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把《機器人林江的操作指南》打印岀來, 放進了一個檔案盒裏。


    檔案盒內裝著《人類觀察日記》第一冊、林知夏送他的筆記本、以及《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的第一版原稿——對江逾白而言, 這些東西都充滿了紀念意義。


    寒假結束之後, 江逾白帶著他的檔案盒回到了北京。盒子被他擺在書房的桌子上, 每天陪伴他學習。他將在今年的五月份高考,八月份拿到考試結果,九月份提交大學申請書……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年一月份, 江逾白就能收到他的大學錄取通知。


    江逾白絲毫不敢懈怠,每天都在認真複習。


    整整三個月,哪怕他和林知夏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兩人也沒有見麵, 僅僅通過qq視頻進行短暫的交流。林知夏似乎比江逾白更忙。她的實驗室工作進展得不太順利,量子計算的芯片設計遇到了阻礙。


    林知夏和學長們一起研發的最新芯片沒有辦法被製造岀來, 隻能存在於電腦軟件裏, 在虛擬環境中做模擬。現有的芯片製造技術無法滿足林知夏的需求, 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要怎麽辦——這就像是, 她專攻難題a, 想出了辦法b,可是b需要c, 而她對c無能為力。


    前沿領域的科研工作, 比她想象中更難一些。


    她忽然又想轉行去學芯片製造。


    林知夏沒有把她的心事告訴江逾白。每次視頻通話時, 她都自稱一切順利,並鼓勵江逾白繼續加油 ,勇往直前。


    五月中旬, 江逾白迎來了他的高考。


    他的爸爸和媽媽特意放下工作,飛來北京看望兒子,他們一家人在北京團聚,就連叔叔和嬸嬸都雙雙降臨。


    考試的那幾天,爸爸充當司機,親自把江逾白送到了考場。江逾白背著書包,邁入考場大門,決絕地向前走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江紹祺望著侄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小江是不是有點緊張?”


    江紹祺的大哥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馬上改口:“小江應該不是緊張,是堅定。這種程度的考試,小case,小江閉著眼也能考全a。”


    江紹祺對江逾白很有信心,江逾白也發揮得不錯。


    江逾白穩穩當當地答完了所有試題,還敢在考試結束之後,找他的同學對答案。他的同學問他:“你考得很好嗎?”


    江逾白承認道:“算是可以。”


    同學又問:“能申得上你想去的學院嗎?”


    江逾白卻說:“不一定。”


    他想去劍橋大學的三一學院,這個學院一向競爭激烈。他沒有萬全的把握,隻能勉力一試。奇怪的是,他並未感到太大的壓力,甚至做好了落選的心理準備。


    江逾白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然而,這麽多年來,在林知夏持續不斷的打擊中,他接受了“自己隻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他能去三一學院,當然再好不過,去不了也沒關係,他不至於沒地方念書。


    所有考試結束的那一天夜裏,江逾白感到身心放鬆。他泡在裝滿溫水的浴池內,就像一條回歸大海的魚。他打開了浴室內的電視,觀賞cctv10的一檔名為《人與自然》的優秀節目。


    浴池側邊的大理石置物台上,放著一隻高腳杯,杯子裏裝著鮮榨橙汁。江逾白端起高腳杯,突然之間,他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無意中按下接聽鍵。


    林知夏高高興興地說道:“江逾白!我剛從實驗室岀來,我看到你的短信了,恭喜你!你一定可以考進你想去的學校!你現在正在做什麽?待會兒我們視頻聊天吧?我快回寢室了……”


    江逾白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靜下來。他沉穩地答道:“我正在看電視。”


    “什麽電視?”


    “人與自然。”


    林知夏又問:“你有空視頻嗎?”


