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緩緩的垂下眼睛,看著畫卷上掉落的畫筆,看著筆下掉落的一灘紅墨,心中不禁隱隱作痛起來。


    東寒宮內,越將殘畫作完,又執筆在上麵提了一行字。此時,班念烈走了進來,示意候在一旁的宮人不做聲,便緩步靠近正在作畫的越,看著他筆下提出的幾個字,悠然念道:“情之一字,諱莫是相思。”


    越放下筆,抬起頭看著他,行禮拜道:“班夫子。”


    班念烈拿起案桌上的畫卷,仔細的端詳著,緩聲道:“梅花雖好,但性子太過清傲薄涼,越兒貴為大燕國太子,為何要畫這陰寒的花物?”


    “冬日將去,原本是萬物複蘇的季節,可是梅花偏偏在此時調零,越兒心中不忍,便將尚未凋零的紅梅畫了下來,以慰花魂淩寒之苦。”


    “筆法細膩,畫出來的梅花也是這般的栩栩如生。”說罷,班念烈將手中的畫放下,抬眼看著越,道:“肯為花期不久的落梅作畫,可見越兒是個惜花之人,但你貴為大燕的太子,理應擁有儲君的豪氣幹雲,心懷天下萬物,看淡世事沉浮而波瀾不驚,如此,為花開花謝而傷感,執著一個情字,實屬不該。”


    “夫子教訓的是,可是,優柔多思乃越兒的本性,一草一木的更替輪回,都會牽動越兒的敏感的情思,越兒控製不住。”


    “越是控製不住,就越是要忍住,切莫不可因為心中的雜念而讓朝中之人覺得你陰柔寡斷,質疑你的身為太子的氣度。”


    “朝野之上,本就身不由己時多,逍遙自在時少,身在繁華中的越兒隻是想擁有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如此微薄的願望,卻是最難圓滿,我本無心朝政,隻是為了太子的身份才活的這般小心翼翼,如今,連本心也要失去了嗎?”越喃聲道。


    看著麵前惶恐茫然的太子,他的麵龐與其母黛妃一般無異,或許是深居高位的寒冷,或許是因為久居深宮的孤寂,這個正值大好年華的少年眉宇之間竟然飽含著陰鬱。當年,是他將寶黛選入燕王宮中,導致她遠離自己的國土,年紀輕輕便不受燕國的苦寒而死,如今,她留下的孩子,他會盡力護他安生。


    想到此處,班念烈沉聲道:“江山折腰,功名誤人,這道理誤人不知,可惜貪一世英名,追權貴煙雲,從來都是男兒的宿命,你貴為太子,更是如此,身在帝王之家,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也要承受居高位的寒冷,過身不由己的生活,越兒,你尚且年輕,日後會有更多離別變遷,物是人非的傷感,你經曆的多了,便會習慣,等有一日,你麵對世間所有的變數而波瀾不驚之時,那便是你長成之日。”


    聽罷,越思忖片刻,方覺的有禮,便端起送過來的茶水,奉到班念烈的麵前,緩聲道:“越兒多謝夫子提點。”


    班念烈接過茶,喝了兩口,遂又問道:“冬日寒梅圖上,你所題的字都是圍繞著一個情,怎麽,越兒是對誰動情了嗎?”


    這個問題讓越愣了好久,等到回過神來,便很快的低垂眼眸,掩蓋住眼底的慌亂,默立一旁而不做聲。


    看著突然沉默的越,他放下茶杯,笑道:“看來還真有,你且說來聽聽,是哪家女子,待我回稟你父王讓大王給你賜婚,可好?”


    “不可。”越太子沉聲製止,意識到自己情緒的波動後,便連忙緩解道:“越兒隻是隨手一寫,並未對女子動情,夫子多心了。”


    “如此,甚好。”


    原以為他會在動情之事上不依不饒,誰知被婉拒的班念烈卻開口叫好,越不解的問道:“何事為好?”


