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慧一隻手搭住窗戶, 下巴往上抬了抬。她再次強調道:“你根本不努力。”


    初三(十七)班不少同學都聽見了金百慧的話。教室內逐漸安靜下來, 江逾白忽然站起身, 開口說:“每個周末, 林知夏會去圖書館,從早學到晚。”


    江逾白原本想講出幾本嚇人的理論書籍,但他知道的實在不多,也不敢亂講, 就很嚴謹地說:“林知夏經常閱讀數學專業的專著,非常刻苦。去年寒暑假,她每天來學校參加集訓。”


    初三(十七)班鴉雀無聲。


    林知夏在國際編程比賽中輸得很慘。如果同學們真的以為林知夏全靠天賦,又在比賽時馬馬虎虎, 那對林知夏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江逾白想大聲告訴所有人, 林知夏從小熱愛學習, 她對所有學科都有旺盛的求知欲。她很早就開始思考人生的奧義, 努力提升自我價值。她不是生來就能理解數學概念, 她廣泛地閱讀一些基礎導論書籍, 一步一步地摸索到了今天。


    江逾白正在心裏稱讚林知夏,林知夏忽然出聲:“我會繼續學習編程, 鍛煉自己的思維能力。這一次排名二十四, 我吸取到教訓了。我的人生又不是隻有一場比賽。金百慧, 你比我還緊張嗎?你為什麽總是這麽關注我?”


    走廊上刮來一陣冷冽的冬風,金百慧的鼻尖和耳尖被凍得通紅。但她一動不動,如雕塑般傲然挺立在窗邊。她嚴厲地責備林知夏:“你是初三的年級第一。你去遊樂場, 策劃校慶,春遊秋遊……浪費時間,遲早要失敗。你還不緊張?不付出怎麽會有回報?”


    金百慧年僅十四,可她說話的語氣,就像是教導主任。


    林知夏雙手扒住窗戶:“我和同學一起玩,就會覺得開心,為什麽我不能出去玩?”


    金百慧找不到理由反駁她。金百慧幹脆關上窗戶,轉身要走回十八班的教室。這節課是十七班和十八班的自習課,兩個班級的班主任暫未現身。


    林知夏眼疾手快,拽住了金百慧的袖子。


    林知夏試圖給金百慧洗腦:“美國有個科學家,叫做希拉裏·普特南,他是哲學、數學和計算機三個領域的專家,你一定很想成為這樣的人吧?他的名字被寫進了教科書。”


    金百慧果然被林知夏說動。她回過頭,對上林知夏的目光。


    林知夏接著說:“普特南提出了一個概念,叫做‘缸中之腦’,你知道的,一個人的感受來源於大腦裏的神經信號。如果有人把你的腦子挖出來,放進水缸裏養著,再用計算機給你的腦子傳遞神經信號,你怎麽知道自己是活在現實中,還是活在水缸裏?”


    林知夏的洗腦沒有成功。


    金百慧拽開她的手,快步走向十八班。


    林知夏朝著走廊喊道:“金百慧,你不要跑,你主動來找我,我願意和你說話,你為什麽要跑得那麽快!”


    林知夏的聲音飄得很遠。


    十八班的同學們也聽到了。


    金百慧站在十八班的門口,進退不得。她幹脆重新走到十七班的教室之外,麵對著林知夏:“你剛才是不是在罵我?”


    “我才沒有罵你呢。”林知夏爭辯道。


    金百慧複述她的原話:“你要把我的腦子挖出來,放進水缸裏養著。”


    “哇,你記得好清楚。”林知夏隨口附和。


    金百慧對她虎視眈眈:“你拐著彎兒罵我。”


    十八班的幾個膽大的同學已經偷偷溜出了教室。他們站在靠近十七班的位置,旁觀金百慧和林知夏吵架。


    十七班的同學們也不甘落後。以沈負暄為首的一批人早就離開了座位。他們成團聚攏在林知夏的背後,班級裏洋溢著過節般的熱鬧氣氛,大家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位優等生。