    水霧在浴室中蒸騰,蒙住了江逾白的視線。他微微抬起頭,視野不再清明,他的心跳驀地加快,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說錯了話:“改天吧。”


    “改天?”林知夏有點懵。


    但她很快答應道:“嗯,那先不說了,我要爬樓梯了,拜拜。”


    林知夏掛斷電話之後,江逾白隻聽見一陣“嘟嘟嘟”的響聲。他指尖一滑,手機差點落進水中。


    他放下手機,關掉了電視。


    水蒸氣四處彌漫,燈光朦朧如夢境,池水在渺茫的燈色中流淌,這樣安靜的環境原本很利於思考,然而,江逾白的思維變得混混沌沌。


    他躺在浴池內置的靠背上,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剛才那句“改天吧”說得過於冷淡,還透著一絲不耐煩……那並不是他的本意。他站起身來,穿好浴衣,撥通林知夏的電話。


    出乎他的意料——林知夏關機了。


    江逾白等了一會兒,再次致電給林知夏,她的手機總是關機狀態。江逾白又登上qq,查看qq聯係人麵板——“夏夏”的頭像是灰色的。


    事實上,林知夏的手機沒電了。


    她也沒時間玩qq。


    她早晨七點半出門上課,下午參加研討會,傍晚去了穀立凱老師的實驗室趕工。這一整天幾乎沒有休息過。晚上九點多回到寢室,她洗了個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林知夏睡得非常踏實,還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她和學長、老師們設計岀來的芯片。她將芯片放進機器中,立刻收集到了大家最想要的數據結果。穀立凱教授告訴她,這種芯片能量產,大大地提高傳統計算機的運行能力,為人類社會帶來跨時代的變革。


    林知夏的夢境總是非常清晰,所有畫麵都具備完善的細節,足以蒙騙她的感官,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身處於虛幻的想象世界。


    第二天早晨,林知夏醒來以後,在床上呆坐了一分鍾。


    室友鄧莎莎問她:“你咋了?”


    林知夏回答:“我夢到我們組的難題被解決了,我推動了人類社會的進步。”


    鄧莎莎雙手捧著一杯咖啡,感慨道:“夏神就是夏神,做夢都在解題,我高三的時候也像你這樣,我媽找人給我算命,算命的老頭說我能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


    林知夏握住床鋪的欄杆,仍在靜默地思考。她覺得自己一定能找到解決方法,她隻是遺忘了什麽關鍵的東西。


    她回想自己讀過的論文,還有老師、學長和她說過的話,早晨的饑餓感都不再明顯了。她急匆匆地洗漱,換了一身衣服,從櫃子裏拿出一包餅幹和一瓶礦泉水,背起書包就跑向了量子計算實驗室。


    整個周末,林知夏都沒有聯係江逾白。


    江逾白剛剛考完試,可以休息幾天。但他打不通林知夏的電話,也無法通過qq找到她。他給她發送了一條短信:你最近有空嗎?


    江逾白沒說多餘的話。


    江逾白一向矜持又內斂。他不可能直接告訴她,他正在等她的電話。


    他的等待相當漫長。


    周日下午四點多鍾,江逾白坐在花園裏讀一本《管理的實踐》。他心不在焉地翻頁,手機忽然爆發一陣響聲。他急忙接聽,耳畔傳來久違的林知夏的聲音:“我這兩天太忙了,手機沒來得及充電,你還好嗎?”


    江逾白扔開手中的書本:“還好,這兩天爺爺在教我怎麽做工作。”


    “什麽工作?”林知夏問道。


    江逾白飽含耐心地詳細描述了一遍。他還說,今年暑假,他要準備大學麵試,明年九月份,他就要去英國上學了。


    林知夏的語氣透露出不舍:“我們又要分開了。”


    江逾白說:“我會在假期回國。”


    “嗯!”林知夏回應道。


    江逾白很想和她見麵,但他知道她這段時間很忙,興許沒空出來玩,他就隨口問了一句:“你在複習期末考試嗎?”


