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給點吃的·······”


    那幹裂的嘴唇動了半晌,方才極致虛弱的道出此句。越聽罷,心漸平複,遂從包袱中翻找出臨行時葭兒所贈的幹糧遞與他。見到吃的,那半死之人蒼白木訥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奈何慢伸的手尚未接住那吃食,周圍啃食草根之人皆側目,瞬間圍攏了過來,瘋狂地爭搶著那誘人的幹糧,越見之心下一驚,趕忙後退了幾步。竭力的推搡,拚命的廝打之間,那半死之人受力猛然一傾,一頭撞在了牆上,頓時沒了聲息,肮髒的身體滑落於牆根,獨獨於牆上留了一灘血跡。那群搶食之人絲毫不管不顧,皆蹲於那溫熱的屍體旁,狼吞虎咽著搶來的食物。


    目睹此景的越神色愕然,腳底漸軟,踉蹌著往後退去,卻無意絆住了於巷道橫臥的屍體,趔趄倒地·····


    殘月如鉤,空城冷寂,清風拂過,塵土於夜下飛揚,恍若飄來蕩去的鬼魂。都城盡頭,那荒蕪的村落裏,不間斷的傳來哭嚎之聲,被時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匍匐於陰暗處,顫動著幹裂的嘴唇低呼著救命,一聲一聲,於夜間茫然飄忽。在這如人間地獄般的郢都,越獨坐於頹敗的土屋牆角,聽著四下傳來的呼救哭嚎之聲,心底一片茫然,暗淡的月光透過破屋的縫隙照了進來,映襯著他俊美頹然的臉龐。夜半,倦意來襲,方才蜷縮於此,沉沉睡去。


    恍惚間,似有人絆倒摔在了自個兒身上,他猛然驚醒,迎著慘淡的月色,隻見一個形若枯槁,頭發蓬亂之人近在眼前,如野鬼一般駭人,頓時心間發毛,趕忙抬袖將那人推開,起身慌張的向外頭跑去。月光下,村巷間橫臥著屍體,將死之人披頭散發到處遊走,四下哭嚎聲不斷,他慌亂的穿梭於其間,冷汗直冒。


    天將明,靠著牆根坐了一夜的越抬眸,瞧著那昨日忽闖進來的人,見那人頭發蓬亂,衣衫襤褸,此刻正匍匐於地上,恍若死屍之狀。他緩身靠近,伸手小心試探,見尚有鼻息,不禁暗鬆了口氣,將那人扳正身子拖於牆角的草堆上安置好,而後又四下打量著此破敗之屋,終於牆角旮旯處尋得一藥罐。


    村落間升起了青煙,終為這淒清的荒村增添了一絲煙火之氣,那橫臥於巷間的半死之人見之,紛紛朝那冒煙處湧來。罐中的藥煮沸,越將藥水倒入碗中,喂那人喝下。灌了幾口,隻聽那人猛然咳嗽,而後微弱的睜開了眼眸,許是覺察到有人在救自個兒這將死之命,心中甚喜,趕忙抬手將那碗藥猛灌了下去,許是喝的急了些,又忙趴於地上咳嗽,越見之,悉心照料在側。


    從四方尋到此屋的人見這番景象,吃驚不已,少頃,為首的疫者反應過來,神色欣喜,方指著高越大聲道:


    “他就是從都城外的過來的醫者,是來為我們除疫疾的。”


    屋外圍著的眾人聽罷,皆趕忙進屋上前,跪於地上,七嘴八舌的央求道:“大夫,救救我們罷······”


    越起身,瞧著這跪了一屋的形若枯槁的平民百姓,神色漸凝。


    熬好的車前草水盛在木桶中,越靜立於屋前,耐心得施藥,那郢都患疫的百姓皆捧著箸碗擁擠於前,竭力吆喝著,推搡著,隻為求取那恍若甘霖一般的湯藥,爭搶之間,箸碗落地,藥水四濺。待一切平複後,眾人散去,越瞧見散落了一地的湯藥不禁搖了搖頭,暗歎亂世間人性的自私貪婪,怔立了良久,方才將那桶中僅剩的湯藥用碗盛起,攜之往巷角的旮旯走去。那裏有一對患疫的母女,許是娘親病重,小女兒抱著娘親,寸步不離守候在側,方才施藥之時,那渾身髒兮兮的女孩捧著碗拚命的擠入人群中,踮起腳將碗高舉以求湯藥,奈何身子尚小,體力不支,於推搡間很快便被人擠至一側,她心下無奈,隻得捧碗立於人群外,眼巴巴地望著那搶藥之人,良久,方才失落地奔離而去。


