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裳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昨天蘇雲裳無緣無故地暈倒在地,著實把左蒙嚇了個半死。好在蘇雲裳徹底昏迷之前告訴了左蒙自己的包袱裏有藥,這才沒釀成什麽悲劇。


    左蒙打開蘇雲裳的包袱,就見一個碧玉瓶子。左蒙擰開瓶塞,便有一股濃鬱的藥香撲鼻而來,碧玉瓶內裝的是一顆顆指尖大小的黑色藥丸,左蒙倒了一顆在自己手上,又去取了一碗水來,把藥丸在清水裏攪拌開,再慢慢撬開蘇雲裳的嘴將藥喂下。


    服藥之後的蘇雲裳並沒有馬上醒來,她的情況依然有些不妙。


    蘇雲裳一會兒渾身發冷,左蒙肉眼便能見她身上冒起絲絲寒氣;一會兒又渾身滾燙,全身都燙得發紅。左蒙沒有很好的辦法,隻能整夜地陪著她。她冷時便去取床棉被來讓她蓋上,她熱時便去後院打盆涼水擰條濕毛巾來給她降溫。


    如此來回,整整折騰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清晨蘇雲裳幽幽醒轉,忙活了一整夜的左蒙早已困得不行,趴在床頭自顧自睡著了。


    醒來的蘇雲裳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在確認了自己沒有受到任何侵犯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她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少年,看他歪著頭睡在自己的床邊,睡相極差還愛吧唧嘴,但心底裏卻已經對他怎麽也討厭不起來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除親人外的溫暖。


    她知道自己發病時的樣子,忽冷忽熱,冰火兩重天,是個需要折騰人照顧的病。她也知道自己發病時全無反抗能力,這個少年要是心懷不軌對她做些什麽,她根本反抗不得。


    但這個少年什麽都沒做,就這麽默默照顧了自己一夜。


    “這臭小子看起來不壞嘛!”蘇雲裳嘀咕道。


    蘇雲裳睡了一整夜,感覺身子都有些麻了,她決定起身。


    但她剛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旁的左蒙便已醒來。


    左蒙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劈裏啪啦地伸了個懶腰,看到蘇雲裳已經醒來,左蒙欣喜道:“你沒事啦,蘇大小姐。”


    左蒙全然沒有察覺到蘇雲裳臉上的尷尬。


    一個黃花閨女就這麽被一個男子瞧見自己剛剛起床的模樣,饒是古靈精怪的蘇雲裳,也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蘇雲裳將掀開被子又蓋了回去,惡狠狠地說道:“淫賊,你給我滾出去。”


    左蒙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這蘇雲裳縱使再古靈精怪,也隻是一個還未出閣的女子。左蒙隻得連聲稱是,悻悻地退出了房間。


    ……


    ……


    正是清晨,左蒙洗了把臉後,便開始張羅起兩人的早飯。


    昨天老劉頭趁火打劫,已經把左蒙廚房裏所有的雞蛋都敲詐一空,好在雞圈裏的幾隻老母雞很爭氣,今早又下了幾個蛋。


    左蒙平日裏是不怎麽舍得吃這雞蛋的,都是存起來等趕集的時候去城裏換點東西,不過現在蘇雲裳大病初愈,也是應該吃點東西補補,左蒙狠了狠心,把新收的雞蛋都拿了出來,給蘇雲裳煮了一鍋青菜雞蛋粥。


    等粥煮好,左蒙端著熱騰騰的青菜雞蛋粥放到蘇雲裳麵前時,餓了一整晚的蘇雲裳早已食指大動,全不顧形象地給自己舀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地吃了起來。


    左蒙打趣道:“蘇大小姐,你忘了用銀針試毒。”


    蘇雲裳邊吹著熱氣邊急不可耐地喝著粥,白了左蒙一眼道:“你再敢叨叨,等下我就去把你的幾隻母雞給宰了做叫花雞吃。”


    左蒙一時無言以對,隻得暗自吃癟。


    很快,蘇大小姐便有如饕餮一般地把這鍋粥掃蕩得杯盤狼藉、一點不剩。


    蘇雲裳頗為滿足地放下了碗,嘴上卻又開始嫌棄起左蒙:“你做的粥真難吃,比春風齋做的差遠了。”


    左蒙聽了一陣無語,心想我要是菜做得比那大酒樓的廚子還要好,那還待在這裏做什麽,早就去城裏當廚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左蒙隻顧收拾碗筷,不去管她。


    蘇雲裳又開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模式。


    “臭小子,你吃沒吃過春風齋做的菜。”蘇雲裳道。


    “我都不知道春風齋在哪?”左蒙在後院勤勤懇懇地洗著碗。他待會還得去剁點菜葉給雞吃,他今後就指著它們下蛋了,他可不能虧待了它們。


    “春風齋在青州啊,我住的地方,是青州城裏最好的酒樓。”


    “哦。沒去過。”


    “那你吃過江淮城最好的酒樓嗎?江淮城最好的酒樓是哪一家?”


    “吃過。江淮城最貴的酒樓是合歡派的山外青山樓外樓,一盤上湯時蔬都要十兩銀子,頂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開銷。”


    “你吃過,我不信。”


    “我在城裏當過乞丐,吃過那裏的剩飯,你愛信不信。”


    “……”蘇雲裳一陣無語,她沒想過左蒙把自己曾經當過乞丐這件事情說得這麽輕描淡寫,這臭小子簡直比她還要奇怪,不過很快她便釋然了,又開始問東問西,“那他們做的菜好吃嗎?”