    “知道越兒尚未對女子動情,我這個做夫子可放心了,你貴為太子,又尚且年輕,應當以讀書習武為重,及早的兒女情長之事隻會分了你的心,待你長成之時,便會有無數的女子陪伴在你的身邊,此時切莫急於動情。”


    越聽而不答,默念著自己的心事。


    班念烈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你好好的思量我所說的話吧。”


    夜裏,殿內燭光微閃,印在地上一個抹清淡的影子,楚服靜立窗前,聽著外麵寒風呼嘯的聲音。此刻,她的腦海裏回想著今日問梅苑中之事,在那轉身之間,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卻不知他究竟在那裏站了多久,更不知他是何時隔著層層梅花將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但是,那匆匆一麵,隔著遙遠的距離,她還是清晰的看見了他眼中的怨念,那麽隱忍,又是那麽的深刻,讓她心悸惶恐。


    秋藤緩步走了過來,看著日漸神傷的楚服,低聲勸道:“娘娘,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吧!”


    庭外夜色茫茫,一片沉寂之聲,軒窗之上,微微的燭火映襯著牆角梅花的影子,隱隱綽綽。秋藤扶著楚服緩步走進內閣。


    夜無眠,越側臥床榻。看著殿內隨風飄揚的白色帷帳,今日,問梅苑中她靜立在梅花樹下的身影,在這夜半時刻尤為清晰,那一閃而過的臉,在沒入梅林之後,依然讓他尋找了好久。心中甚是煩亂不堪,便推枕起身,單披薄衣青衫下入殿中。


    呂尚子聞聲趕了過來,見太子這般模樣,急忙那拿來鬥篷給他圍上。


    “這大半夜的,殿下還起身作何?當心著涼。”


    “尚子,那幅畫呢?”越急聲問道。


    “殿下畫的畫非常多,不知說的是哪一幅?”


    “那幅,除夕夜我在皇城郊外所畫的那幅。”


    尚子將那幅畫卷遞到了越的手中,他一接過,便慌忙的打開,露出畫中人絕美的麵龐時,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緊緊的凝視著。


    在一旁的尚子看著殿下此刻犯癡的模樣,阻止不得,隻好哀聲歎氣。


    翌日清晨。皇城宮牆,青石板上,越白衣輕裘,側身上馬,嗒嗒的馬蹄,清脆的銀鈴在通往城門的路上響起。等一人一馬閃出大開的城門,呂尚子疾步追了出來。


    “太子殿下,中元節將至,您這是要去哪啊?”


    身後傳來腳步聲和尚子的喊聲,越沒有回頭,策馬一路向前方奔去,身後是高大幽深的宮牆,身邊是冰雪覆蓋的廣袤大地,沒有的王宮的壓抑,此刻,越俊美的臉上神采飛揚。


    中元節那夜,大燕國的街道熱鬧非凡,大街小巷都掛滿了彩色的花燈,市內煙火繚繞,燈火闌珊,尋常百姓摩肩接踵,出街賞玩。易水河麵,飄著燭燈,隨著流水滿載著人們的心願慢慢悠悠的飄向遠方,河畔佇立著的百姓,虔誠的祈禱。城郊的原野上,無數展孔明燈閃著微弱的光,緩緩的升向夜空········


    燕王宮中,張燈結彩,青煙繚繞,歌舞升平,讓向來冷寂清幽的宮殿多出了和樂之氣。


    大殿上,歌舞已開始許久,燕王透過繚繞的青煙,看著滿堂的皇親臣子,皆來的齊全,獨獨不見太子越,遂開口問道:“太子為何沒來?”


    問罷,眾賓客皆留意到此事,紛紛將目光移向太子越的奴才身上,呂尚子心裏發慌,便上前跪在了地上。


    “大王饒命。”


    “尚子,你先不必惶恐,且回大王的話,太子今日為何沒有出席?”


    側旁的王後楚服寬慰道,尚子抬頭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的瞥過,看向燕王,拜了拜回答:“太子殿下········昨日獨自出宮去了。”


    “出宮?太子所為何事出宮啊?”燕王問道。


    尋常不過的話語,因為是王,所以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呂尚子心中一顫,良久,他才回答:“這個·······殿下尚未交代,奴才不知。”


    “中元節將至太子執意出宮,你就算挽留不得也應該來向寡人匯報,如今導致太子缺席,你這個奴才怎麽當的?”


    “大王饒命。”


    “大王,不必擔心。”班念烈起身朝燕王拜了一拜,說道:“燕太子今年十六,雖然年輕,但畢竟去體察過民情,見過大燕國各地的民風民俗,今日乃中元節,民間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殿下此時出宮,想必定是去湊民間之樂去了,如此一來,享樂的同時又可體察民情,增長見識,豈不甚好?大王,且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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