    此時,越俯身將那碗湯藥遞到那女孩的麵前,隻見她抬起頭,稚氣的臉閃過微怔之色,明亮純淨的眼眸好奇的瞧著眼前之人。


    “這碗藥,你且拿去罷。”越輕聲道。


    聽了此話,女孩那滿眼的感激,一時竟顧不得開口道謝,遂伸出雙手,接過那碗藥,捧送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娘親嘴邊,並輕聲喚道:


    “娘親,起來吃藥了······”


    緩步離去的高越,聽見這低喚的話語,不禁停住了腳步,回頭望著那蜷縮於巷角草堆的母女,淒涼酸楚之感湧上了心頭。


    這日,他望著眼前滿目瘡痍一片狼藉的村落巷道,便以布衫掩住口鼻,挽袖略作整理,那遍地橫臥腐爛發臭的屍體,被他一一拖上擔架,拉著送往村落盡頭的稻草堆,一具一具的放置好。待尋遍村落街巷找回橫陳的屍體後,又手持火把,立於前,望著那陳列於草堆上的腐屍,默哀了片刻便揮袖將火把扔於其間。瞬間幹草燃燒,火焰四起,青天白日下,濃煙於村落盡頭冉冉升空,一具具的屍體在烈火中逐漸化為灰燼。


    於村間施藥了三日,疫情尚未止住,來時所攜的車前草藥卻已所剩無幾,念及此村已封,出去不得,越便攜著鋤頭,行走於村落街巷各處,企圖尋找那野生的車前草,奈何此村太過荒廢破敗,草木叢生甚少,僅於土屋牆根處偶生幾株,他心中甚惜之,便將其挖了來。如此於荒村中求藥,隻撐過了兩日,便草藥盡絕,既是尋遍村中各個角落也不曾尋得一株。自此,本想以藥求生的患疫眾人皆心中不安,惶恐不已,紛紛擠於施藥的土屋前。


    “大夫,今兒的藥呢?咱們大夥兒可都指望喝這藥救命呢。”


    “官兵將這村子封鎖,無法外出入山采藥,現下,我們的藥已經全部用完。”


    麵對這惶恐不安的百姓,越輕聲道,眾人聽罷,皆七嘴八舌的央求問責。


    “什麽?沒藥喝了可該怎麽辦?咱們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這該死的狗官,自個兒跑了,還將城門封鎖,讓咱們隻能待在這無米無糧的荒村裏等死。”


    “現下可該如何是好?”


    “·······”


    “大家稍安勿躁。”越抬聲道,“車前草雖盡,許這村子裏還有其他草藥可采,待會我再仔細尋察一番·······”


    “那快去啊,人命可等不得。”聽了此話,眾人急躁,吆喝道。


    外頭綠樹成蔭,草木猶盛,奈何這村落卻因時疫腐屍所染而寸草不生,越提籃穿行於村落各處,尋遍各個角落也未曾尋得一草一木。他不禁心下著急,繼而離開巷道,躬身穿行於頹敗房屋的犄角旮旯裏,於那陰暗潮濕處細細尋之,也未得果。穿行之際,偶聞一女子的低喚之聲從前頭傳來,他便聞聲尋了過去。隻見巷角牆根下,正蜷縮著那對患疫母女,那婦人神色蒼白,雙眸緊閉,女孩緊緊的抱著她,神色焦急,搖晃低喚著娘親,許是覺察有人過來,那女孩扭頭,瞧見是於土屋前施藥的大夫,蒼白沉鬱的臉上不禁掠過一絲欣喜之色,趕忙細聲低求道: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娘親······”


    瞧見那婦人逐漸泛青的麵色,越趕忙上前,拉開她的胳膊進行診脈,心知不妙,而後又伸指試探鼻息,頓覺心頭壓抑沉悶,緩了良久,方才轉身瞧著那日夜守在娘親身邊的小女孩,沉聲道:“你的娘親·····她死了······”


    “娘親——”


    哭聲回蕩在空落的的巷頭,在那個肮髒汙穢的牆根角落裏,那苦命的女孩拚了命的哭喚著自個兒的娘親,竭力搖晃著懷中已僵硬的身子。越見此生離死別之景,心中沉痛辛酸,卻也徒感無奈,隻得頹然轉身離去。


    那夜,天降大雨,狂風怒號。因被困於此,缺糧缺水,饑渴甚久的人皆從土房中跑了出來,於雨中歡呼雀躍,仰麵張嘴,接雨水來喝。閃電照亮了屋子,越獨坐於牆角,想著今日之事,眸色黯淡,沉思間,忽感有泥水落入脖頸之上,他抬頭,借著閃電之光,隻見那土屋在大雨的衝刷下牆壁脫落,泥水如注留下,大有傾倒之勢。心中猛然一驚,趕忙起身喚起與自個兒同住一屋的疫者,攜他一同往屋外奔去,奈何房屋傾倒之勢猶為迅猛,兩人於屋間東搖西晃,尚未逃脫,便被壓倒在一片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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