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長假結束之後,江逾白拎著一個禮袋來到了學校。


    江逾白的玩具房裏有數不清的汽車模型、飛機模型、變形金剛、樂高積木。但是,他幾乎沒有毛絨玩具。他把父親當作榜樣。他認為,像父親那樣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一般不會沉迷於毛絨玩具。


    那天參觀完工業園區,江逾白發現禮袋裏有一隻毛絨小貓的玩偶,他就準備把這個東西轉送給林知夏。


    這天早晨,林知夏一如往常地踏進教室、走向座位,江逾白立刻把禮袋拿出來,塞進她的書桌抽屜。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他簡單直白地解釋:“送你的禮物,不客氣。”


    “今天是什麽特殊的節日嗎?”林知夏問他,“你為什麽又給我帶了禮物?”


    江逾白答不上來。他的一係列行為,像是在拉攏競爭對手。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林知夏拽住禮袋,認真地說:“江逾白,你總是送我東西,我有一點不好意思。因為我不能回報你相同價值的禮物。你送我東西,相當於你在虧本。”


    江逾白反駁道:“不。我爸爸說,金錢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


    林知夏歪頭:“你爸爸說的很對。”


    江逾白點頭:“是的。”


    林知夏拆開禮袋,見到一隻毛絨小貓玩具。她一下子激動得難以自持。她雙眼明澈,閃著亮晶晶的光:“小貓咪,毛絨絨的小貓咪。”


    她繼續翻弄袋子,又找到了一封賀卡,以及一盒真空包裝的奶糕。


    “謝謝你,江逾白!”林知夏扭頭對他說。


    這份禮物,隻是江逾白轉贈給林知夏的,並非他親手準備。但他沒有對林知夏明說。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羞慚,還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這些不算很好的東西。”


    林知夏忽然係緊了禮袋,拿出《人類觀察日記》,迫不及待地寫道:今天早上,我再一次收到了江逾白同學送我的禮物。好朋友之間,應該禮尚往來。等我找到能夠回報江逾白的東西,我一定會回贈給他。


    江逾白想要的東西,基本都有了。凡是能用錢買到的物品,他都不缺。


    但,他還有一個迫切的願望,至今沒有實現。


    他想遠遠超過林知夏,親耳聽林知夏說:江逾白,你好厲害!我輸給你了!我輸得好徹底!


    迄今為止,希望渺茫。


    不過,江逾白絕不放棄!


    總有一天,林知夏會淪為他的手下敗將。


    對林知夏而言,今天的學校生活無比愉快。


    下午的班會課上,四年級(一)班的同學們又迎來一個喜訊。學校決定在十月中旬組織本學期的秋遊活動,全體四年級同學將在老師的帶領下參觀本市的海洋水族館。


    海洋水族館!


    這五個字,讓同學們期待不已。


    林知夏更是開心極了。她從沒去過海洋水族館。


    她覺得,今天簡直是她的幸運日。她收到了一隻小貓玩偶,還能規劃一場水族館之旅。而且,她現在有了好朋友,她可以和江逾白一起去觀察各種各樣的水生生物。


    唯一的問題是,這次秋遊活動采取“自願報名”的原則,對每位同學收費76元。


    當天晚上,林知夏回家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媽媽,略帶靦腆地問媽媽要錢:“媽媽,我們年級秋遊,要去海洋水族館,每個人要交76塊錢。老師說,這是團購的折扣價,包括中午的午餐費。媽媽,能不能給我76塊錢?”


    林知夏說話的時候,媽媽正在做飯。鐵刀一揮,斬在一塊排骨上,剁出“砰”的一聲重響,林知夏被嚇了一挑。她躲到了廚房門外,露出小半張臉,眼巴巴望著媽媽。


    “媽媽,媽媽,”林知夏嗓音甜甜地撒嬌,“我想去海洋水族館。”


    媽媽處理完排骨,打開水龍頭,安靜地洗手。


    廚房窗台的下端立著一根鑄鐵老水管。老水管側邊掛著一隻水表。每個月的月末,自來水廠的工作人員都會上門來查.水表,並讓用戶繳費。不少家庭都有自己獨特的省錢方式,林知夏的媽媽就是其中好手。她握住水龍頭的手柄,緩慢擰緊,水表停止旋轉,仍有一滴一滴的自來水從出水口滑落,落入一隻陶瓷盆。


