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山擔水歸來,正欲換下衣衫去佛堂誦經,一摸腰間才發覺那裝著她骨灰的香囊不在。頓時心急如焚,喚來了尚子詢問。


    “公子那個香囊今早我還見戴了,怎麽一會兒就不見了?”尚子道。


    “隻是擔了擔水,轉眼就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


    看著憂心忡忡,自責自傷的高越,尚子稍作思慮,方才道:“公子先莫著急,既是擔水歸來才不見的,那我們就沿著擔水的路途,下山找找。”


    說罷,兩人便披著鬥篷,急色匆匆地出了華霜寺。後院的儀卿見此,望著兩人快步遠去的背影,心中甚是不解。


    深山之中,寂靜空靈,雪花飄落。兩人冒雪沿著下山的路線尋了一路,也未尋見。低頭看著這滿地的白雪,高越心中愈發的焦急,不禁加快了腳步。


    奈何腳下一滑,整個人便摔倒在這雪地上。隨在身後的呂尚子見狀,趕忙跑過來,將他扶起。


    “雪地路滑,公子慢些找。”


    “大雪未止,若白雪將那香囊蓋住豈不更難尋出,還不快點找?”說罷,越掙脫了他額攙扶,獨自快步朝前走去。寒風拂起了他身著的鬥篷,冷風灌了進來,這徹骨的寒意他竟完全無感。


    一路尋至山下,也未找見,不甘心的兩人遂撥開山路上的積雪又尋了一遍,卻也是徒增了失望,隻好作罷。此刻,越靜立河邊,聽著耳畔的流水聲,一心想著那遺失之物,悵然若失。


    “此地冷極,我們回寺去罷!”


    “尋而不得,不如歸去。”


    呂尚子扶著立在河邊犯癡的高越,緩慢轉身,向山中走去。


    回到寺內,唯恐他因此事自傷自虐,呂尚子幫他換上青衫後,便立刻推他去了佛堂。佛堂青煙繚繞,甚是寧靜。越跪於佛前,撥動著手中的佛珠,虔心誦經,任殿外風聲呼嘯,雪舞漫天,也心無旁騖。但這一跪,便跪到了入夜。


    看見暗下來的天色,等在屋裏的尚子見他誦經還未歸來,便去寺裏尋找。趕到佛堂見到還跪於地上的高越,心下一驚,便趕忙將其扶起,帶了回去。


    “我原是知道公子有這癡病的,但沒想到隻因丟了個香囊,公子竟這般癡呆一直在佛堂跪到了現在,宮外三載,何其漫長,顛沛流離中倘若再遺失隨身之物,這可該怎麽辦啊?”


    將高越扶著坐下來,尚子小聲抱怨道。屋外,敲門聲傳來,他心下一驚,暗自尋思到:寺廟雪夜之中何人會來拜訪?而後,便帶著好奇心將門打開。


    “儀卿姐姐?”看著屋外執燈站著的人,尚子又驚又喜,道:“現下,姐姐為何會到此?”


    “不是說了不許姐姐妹妹的亂叫嗎?”


    “原是說過,尚子也一直記著,可現下見到你,一時緊張竟給忘了。”


    尚子憨笑道。儀卿立在門口,微舉手中的燭台,視線避開尚子,看向屋內。隻見那如豆的燈火下,一個身影呆坐著,甚是落寞。


    良久,她方才收回目光,看著眼前的尚子,道:“今兒晌午之時,我見你們急色匆匆地出了寺門,心中好奇,便過來問問,可是遇上了何事?”


    “遇事倒也算不上,隻是擔水歸來之時,我家公子隨身所攜帶的香囊丟了,心下著急,便出門往所經之地尋找。”


    “原來如此。”聽罷,儀卿一笑,遂從袖中取出一物,攤開手,舉到他麵前,道:“你們所要找的香囊可是這個?”


