僅僅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你說不出理由……那我現在需要回旅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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