    水表已經停了。


    水珠依然嘀嘀嗒嗒,積少成多。


    林知夏走過去,抓住了媽媽的圍裙:“媽媽,把水龍頭關掉吧。我們不能偷水……”


    媽媽終於回答了她的話:“夏夏,你哥哥正在上初中,過兩年就要中考,完了還得讀高中、讀大學。你也是,必須繼續讀書,爸爸媽媽得給你們存錢啊。你爺爺奶奶還想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遍。你爺爺奶奶家的鄰居都蓋新房子了,用的都是紅磚、水泥頂……”


    “家裏還有多少錢?”林知夏忽然問,“我們可以炒股嗎?”


    媽媽沾過水的冰涼手指摸上了林知夏的臉:“炒股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呢?爸爸媽媽都沒有鐵飯碗,就指著這一家小店養活你們兄妹兩個。我們小區前頭就有一家金潤發超市,北街有一家世紀聯華,東門那邊還在建家樂福,等他們把家樂福建出來,我們這邊的顧客就更少了。”


    做生意,講究信譽,也講究運氣。


    想當年,林知夏的爸爸媽媽剛來省城時,靠著砸鍋賣鐵、東拚西湊,才盤下了這家店麵。頭兩年的生意最好,確實掙了不少,也把家裏欠的債都還清了,隻剩下一個銀行貸款。但是,自從小區附近有了金潤發、世紀聯華等等正牌連鎖超市,林家店鋪的客流量明顯下降許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林知夏的媽媽打開煤氣罐,在灶台上倒油熱鍋。她一邊做菜,一邊對林知夏說:“你要是想買書、買輔導材料,別說76塊,就是760塊,媽媽也願意給你。可是你去水族館有什麽意義呢?夏夏,你們小學一年級到三年級的秋遊都沒去過這麽貴的地方,為什麽四年級突然漲價漲到了76元?別的學生家長都沒意見嗎?”


    “我不知道,”林知夏奶聲奶氣地回答,“媽媽,媽媽,我真的很想去嘛……”


    “別撒嬌!一天到晚像個嬌氣包。”媽媽嚴厲喝止道。


    鐵鍋裏的油煙向外彌漫,飄出一股嗆人的味道。林知夏打了個噴嚏,手指緊緊攥著媽媽的圍裙:“別的同學都可以去,為什麽我不可以去?”


    媽媽握著鍋鏟,翻炒著鐵鍋裏的紅燒排骨。她的語氣變得急促:“因為你家裏窮。你家裏窮!記住了嗎?你爸媽都不是省城本地人,一窮二白來了省城,沒親戚沒朋友,錢是那麽好掙的嗎?你不要老是在學校跟別的同學攀比。你是去學校學習的,還是去跟人家比家境的?人家有的,你都要有,那我們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你多想想爸爸媽媽和哥哥,不要做自私的人。”


    林知夏滿含委屈,強忍著眼淚:“我們學校組織秋遊,我隻是來問一問你,為什麽我就成了自私的人?不去就不去,我也沒說一定要去。”


    鏟子在鍋底敲出雜亂的碰撞聲。媽媽背對著林知夏,問她:“你知道76塊錢能買多少菜嗎?你和你哥哥都在長身體,需要營養,家裏的雞蛋、牛奶、豬肉魚肉都不能斷。你去水族館玩一天,76塊錢就花掉了,劃得來嗎?”


    林知夏悶不吭聲。她站在原地,等媽媽來哄她。


    可是今天媽媽心情不好。林知夏快哭了,媽媽也沒有對她說一句軟話。


    媽媽隻說:“你們學校是全市排名第一的小學,領導班子一拍板,顧不上學生家庭的經濟條件。76塊錢,我不是出不起,我就是舍不得讓你把它浪費了。我們家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你要多為別人考慮,不要讓所有人都圍著你轉,看見你有多自私、多廢物!明白了嗎?”


    林知夏越發難過,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她不是因為自己不能去海洋館而哭。她其實不知道這種傷感的情緒從何而來。為什麽人在哭泣的時候,要流眼淚呢?這樣看到她掉眼淚的人,都會知道她很難受了。


    林知夏站在廚房門口,欲言又止。


    半碗紅色辣椒入鍋,淡白色煙霧繚繞,媽媽也被嗆得打了噴嚏。


    灶台側麵安裝著一頂小風扇。那風扇的軸心早已被油汙熏得凝固了,媽媽就用一支筷子戳動扇葉,使得風扇獲得旋轉的初動力,吹走了廚房裏一部分油煙。


    林知夏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問她:“你還想去海洋館?媽媽跟你講的話,都白講了嗎?”