    看著她手中的香囊,尚子欣喜道:“對·······正是········”


    呆坐在屋內的越,聽見這句話,恍若回神一般站了起來。他徑直走到門口,從她手中拿過那個香囊,捧在手心,怔怔地看著這失而複得之物。


    “今晨下山擔水,是我與你們一同去的,歸來時,我體力不支獨走在後,突見雪地上落了一個香囊,十分精致好看,便撿了起來,雖不知是誰落下的,也沒多問,便打算留來收藏,晌午見你們急色匆匆的出了寺,隻是心下好奇,後來,細細一想,倒覺得不對勁,隻好過來詢問。”


    “難怪今日我與公子在山路上尋了許久也未尋得,原來是被你撿去了。”尚子道。


    看著此刻捧著香囊如捧珍寶的越,儀卿道:“此香囊雖精美,但也不是什麽稀罕之物,儀止施主斷不可為此冒雪在山中尋找,若是真丟了,在繡一個倒也無妨。”


    “山寺之中,誰與繡來?”越不暇考慮,便緩聲道。


    “儀卿入寺之前倒是學過繡工,在這寺中得空之時也會自己繡著玩玩,倘若儀止施主不嫌棄,我倒是可以繡出一個一摸一樣的來贈與你。”


    聽罷,越抬起頭,將目光緩緩挪到她的臉上,燭光下,那年輕女子的臉頰似乎泛上了一層緋紅。他靜看著,良久,方才緩聲道:“錦囊既在,僅此一個,便已足矣,儀卿師傅,大可不必勞煩。”


    看著那女子眼底的火花逐漸熄滅,越收回目光,毫不留念的轉過身向屋內踱去。那身著長衫的背影,淺淡清絕,儀卿癡看著,目光略顯幽怨,


    深夜,風停雪未止,山中萬籟俱寂。越側臥床榻,看著那從門縫裏透出的微光發呆失神。在這山寺冷寂的夜下,每晚他都會想起那個因他而逝的女子,今晚猶是,且心中的淒涼恓惶之感更甚。近兩月的佛前長跪,撥珠誦經,那不曾入夢的魂魄,那逐漸淡去的思念,都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然開始放下。可今日,發覺那個裝著她骨灰的香囊丟失地那一刻,他頓時有種失了魂魄之感,茫然飄忽,心若死灰。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兒時初見時起,轉眼經年,他對她的依戀之情正如這經年不化的憂傷一般,融入骨血,深入骨髓,可淡褪心底,但,絕不可拋之腦後。


    縱然這份情,虐了他身心,那麽,他也貪念著這自虐一般的快感,如撲火的蛾。


    接連下了三月的大雪,大燕國除夕已至。


    這一日,自寺鍾敲響時起,各處的女尼皆快步趕往正門大殿。每年除夕之日,便是這古寺最為熱鬧之時,山下趕來上香祈願的百姓絡繹不絕,殿前香爐,青煙繚繞,檀香暗浮。


    從佛堂誦經歸來,見各房各處無人,越不禁感到好奇。回到寺後的院裏,見正在焚燒炭火的呂尚子,便開口問道:“寺裏的人都哪裏去了?為何我從佛堂歸來一路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今日是除夕,寺裏的人皆去了正門大殿。”


    “除夕不過一個節而已,為何這全寺的人都要去哪兒?”


    “公子有所不知,在宮外,每到除夕之日山下的人是要來這寺裏上香祈願的,這一日,寺中百姓絡繹不絕,祈福誦經之聲不斷,既壯觀又熱鬧,可謂是寺中的大日子,現下,全寺的人因該都在大殿守著,以表敬意。”


    聽罷,垂下眼眸,喃聲道:“原來如此。”


    皇城郊外,遍地白雪。阡陌之上,梅花傲然開放,在這清冷的寒冬傾吐著幽香,三兩孩童踏著白雪,穿梭於梅林之間嬉戲玩耍,笑聲朗朗。祈願之人靜立林間,望梅禱告。


    除夕夜,大燕王宮,張燈結彩,青煙繚繞。宮殿之內,眾妃聚集,歌舞升平。


    燕王坐於殿中,在這普天同慶的佳節,麵對著滿堂的妃嬪,以及前來朝拜的賓客,心中竟毫無半點喜色,就連那動人的歌舞,也覺得乏味。


    “這小皇子容顏清秀,笑起來甚是好看。”


    “看,他正對著我笑呢。”


    “這小家夥見人就笑,當真是奇了,不過倒也惹人憐愛。”


    聽見珍妃素妃等人的議論,燕王回過神,看著那群妃圍觀的小兒,緩聲道:“抱來與寡人瞧瞧。”


    聽罷,抱著小皇子的素妃起身,緩步走到燕王身邊,俯下身子,將皇子抱與他麵前,道:“大王請看,小皇子正對著大王笑呢。”


    眼前笑容無邪的小兒,眉眼之處像極了越兒。燕王靜看著,神情無喜無憂,道:“這尋兒笑起來的確好看。”


    素妃笑道:“尋兒近來長大了不少,抱著都重了,大王抱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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