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八月下旬, 林家的超市貼出了“暫停營業”的告示。


    “暫停營業”的理由是, 店主要送女兒去上大學。


    最開始, 林知夏準備一個人去北京——這個想法, 遭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反對,林澤秋的態度最激烈。


    林澤秋用一種非常嚴肅的語氣說:“你才十四歲,還沒成年,必須讓爸爸媽媽送你。”


    爸爸的態度就顯得溫和多了:“夏夏, 爸爸媽媽都沒去過北京,爸爸想借著這個機會,帶著你的媽媽、哥哥在北京旅遊。”


    爸爸這麽一說,林知夏欣然應允道:“太好啦, 我們終於可以旅遊了!”


    爸爸買了四張從省城到北京的火車臥鋪票。這是他們全家人第一次集體出遊,林知夏高興得像是在過節一樣。


    火車自南趨北一路行駛, 展現了各有特色的鄉村景象, 林知夏觀望著車窗外的景色, 見到了一望無際的稻田和麥田, 還有生長在湖邊的隨風擺動的茂盛蘆葦。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抵達北京, 開啟她的大學生活。


    她還想到,明年六月份, 哥哥就要高考了, 哥哥會去哪裏讀大學呢?


    林知夏幹脆直接問他:“哥哥, 你的理想學校是哪一所?”


    林澤秋隨口搪塞她:“不知道。”


    媽媽正在削蘋果,爸爸插了一句話:“不急不急,你哥哥考完試, 分數出來了,再選學校也行。”


    林澤秋透露了他的心聲:“我要考一個北京的學校。”


    林知夏笑問:“你舍不得我嗎?”


    林澤秋沒回話。他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仿佛他的一切選擇都和林知夏毫無關係。他的媽媽就教訓他:“秋秋,對你妹妹溫柔些,我們有好幾個月見不到她了。”


    林知夏附和道:“好幾個月呢。”


    林澤秋仍是默不作聲。


    他們一家人在火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火車抵達北京站。林知夏在出站口找到了本校的誌願者們,原來學校派出了巴士,專門迎接今年的大學新生。


    “好體貼!”林知夏評價道。


    她帶了兩個旅行箱。爸爸拎一個,哥哥拎一個,完全輪不到林知夏插手。她輕裝上陣,背著雙肩包,充滿幹勁地邁入大學校園。


    新生入學第一天,林知夏領到了宿舍鑰匙和生活指南。她攥緊鑰匙,蹦蹦跳跳走在前方,帶著她的父母和哥哥進入宿舍大樓。


    然而,當他們踏進401號房間,林澤秋有些愣住。他放下沉重的行李箱,掃視四周,疑惑地問道:“沒有上床下桌嗎?”


    沒有。


    北大的住宿條件比不上隔壁的清華,本科生的宿舍還是上下床鋪,但是,這有什麽關係呢,大學是自由的地方、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林知夏應該追求一種精神境界。


    是的!


    精神境界!


    林知夏開開心心地迎接本科生活。


    據林知夏觀察,她的室友們都比較友善。她上鋪的那位同學名叫馮緣。林知夏很喜歡她的名字。因為“馮緣”的諧音是“逢緣”和“逢源”,林知夏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很巧妙。


    她主動和馮緣打招呼:“你好,我叫林知夏,樹林的林,知道的知,夏天的夏。”


    馮緣跪在上鋪,偏頭看向她:“你好啊。”


    林知夏雙手扒住欄杆:“請問,你是哪裏人?”


    林知夏盼著她能遇到老鄉。不過,馮緣自稱,她今年十七歲,來自南方城市,是某省份的高考理科狀元,也是數學和物理省級競賽的雙料一等獎。


    馮緣的爸爸媽媽都是大學教授。她從小生活在充滿數學氛圍的家庭環境中,具有與生俱來的數學天賦。


    林知夏和她一見如故。宿舍裏還有其他同學和家長,林知夏就跟她探討起了數論和動力係統,馮緣對林知夏讚不絕口:“你看過好多書,好精乖伶俐啊。”


    林知夏重複道:“精乖伶俐?”


    “家鄉話,”馮緣解釋,“誇人聰明。”


    林知夏哈哈一笑。


    馮緣的家長在今天早些時候就離開了。現在,她坐在鋪好的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林知夏聊天。


    林知夏的爸爸、媽媽、哥哥都在替她收拾東西。她忽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平時在家裏,媽媽幫她疊被子,哥哥幫她換床單、被套、枕頭套。她幾乎是什麽都不管的。


    林知夏決定,本科階段,她要鍛煉一下自己。


    當天下午,林知夏送走了爸爸媽媽和哥哥。他們在學校門口分別。媽媽還說,林知夏每天要給家裏打電話,要在學校裏安心和同學們相處,更要好好照顧自己,爸爸、媽媽、哥哥都很惦念她。


    直到這個時候,林知夏才反應過來——父母和哥哥並沒有在北京旅遊的打算。他們隻是想把她送進學校,再返回省城。所謂的“旅遊”,隻是借機再多看她一眼。


    爸爸媽媽轉身時,林知夏跟著走了好幾步。她無聲地念道:“媽媽,媽媽……”