    段啟言雙手抱臂,插話道:“這個金百慧,許她罵別人,不許別人罵她?笑死我了,好大的臉。”


    江逾白作為林知夏的同桌,占據了最佳的觀戰位置。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製止段啟言發話:“你安靜點。”


    江逾白常年擔任代理班長,在班級內部很有威望。段啟言不知不覺地臣服了。他沒再開口說一個字。


    而窗外的金百慧抬起手,伸出食指,指著林知夏說:“我可沒罵你。”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林知夏側身坐在椅子上,雙手搭著窗台,“我剛才講的‘缸中之腦’,不是要挖掉你的腦子,而是在給你假設一種情景。如果你的人生感受,全部由計算機的模擬信號決定,你希望獲得什麽樣的信號?”


    “我要做年級第一,全年級第一。”金百慧毫無遲疑地回答。


    林知夏握住她的手指,反過來指向她自己:“你是年級第一。然後呢?”


    金百慧和林知夏四目相對。林知夏的目光仿佛具有某種穿透力,金百慧鬼使神差地回答:“然後,我要上最好的大學。”


    金百慧陷入了幻想中的人生。不過,那種幻想隻持續了短短幾秒鍾,金百慧就掙脫了飄渺不定的假設。


    她直勾勾地看著林知夏,拔高嗓音說:“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你學習學得太容易,你搞不清你的能力有多珍貴。我要是有你的能力,我早就進大學了。我會跟著老師研究千禧年數學未解之謎,研究霍奇猜想和黎曼猜想,證明楊米爾斯存在性與質量間隙,我要把金百慧三個字放進數學教科書……”


    為了達成願望,金百慧甘願吃苦。


    整個初三年級,沒有一個人能理解金百慧,就連林知夏都不能理解她。金百慧曾經認為,林知夏會成為她的知己。事實證明,林知夏與她毫無交集。


    林知夏若有所思:“印度有個數學家,叫做,拉馬努金,你聽說過他嗎?”


    金百慧說:“我學過拉馬努金恒等式。”


    林知夏點頭:“據說,拉馬努金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我覺得他比我聰明多了。他在二十世紀初就提出了可以與黑洞關聯的數學公式,那個時候,還沒有宇宙黑洞的概念。拉馬努金是個印度人,大學輟學了,沒受過係統的數學訓練。他自稱,他創造的數學公式都是夢裏的印度女神告訴他的。他的手稿和筆跡上的公式,到了今天,還有很多沒被破解。”


    “你想說什麽?”金百慧質問道。


    林知夏小聲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隻盯著我,肯定會很累的。如果我每天盯著拉馬努金,我能達到他的成就嗎?不能。”


    金百慧受到了林知夏的影響,講出一段話:“拉馬努金、愛因斯坦、特斯拉都是天才。你是天才嗎?你是個有點聰明、不去努力的普通人。”


    “真的嗎?”林知夏氣定神閑地反問,“我每次考試的分數都比你高,你又算是什麽人?”


    十七班的同學發出一陣哄笑,就連十八班的看客們都唏噓不已。金百慧的臉部弧線繃緊,胸膛微微起伏。她說:“我……”


    金百慧一句話沒說完,林知夏給她找了個台階:“競賽一定會分出名次,排名靠後並不可恥,每一個參賽選手都值得尊重。你特別努力,我不僅尊重你,還挺佩服你的。”


    最後一句話,林知夏說得尤其真誠。


    金百慧卻是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她稍稍低頭,手指僵硬。過了好半晌,她轉身說道:“自習課,都回班去學習,不然我告老師。”


    金百慧是十八班的學習委員。她一聲令下,十八班的那幾位同學逃得比兔子還快。


    林知夏目送金百慧返回她的教室。


    涼風駘蕩,走廊上空無一人。


    林知夏關緊玻璃窗,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前排的湯婷婷感慨道:“林班長,你真溫柔啊。”


    “不,我不溫柔,”林知夏解釋道,“我和金百慧講的那些話,也是講給我自己聽的。”


    十七班裏看熱鬧的同學還沒散開。段啟言嗬嗬一樂:“林班長,你下次和金百慧吵架,大膽地罵她。”


    周圍有同學讚同道:“金百慧整天來十七班找茬。”


    “行了,”林知夏坐得筆直,展現出班長的風範,“你們都快點回去自習吧。”


    段啟言不由得反問:“我們不回去,你要學金百慧告老師嗎?”