    林知夏無精打采地說:“我不去了。我晚上也不想吃飯了。”


    她沒能激起母親的憐憫,還讓母親的怒火更上一層樓。


    電風扇“嗡嗡”的旋轉聲在這一瞬間停息。媽媽把鍋鏟一放,毫無動容道:“不吃就不吃!你嚇誰呢?你現在回你的房間去!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自從今天下午得知了秋遊的消息,林知夏一直都很興奮激動。她盼著能早點回家,早點和爸爸媽媽分享喜訊,但她沒料到最後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上學期春遊,每個同學要交34塊錢,媽媽很爽快地把錢給了林知夏。


    還有……上個月的班費、圖書館借書費、地鐵交通費、省圖書館的上網費用,共計74.45元,全都是媽媽支付的。


    為什麽這一次不行了呢?是因為76塊錢太多了嗎?


    林知夏非常茫然。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心想:原來我的快樂是建立在金錢上的。我真的研究過超驗主義和先驗主義嗎?這兩種主義都提倡讓一個人擯棄物質享受。


    晚上六點半,天都黑了。


    窗外的月亮好圓好亮,星星光暈柔和,林知夏看見了仙女座星係的“壁宿二”。


    所謂“壁宿二”,正是仙女座星係中最明亮的一顆恒星。


    近幾年的科學研究表明,銀河係與仙女座的距離越來越近。幾十億年後,銀河係將會撞上仙女座。


    林知夏仰頭望天,自言自語道:“仙女座,銀河係,你們兩個星係不要被雙方的引力蒙騙了,離得越近,越容易被吞並。你們知道為什麽量子色動力學的拉氏量裏的一個項會破壞cp對稱性嗎?你們了解過peccei–quinn 理論嗎?誇克的質量不可能等於零。如果存在peccei–quinn對稱性,我覺得宇宙就有暗物質了。你們能感知到宇宙暗物質嗎?”


    仰頭望天,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這讓林知夏感到放鬆。唯一的問題是,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咕嘟咕嘟,響個不停。


    餓肚子真的太難受了。


    林知夏倒在床上,抱緊一隻小貓玩偶,整張臉埋進了毛絨布料裏。


    她聽見客廳的碗筷聲響,爸爸媽媽哥哥都在吃飯。


    今晚的菜式包括清炒白菜、蘆蒿炒香幹、紅燒排骨、西紅柿雞蛋湯,全都是林知夏最喜歡的。


    她好委屈,好想吃飯。


    可她說了不吃,就是不吃!


    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林知夏今天就算餓暈在床上!也絕對不會跑去客廳端碗吃飯!


    絕對不吃!


    林知夏很有骨氣!


    客廳裏,林知夏的爸爸小聲說:“差不多得了,把她叫出來吃飯吧。”


    媽媽聲音更小:“我給她留了一半的排骨。白菜、香幹都用碗裝著,等會兒我去給她熱一熱。”


    “怎麽了啊?”林澤秋咬著快子,忽然問道,“你們為什麽要罵她,還不讓她上桌吃飯?這是哪家農村的習俗,不讓女孩子上桌吃飯還是怎麽搞的?”


    爸爸瞪他一眼:“你少說兩句,別再惹你媽生氣了。”


    林澤秋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媽媽,你為什麽生氣?”


    媽媽看著林知夏緊閉的房門,神色疲憊地回答道:“沒啥大事,今天淩晨我去進貨遇到點麻煩,都解決了,我就是心裏憋著股悶氣。你和你妹妹都在上學,我和你爸要供兩個孩子,有些東西完全沒必要買,沒必要消費……你妹妹的學校組織秋遊,每人要交76塊錢,去那個海洋水族館。那水族館的門票多貴啊,你妹妹想去,我把她訓了,她就不吃晚飯了。”


    “都是慣的。晾一晾也好,讓她自己想想。”爸爸附和道。他拿起筷子和飯盒,跑回前門,繼續照看生意。


    林澤秋吃了兩口飯,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是林知夏的哥哥,從小和林知夏一起長大,林知夏什麽性格,他最清楚不過了。林知夏非常愛吃,最愛的水果是草莓,最愛的菜式是紅燒排骨,最愛的湯是西紅柿雞蛋湯。