    “沒有,”林知夏卻說,“我從不複習。”


    江逾白喃喃自語:“你確實不用複習。”


    林知夏心心念念實驗室的工作。她和江逾白閑聊了幾句,果然沒有約他岀來見麵。


    林知夏一心撲在科研上,連吃飯都沒平時積極,她和學長都在努力地簡化芯片設計,以求能做出一份成功的實驗品。


    去年十月份,林知夏把自己的第一篇論文草稿交給了穀老師,穀老師先把她誇獎了一頓,又讓她跟著譚千澈學長繼續學習一段時間。迄今為止,她已經學了七個多月,還是沒弄出一篇論文,她嘴上不說,心裏卻有些著急。


    再過兩個月,林知夏就要跟隨老師和學長,去美國洛杉磯參加量子方向的學術會議。量子計算是她未來的發展方向,她怎麽能沒有論文傍身?


    生平第一次,林知夏理解了普通人的焦慮。


    他們組內的楊術文反而輕鬆起來了。楊術文和譚千澈一起合作了一篇論文,成功發表了,多少算是有了一點成果。楊術文的精氣神都和往日不同。他在實驗室裏安穩、平和地工作,臉上總是一副專注的表情,誰都看不出來他曾經炸過實驗室。


    他還建議林知夏:“你和譚千澈說兩句好話,讓他給你一個創新的點子,帶著你發一篇練練手。”


    林知夏幹脆利落地拒絕道:“謝謝,我可以靠自己發論文。”


    “實驗物理培養的是直覺,”楊術文反過來勸誡她,“你再聰明,你的經驗沒譚千澈豐富啊,年紀比他小,直覺沒他強……”


    林知夏默不作聲。


    楊術文感慨道:“你看過《自卑與超越》嗎?這本書,開導了我。”


    “我看過。”林知夏點頭。


    楊術文微微頷首:“你再看一遍,有用處的。”


    林知夏坐在實驗室的一把椅子上,聽著楊術文的自述:“去年我剛入學,認識了隔壁組的一個博士,每次見麵啊,我問他,你有沒有進展啊?你做出東西了嗎?導師催你了嗎?那個人總是告訴我,他沒看書,天天都在玩,天天打遊戲,他的導師沒催他,他放鬆得不得了……”


    “真的嗎?”林知夏狐疑道。


    “假的!”楊術文連連歎息,“他騙我。我一直沒搞明白,他幹嘛騙我呢?你說。”


    林知夏猜測道:“他怕你有壓力?”


    楊術文擺了擺手:“不是的哦,他對我們組裏的其他人都這麽說。”


    林知夏指尖輕敲了一下桌麵:“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外界的聲音有真有假,我不應該被別人影響。”


    “是吧,”楊術文撓了撓頭發,“你懂得多啊,我都能想通的事,你不可能想不通。”


    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我讀過很多哲學書,哲學就像數學公式一樣,你讀懂了公式,不一定能運用到自己身上。”


    “是吧。”楊術文附和道。


    林知夏抬頭看他:“沒有人能一帆風順,我會繼續努力的。”


    楊術文向她豎起大拇指。


    五月到六月期間,林知夏往家裏打電話的頻率降低。她每天都在實驗室待到晚上九點多鍾,再回寢室洗個澡,收拾收拾,差不多就該睡覺了。


    六月六日的前一天夜裏,林知夏接到了家裏的電話。媽媽問她:“夏夏,最近在忙什麽呢?”


    林知夏誠實地形容道:“我遇到了一個學術上的難題。我很想解決這個問題……”


    “你哥哥明天高考。”媽媽提醒她。


    她反問:“哥哥想和我說話嗎?”


    林澤秋坐在沙發上啃蘋果。媽媽把話筒遞給他,他沒接。


    林知夏喊了一聲:“哥哥?”


    他方才低下頭,耳朵貼上聽筒:“有事?”


    林知夏振奮道:“祝哥哥高考成功!”


    林澤秋問她:“你的同學都是全省高考前一百名嗎?”


    “不是的,”林知夏認真介紹,“我們學院有好多競賽保送生。”


    林知夏想問林澤秋的班級排名和模考總分,但她不敢開口。她說了一堆鼓勵的話,不斷給林澤秋打氣,林澤秋擺出了一副很穩的樣子,這讓林知夏想到了當年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上的俄羅斯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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