    林知夏聽得一愣。


    前些日子,林知夏在高中部忙於信息學的集訓,後來,她去俄羅斯莫斯科參加比賽,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初三(十七)班,難怪段啟言也開始挑釁她。


    林知夏正要找回班長的感覺,江逾白幫她接話道:“十八班的那些同學都願意聽金百慧的話,回到座位上去學習。段啟言,你是比不上那些同學,還是比不上金百慧?”


    這個問題,簡直戳中了段啟言的死穴。


    段啟言麻溜地滾回了座位,片刻不敢耽誤地掏出習題冊,認認真真地開始刷題。段啟言的前後反差之明顯,讓林知夏忍不住為江逾白擊掌讚歎:“江江江江逾白,你好厲害。”


    江逾白謙虛道:“比不上林林林林知夏。”


    他照例打開課本,放在桌上,充當擺設。他稱讚林知夏:“你和金百慧說的話,挺有意義。‘缸中之腦’的概念,我記住了。”


    “你看過電影《黑客帝國》嗎?”林知夏興致勃勃地說,“《黑客帝國》的核心思想,和‘缸中之腦’有異曲同工之妙。”


    江逾白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剛進教室的時候……”


    林知夏默契地接話道:“那時候,我有點難過。不過現在,我覺得好多了。”


    林知夏的自我調節能力,似乎比從前要強了許多。這兩年多的競賽經曆磨練了她的心誌。她的膽子變得更大,甚至打算在近兩年去上大學。


    自從林知夏獲得了兩個重量級的數學競賽金牌,國內最著名的幾所大學都曾經聯係過她。她沒給出確定的回複,心中卻早有規劃和安排。


    除了沈昭華教授以外,江逾白是第一個得知林知夏未來計劃的人。林知夏告訴江逾白,她打算在省立一中高中部再讀一年,等她年滿十四歲,就去北京上大學。


    江逾白問她,為什麽還要讀一年高中?


    林知夏回答,她和沈教授組裏的兩個學姐正在合寫一篇論文,涉及到計算機集群的高性能運算,她要在省城多待半年,每周監視計算機集群和物理海洋實驗室。而且,她有點舍不得爸爸媽媽和哥哥,很想和家人多相處一年。另外,還有個微不足道的原因——林知夏想在上大學之前,稍微體驗一下高中生活。基本上,大學生都念過高中,林知夏很好奇,也想試試。


    “在上大學之前,稍微體驗一下高中生活”——就是這句話,讓江逾白無語凝噎。


    江逾白好心提醒林知夏:“你在高中競賽班待了一年多。”


    林知夏卻說:“我在高中競賽班,隻是順便聽課,沒有享受到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


    江逾白非常理解林知夏的想法。他直接問道:“你要讀一年的高中競賽班嗎?”


    “是的。”林知夏大大方方地承認。


    江逾白點頭:“我申請了北京的國際高中。”


    北京的國際高中。


    聽起來就很不一般。


    林知夏恍然大悟:“你在北京上高中,我在北京讀本科,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這一年怎麽辦,”江逾白握著保溫杯,陷入一陣思索,“我以為你明年就會上大學……”


    雖然,林知夏不想和她的好朋友分開,但是,她不能阻礙江逾白的求學之路。


    想當初,林知夏要去高中部參加集訓,江逾白總是鼓勵她前進。她從他的身上學到了許多優良品質,現在,她做出回饋:“沒關係的,隻是短短一年。這一年裏,我會給你寫信,給你打電話,交流學習與生活中的感悟。江逾白,你要勇敢往前走,你會越來越優秀的。當然你本來就是很優秀的人。”


    林知夏這一番誇讚十分真誠,江逾白不由自主地提出一個辦法:“我在省立一中高中競賽班讀一年,再轉學去北京的國際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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