    今晚,她能舍棄紅燒排骨,還能舍棄西紅柿雞蛋湯,說明她不是一般的難過。


    家裏共有三間臥室,最大的那一間屬於林知夏,最小的那一間屬於林澤秋。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林澤秋本來不想管林知夏。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太偏心,過度關愛這個智商異於常人的妹妹。但一想到林知夏可能躲在房間裏痛哭流涕,林澤秋這頓飯就吃得味同嚼蠟。


    客廳的白熾燈晃了晃,興許是他眼花了。


    窗外的冷風呼嘯而過,今夜寒潮來襲,氣溫降低,玻璃窗上結了一層薄霧。天寒地凍的破天氣,怎麽能不吃飯呢?


    林澤秋風卷殘雲地扒掉了碗中米飯,甚至沒怎麽夾菜。然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猶豫了大概兩秒鍾,才打開一隻上鎖的抽屜。


    抽屜裏,躺著一張泛黃的老相片。


    這張相片拍攝於十年前,那時林知夏還沒出生,爸爸媽媽帶著林澤秋拍了一張全家福。林澤秋坐在爸爸的腿上,媽媽牽著他的手,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得到了父母全部關注的獨生子女。


    林澤秋拾起照片,找到了壓在照片下方的一百塊錢。


    去年回老家過春節時,奶奶偷偷塞給林澤秋一張百元大鈔。但她沒有給林知夏一分錢。


    奶奶對林澤秋說:“孫子是孫子,孫女是孫女。孫女都是別人家的媳婦,你才是我們老林家的根兒。”


    這一百塊錢,林澤秋藏了一年多,始終沒舍得花出去。而現在,他把紙鈔攥在手裏,攥得掌心發出微微的汗意。他離開自己的臥室,推動了林知夏的房門。


    林知夏閉著眼睛,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疊在胸前,像是隔絕了外界一切聲息。


    林澤秋被她嚇了一跳,又見她哭得眼眶發腫,他喉嚨隱有酸澀感。他喊道:“林知夏,起床!這才幾點,你就睡覺了,你是豬嗎?”


    “別吵我,”林知夏仍不睜眼,“我在清洗自己的意識。”


    “清個鬼!快起來。”林澤秋拽了她一把。


    她甩開他的手:“你好煩。”


    林澤秋又伸手,扯動了她的枕頭。她皺著眉頭說:“為什麽你是哥哥,不是姐姐呢?別人家的姐姐都好溫柔,你這個哥哥最討厭了。”


    林澤秋氣不打一處來,幹脆撒謊道:“爸爸給你的一百塊錢。”


    他鬆開那一張紙鈔,放在林知夏的床頭櫃旁邊:“別人家小孩能有的,你也會有。你不用羨慕別人。”


    話音落後,林知夏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拒絕道:“謝謝爸爸,你把錢還給爸爸。我不想去海洋館了。沒必要。”


    林澤秋進退無門,站在原地搓手頓腳:“我讓你去,你就去,哪兒有那麽多廢話!我們家又不是沒錢。就是爸爸媽媽,你也知道,他們光想著省錢,沒什麽遠見……”


    臥室房門已經開了一條縫。


    媽媽端著托盤,帶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和湯。她抬腳踢了一下牆壁,問道:“你們倆都在這兒呢?”


    紅燒排骨的香氣飄進了臥室。


    林知夏宛如老僧入定,不為所動。


    林澤秋眼疾手快。他把一百塊錢塞進了林知夏的書包裏。他全身放鬆,正在做擺臂運動,眼見媽媽端著飯菜來哄妹妹吃飯了,他連忙幫腔:“林知夏,你肚子叫了,我聽到你的肚子在叫。”


    “我不餓。”林知夏固執道。


    媽媽坐到了林知夏的床邊。她端起一隻瓷碗,又用筷子把豬肉從排骨上剃下來,再用一隻勺子舀起一勺米飯,添了點白菜、香幹、排骨肉,遞到林知夏的嘴邊:“夏夏,吃一口吧?”


    林知夏搖頭:“不要,我不吃!”


    “夏夏,你打算一輩子不吃飯嗎?”媽媽問她,“就因為媽媽說了你幾句,你就這樣氣媽媽?”