    媽媽沒有回頭。


    林知夏眼底蘊出水意。


    她看著父母和哥哥走向東門地鐵站,川流不息的車輛帶來喧鬧的聲響,但是,那些雜音都被她有意識的屏蔽了,她仿佛能聽見父母輕輕的腳步聲,輕輕地喚起她對“家”的思念。


    林知夏花了一點時間,認識了401寢室隔壁的女生們。


    隔壁寢室真是藏龍臥虎,廣泛地分布著各省高考的前兩百名、各種競賽的金牌銀牌獲得者,此外,還有林知夏的省立一中校友。


    省立一中校友們建了個qq群,洛櫻學姐也在這個群裏。


    洛櫻是本校數學學院的大二年級在讀生。她和林知夏交情匪淺。想當年,她們在國家集訓隊同住一屋,後來又一起組隊出國參加了2007年度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洛櫻一直對林知夏照顧有加。


    聽說林知夏來大學報到了,洛櫻特意買了水果來看她。


    整整一年不見,洛櫻學姐還是和以前一樣。她身材纖瘦,皮膚雪白,走路時自帶香風,每當她牽起林知夏的手腕,林知夏都會想起哥哥。她能感覺到學姐對她的照顧,充滿了哥哥姐姐對妹妹的那種關心。


    林知夏想把這些所見所聞全部分享給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心有靈犀。在她正式入住401宿舍的當天下午,江逾白給她打了一個電話,約她晚上出來吃飯。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穿上了她最喜歡的裙子。


    那是一個夏末初秋的傍晚,街上已有幾分涼意。江逾白站在大學的校門外,耐心等待林知夏的出現。


    彼時夕陽沉落,晚霞浸染天空,照出縱橫如織錦般的色彩。


    灑金的煙雲就像天地間的一塊背景布,江逾白望著遠方,看到林知夏向他跑來。她穿著一條連衣裙,披著單薄的外套,發絲被夜風吹得微亂。


    她的雙眼明亮得驚人,尤其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繞著他開始轉圈:“江逾白,我現在是大學生了,數學學院的大學生……”


    江逾白據實描述道:“已經發表了兩篇論文的大學生。”


    林知夏停步,站在他的麵前:“你剛剛放學嗎?”


    沒錯,江逾白剛放學不久。


    林知夏已經是一名本科在讀的大學生,而江逾白還在辛辛苦苦地學習高中知識。不過,江逾白相信,隻要他足夠努力,或許……他能趕在林知夏博士畢業之前,完成他的本科學業。


    他帶著林知夏走向停車區域。他站在一輛轎車的側邊,親手為林知夏拉開車門。


    林知夏稍顯遲疑:“我們要去哪裏?”


    “我在北京的家。”江逾白說。


    林知夏斜挎著一個小皮包,包裏隻裝了手機、鑰匙、現金、和校園卡。她掏出一張一百塊錢的紙幣,提議道:“我想請你在附近的餐館吃一頓。”


    江逾白始終記得,林知夏去他家裏參觀私人藏館的那一天,她提前走了,他沒來得及為她慶祝。


    而現在,林知夏被保送進了全國第一流的大學,江逾白認為,他作為林知夏最好的朋友,應當主動請客,用一頓豐盛的美食款待她。


    江逾白單手扶住車門,報出菜名:“今晚有北京烤鴨、珍珠蝦丸、青蟹釀香橙……”他才講了一半,林知夏就鑽進他的車裏。


    他陪著她坐在後排。


    司機安靜地開車,載著他們在公路上疾馳。高樓大廈飛速後退,路燈連成一條金色的長線,每一盞燈都散發出一閃而逝的流光。


    對於林知夏而言,這座城市是完全陌生的,隻有江逾白是她最熟悉的人,是她認識五年的好朋友。她態度放鬆,隨意地問道:“我還沒吃過北京烤鴨,它和我們家那邊的烤鴨有什麽區別嗎?”


    江逾白隻說:“你很快就能親身體會。”


    林知夏又問:“江逾白,你高二開學了,和上學期比起來,有什麽不同嗎?”


    江逾白拉開書包拉鏈。他取出一個筆記本,上麵貼著一張“九月家庭教師課程表”,還有一份雅思考試的通知單。江逾白告訴林知夏:“我報名了下個月的雅思。”


    林知夏撿起那張紙,反複品讀,然後才說:“雅思考試,9分是最高分,我祝你能考到9。”


    “嗯。”江逾白略帶一絲信心地答應道。


    林知夏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又問:“你記得我的手機號嗎?”


    林知夏升入大學之後,擁有了自己的手機和號碼。她通過qq,把號碼發送給江逾白,當天夜裏,江逾白就背誦了那一串數字。


    此時此刻,她著重強調道:“我的手機號裏,有你的生日,我特意選的。我在聯通、移動和電信三家公司提供的號碼裏,選了一個和你的生日最相近的。”


    江逾白原本很平靜地靠在椅背上。林知夏說完那句話,他的心弦在無意中收緊。他並攏手指,坐得筆直,低聲問她:“為什麽要這麽選?”


    林知夏說:“我和你一起玩的時候,總是很開心。我一直堅信,好心情會帶來好運氣。用你的生日當手機號,是因為我希望自己一直有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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