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顏說:“原來如此,他哪兒的?”淨華然說:“四年級的。”李笑顏說:“進展怎麽樣?”淨華然說:“沒進展,他讓我讀克爾凱郭爾。”李笑顏笑了起來,淨華然說:“你竟然知道?”李笑顏說:“不知道,聽名字是個天文學家。”淨華然說:“還真是個哲學家,四十二歲就翹了,哲學有嘛用?咱們主要是有技術,能吃飯,工作之餘旅旅遊,有了孩子,帶孩子,吃點兒好的,改善生存環境,過的舒舒服服的,混上錢和社會地位,發不了大財,小康生活嘛。讀哲學有什麽用?不過是自己跟自己較勁,誰還沒有點兒生活感悟?年紀大了自然會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價值體係,讀別人的思想有什麽意義?這是個張揚個性的時代,從個人生活裏解悟世界才是成長。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那小子就那麽看著我,你說他什麽意思?我說的不對嗎?他那眼神十分讓人惱火,雖然我愛他,可是我還是想抽他。”


    李笑顏說:“你說的很是。不過我聽過一個傳聞:英國查爾斯王子和卡米拉都喜歡哲學。”淨華然說:“聽誰說的?”李笑顏說:“說了是傳聞嘛。”淨華然恍然大悟,一邊掐了煙,說:“對,可以釣大魚。”鄭重的拍了拍李笑顏的肩頭,說:“笑顏,謝謝,我會去讀那個凱爾特人的。”


    四月的陽光很舒服,李笑顏忽然想曬一曬,抱著籃球就坐到宿舍樓向陽的牆根兒下。想去拿本兒書看,又想在陽光下看書毀眼睛。抬頭望望天,藍哇哇的很晴朗,對麵草坪裏一溜不知名的開花的樹,李笑顏又癡癡的想起了失身的那一片桃花林,尋找著那天的感覺,脹滿,壓迫,撫觸,細微顫抖纏綿的吻。程東浩傾盡生命,緊緊擠壓,一跳一跳抽動的節律。他委屈又哀怨的說:“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


    李笑顏自從寒假風雲之後,對自己的謀生能力產生了深重的懷疑,要怎麽對他負責呢?一個沒有自立能力的人?他不用自己養活,甚至他能養活自己,豐衣足食,做個乖乖的富家太太。這種無能是一種恥辱,不符合李笑顏的價值觀念,不管需不需要,這種能力乃是一個人立身之本,依賴本身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自我貶黜,比之於乞討和賣的淫更無賴、更無恥、更下流,因它隱藏於良家婦女的麵具之下,真實麵目更加猙獰可惡。李笑顏看到的不是美好的未來和希望,而是靈魂被拖入黑暗深淵的恐慌。


    李笑顏感覺這或許是因為沒有真實的愛照亮,她努力的去想象的世界尋找,是的,找到了:她看到自己跌向無底的深淵,身邊一點閃亮的燈火在她的身邊跳躍,當她伸出手去的時候,止住了下落,就浮在那裏。這難道是程東浩的愛?能提攜她出這未知的深淵?李笑顏已經習慣在想象的世界裏尋找啟示,或許真實並未如自己所想那麽糟。或許更糟,被動的接受而不是付出,令李笑顏如坐針氈。李笑顏想要有一個人讓自己毫無保留的去奉獻,就象程東浩對自己一樣,他不覺得是占有她,而是誠實、毫不保留的給予。


    李笑顏盯著麵前的花樹,一個人牽纏不清,忽然意識到身邊有條腿在不停的抖,扭頭順著那條抖腿向上看去,一個女生托著個籃球,一手叉腰居高臨下的看著李笑顏,穿著一件棕色短打敞懷緊身夾克,內襯雪青套頭純羊絨薄圓領針織打底衫,韓版彈力修身塑腿中腰小腳牛仔褲,阿迪達斯粉色運動休閑低幫帆布板鞋。兩人對視了兩秒,那女生說:“聽說你籃球打的不錯,我也不賴,咱們比比。”李笑顏說:“贏了有什麽?”那女生說:“別像個賭徒似的。”李笑顏說:“好吧。”那女生說:“也不是沒任何條件。”李笑顏說:“來了,說吧。”那女生說:“我贏了,你給我洗一個月的衣服。”李笑顏感到這是赤裸裸的羞辱,不知道所由何來,笑道:“你知道,這不可能。”


    那女生說:“先比比看。”李笑顏說:“你是誰?來找我什麽事?我看以你所言,並沒有比試的必要。”那女生說:“我叫鄭淩菲,文學院的,聽說你自詡籃球打的好,人很囂張,我不服。”李笑顏說:“你可以不服,我也沒說什麽。”鄭淩菲說:“你是想讓我白來嗎?”李笑顏說:“好吧。”


    籃球場裏,都是男生在打籃球,鄭淩菲上去說:“你們讓一讓,我們要比賽。”沒人聽她的,鄭淩菲對李笑顏說:“你讓他們躲開。”李笑顏退到三分線外,看個空當,一揚手,哐當進了。那幫男生都看過來,沒人說話,都走了。鄭淩菲陌生的看著李笑顏,李笑顏說:“怎麽比?”鄭淩菲一揚頭,也走了。