    林知夏張嘴了,一口咬住勺子。


    媽媽喃喃自語:“你想去海洋館,那就去吧。媽媽跟你道歉。媽媽今天心情不好,對你發火了……”


    林知夏一邊吃,一邊哭:“媽媽為什麽要凶我,還罵我是廢物……你一罵我,我就覺得你不喜歡我。你凶我的每一句話,我都忘不掉,我的記憶力好奇怪,可是你們都不懂,沒有人懂我,沒有人理解我。我好難過,媽媽……”


    媽媽用紙巾擦她的眼淚,擦著擦著,媽媽都有點想哭了,哽咽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麽養你。媽媽小時候在地裏幹農活,螞蝗爬到我的腿上吸血,我還得繼續幹活。你外公外婆罵我的話,比我對你說的要嚴重多了。”


    林知夏抽噎不止:“媽媽好可憐。”


    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她緊緊摟著小狗玩偶:“我能想象到那種場麵……”


    “去超市,”媽媽叫來林澤秋,“給你妹妹拿一瓶草莓牛奶。”


    林澤秋跑得飛快:“馬上去。”


    林澤秋用了他生平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爸爸聽說女兒正在嚎啕大哭,就讓兒子拿了兩瓶草莓牛奶,還有草莓味的棒棒糖。一家人使盡渾身解數,總算把林知夏哄好了。


    不過,第二天早晨,林知夏起床後,眼球還有紅血絲。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背著一瓶草莓牛奶,兜裏揣著一支草莓棒棒糖,高高興興去學校上學。


    今天,江逾白來得比林知夏更早。


    按照每日慣例,江逾白撕開一包消毒濕巾,仔細擦拭了他自己和林知夏的課桌。他把桌麵擦得幹幹淨淨,鋥亮反光。


    四年級(一)班的副班長唐樂琴路過此地,當場駐足,表揚道:“江逾白,你和你同桌的桌子好整潔。”


    唐樂琴是全班最聽老師話的女生之一。老師們經常稱讚她懂事、聰慧、細心、上課專心。平常班上要收班費、收學雜費,那都是唐樂琴一手操持。今天也不例外。唐樂琴帶著一張記名用的白紙,一支圓珠筆,還有一個裝錢用的塑料袋,正在四處收取本學期的秋遊費用。


    她站在江逾白麵前,告訴他:“76塊錢,秋遊費。”


    江逾白打開書包,翻出一隻dunhill的皮夾。唐樂琴不認識dunhill這個牌子,但她一眼看出這個皮夾肯定不便宜。皮料本身是深藍色,拉鏈又是金燦燦的,兩種顏色搭配在一起,竟然能產生和諧的美感。


    江逾白兩指探入夾層。唐樂琴看到一大遝百元紙鈔,數不清有多少張。


    她猛然想起“一班首富江逾白”這個諢名。


    她神色一凜,自動後退一步:“一張一百就夠了,江首富。”


    江首富遞給她一張鈔票。


    早晨的陽光正好。唐樂琴接過紙鈔,對光一照,驗明了水印:“找你24塊錢。”


    坐在江逾白前排的周步峰忽然扭過頭來,對江逾白說:“江逾白,你這麽有錢!那24塊不找你了,直接給我,你不會介意吧?”


    “我馬上報警說你搶劫,你也不會介意吧?”林知夏剛好走進座位,順口接了一句。從她降臨教室,到她落座,班上許多同學都頻頻向她投來目光。


    因為林知夏今天紮了雙馬尾。


    她的頭發烏黑又濃密,發尾稍微有些自然卷,左右兩側都綁了粉紅色草莓發繩,顯得她非常漂亮,非常可愛。


    她之所以在今天選擇雙馬尾,是因為她希望自己不同於往日的發型可以分散周圍同學對她眼球紅血絲的注意力。但,她發現,看她的人變多了。


    “你好可愛。”唐樂琴由衷地稱讚。


    “全靠發型。”林知夏謙虛地回應。


    唐樂琴把手中塑料袋提起來,讓林知夏看清了袋子裏裝滿的錢。唐樂琴催促道:“秋遊費,76塊錢。”


    “我不去了。”林知夏卻說。


    江逾白坐在一旁問她:“你為什麽不去?”


    林知夏還沒回答,江逾白左手握拳:“你想在家看書嗎?那我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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