    鄭淩菲是胡雪雲的死黨,之所以成為死黨,全在於胡雪雲對她的傾情付出,如今這世道誰傻?不是真心賣命的掏心掏肺休想讓人以死相抱。胡雪雲不隻想讓男生愛她,還想讓女生也愛她,不隻想讓男生保護她,還想讓女生也保護她。本來她想培養李笑顏,結果發現李笑顏屬於油鹽不進的人,養不熟的白眼狼。那天在文學院看到鄭淩菲在打球,想既然和李笑顏興趣一樣,性格品味什麽的必有相通之處,可以借她壓一壓李笑顏,於是下決心去套。


    胡雪雲深知文學院的人都自詡聰明絕頂,洞悉一切。要想靠近,必要謙恭卑下,深藏功與名。鄭淩菲打球,胡雪雲就在一邊看,看了有一個星期,十分把握引起了鄭淩菲的注意,就走上前說:“嗨,能教我打球嗎?”鄭淩菲說:“你不象是喜歡打球的人啊。”胡雪雲說:“我打球有個原因。”鄭淩菲說:“說說看。”胡雪雲說:“我男朋友喜歡打球,被一個喜歡打球的女生勾搭走了。我很愛我男朋友,想把他搶回來。”鄭淩菲說:“那個女生是他的偽球迷嗎?”胡雪雲說:“不是,他們興趣相投。”鄭淩菲說:“那你沒戲了,何不成全他們呢?”胡雪雲說:“你沒愛過?”鄭淩菲說:“我前男友喜歡一個不愛打球的女生,這人跟人真不一樣。”胡雪雲說:“你不想把他搶回來?”鄭淩菲說:“他並不完美,我也沒失去什麽,現在看到他說不出來的惡心,我想我其實本來就沒愛過他,當初純粹是鬼迷心竅、一時糊塗、少不更事。”


    胡雪雲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了他。我一直以為我一無所有,隻有我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我把我這唯一的東西也給了他,卻被他拋棄了,我是殘花敗柳了。可我就是不爭氣,徹夜無眠的想念他,恨他,全部心血都用來牽掛他。那個女生有很多人追,左右逢源,不缺他一個。我看到他為了那個女生放蕩,又去找了別的女人,他這樣下去會毀了的。”胡雪雲說的淚水漣漣,鄭淩菲說:“鄭大有這樣的風雲人物?誰呀?”胡雪雲說:“臨床的李笑顏。”鄭淩菲說:“啊,真知道,因為賣的淫進了兩次警察局的那個。”胡雪雲說:“是誣告。”鄭淩菲說:“無風不起浪,怎麽沒人誣告我呀?哎?首先她得是真的跟男人開房去了,是吧?”胡雪雲說:“那倒是。”


    鄭淩菲說:“你們的事跟我沒關係,你要想打球,就來吧。”胡雪雲從此就跟著鄭淩菲,把她當女神一樣供奉。鄭淩菲脾氣衝,時常跟人吵架,胡雪雲總是站在鄭淩菲一邊,逢吵必哭。哭這招很有典故,史上愛哭的人基本上都能成事。比如白臉奸曹,《三國誌》中關於曹操哭的記載總共有七處:一是哭袁紹,二是哭陳宮,三是哭荀攸,四是哭郭嘉,五是哭典韋,六是哭龐德,七哭愛子曹衝;這一招遺傳給曹丕,曹丕三哭曹操得太子位;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後他哭、太原起兵時候他哭、杜如晦去世他哭、長孫皇後去世他哭、魏征去世他哭、張公瑾過世他哭、悼念犧牲的將士他哭;嶽飛,比較愛哭或者說很能哭,軍前演講或者憂心國事的時候都比較容易掉眼淚。因此上,胡雪雲也用的是這招,當然哭是真哭,往往激動的難以自已,鄭淩菲往往吵著吵著就翻過頭來安慰胡雪雲。


    如果你總是憋著一類事情發生,意誌力足夠強,那麽這類事十有八九會發生。胡雪雲堅信這一點,這不是迷信,這是經驗。胡雪雲就總想有一件事發生,這件事具有足夠的表現力,能將鄭淩菲徹底的收服。雨夜如果睡不著一定會發生點兒什麽,當然,也許什麽也不會發生,胡雪雲看了一下手機已經一點了,自從和鄒應明分手,失眠已經是家常便飯,之所以睡不著,也許是那家夥在跟那女人顛鸞倒鳳。胡雪雲一陣心慌,又一想鄒應明是在跟不愛的人做愛,隻是圖個新鮮,自己又不是不能,隻是不願意罷了。矇矓的正要睡去,有人敲宿舍的門。胡雪雲睡下鋪,走到門口問:“誰?”門外人說:“雪雲,我是淩菲。”胡雪雲預感到希望發生的事發生了,趕忙開了門,閃出去,反手關上門。隻見鄭淩菲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一改往日的昂揚鬥誌,見胡雪雲一出來,就抓住胡雪雲的兩臂說:“雪雲,你得救救我,我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了,咱們那麽好,我都指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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