    “不知道,我反正嚐不出來,和普通炒青菜沒什麽兩樣。”


    “哼,一定是你牛嚼牡丹。”


    “什麽是牛嚼牡丹?”左蒙一臉茫然。


    “哈哈哈——”蘇雲裳看著左蒙一臉茫然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不懂了吧,鄉巴佬。”


    “我本來就是鄉巴佬。”左蒙也不去理會蘇雲裳的嘲笑,“我不像你,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讀書識字對我來說,太遙遠了。”


    “哎呀,你這麽一說,我想到辦法了。”蘇雲裳忽然衝到了後院,來到左蒙的麵前。


    左蒙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少女,一臉茫然,剛才還在說讀書識字的事,怎麽一下子又扯到了什麽辦法上來。


    “我想到報答你的辦法了。”蘇雲裳說道。


    “報答我什麽?”


    “你昨天救了我,我自然要報答你啊!出來行走江湖,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嘛!”


    “這樣啊,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左蒙已經洗好了碗筷,將碗筷放好後,他去廚房拿了一把爛掉的菜葉,找了塊砧板,開始嘚嘚嘚把菜葉剁碎,準備東西喂他的老母雞。


    蘇雲裳跟在左蒙後頭,從後院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回後院,左蒙走到哪,蘇雲裳便跟到哪,一路喋喋不休。


    蘇雲裳道:“我決定了,我來教你讀書識字,這樣,既報答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以後住在這裏,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了。一舉兩得,豈不是很好?哎呀,我真是太聰明了。”


    還別說,左蒙聽了她的話,還真的有點心動了。


    他在城裏當乞丐那會,最羨慕的,就是那些背著書包去書院讀書的孩子。左蒙還曾偷偷趴在書院的窗戶旁偷聽先生講課,可惜後來被先生給發現了,當時要不是左蒙跑得快,估計就得被書院管事的一頓棍子給打折了腿。


    蘇雲裳現在說要教他讀書識字,他怎麽會不心動?


    “真……真的嗎?”左蒙停下了剁菜葉的手,抬頭認真地看著蘇雲裳。


    蘇雲裳笑得像隻狐狸,道:“當然是真的,本姑娘說話算話,還會坑你不成?”


    “那你能順便教我習武嗎?”左蒙無比誠懇地望著蘇雲裳。


    蘇雲裳嘟嘴想了想,有些為難,但很快她就好似想到了辦法,眉開眼笑道:“我們家的武功,沒有長輩的允許,我不能教你,不過嘛,我在來的路上剛好遇到一個不開眼的小毛賊,我把他殺了後,從他身上搜到了一本《劈空劍法》,你要是想學的話,我就教你。”


    “那太好了,一言為定。”


    左蒙看著蘇雲裳笑眼盈盈的模樣,第一次發現她的笑容竟然如此美麗,仿佛天上的仙子下落凡塵一般。


    “哎呀哎呀,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這次出門是要在江湖闖蕩出一個大大的名頭來的。我教你習武,你便是我的徒弟,有了徒弟,我就可以開宗立派了。”蘇雲裳忽然一副壯誌淩雲的模樣。


    “開宗立派?”


    “對啊對啊,我當第一代掌門,你就是第一代首席大弟子。”蘇雲裳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怎麽就想出了這麽個好主意。


    “我們開宗立派幹什麽,門派裏就我們兩個人。”


    “當然是去參加明年的武林大會啊,到時候我一展拳腳,興許就能排進六扇門江湖百大門派之中!哼,到時候我看家裏誰還敢逼我嫁人!”


    左蒙一陣無語,說到底,蘇雲裳就是不想嫁人才想的這麽一出。


    “那蘇大小姐,我們門派叫什麽名字?”


    “啊——這個我倒沒想過。”蘇雲裳托著下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笑道:“有了,我們門派就叫四海八荒唯我獨尊派吧,你看怎麽樣?”


    “……”


    左蒙又是一陣無語。


    “還有,你今後不許再叫我蘇大小姐,要叫我師父,聽見沒有?”


    “是是是,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左蒙嘴上說著,卻沒見他真的跪下。


    左蒙沒有糾結師徒稱謂的事,卻對自己門派的名字不敢苟同,“師父,我覺得,這門派的名字,越長越不厲害的樣子,你看看人家青雲宗、大悲寺,哪個不是又短又霸氣,你取的那名字,太長了,一般人肯定記不住。”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蘇雲裳若有所思,“那這樣吧,我名字裏有個雲字,你名字裏有個蒙字,那今後我們的門派,就叫雲蒙派吧!”


    “不是——”


    “好了,別說了,就這麽定了。”蘇雲裳還不等左蒙把話說完,便強行打斷了他,把門派的名字就這麽定了下來。


    就這樣,日後威震江湖的雲蒙派,就在這間小小的不係齋中悄然誕生。


    蘇雲裳當選第一代掌門,左蒙是欽定的第一代首席大弟子,而那正啄著菜葉咕咕直叫的幾隻老母雞,是雲蒙派的第一代“護山神獸”。


    ……


    ……


    而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名為蘇渠的柳七先生的老仆正望著一張寫著侄孫女兒逃婚消息的紙條,皺緊了眉頭。


    他的旁邊還站著一個恭敬的中年人,似乎是在等待蘇渠的指示。


    蘇渠望著紙條良久,默然不語,最後長舒出一口氣,無奈地說道:“罷了,且隨她去吧,等她瘋夠了,身上的藥用完了,她自然會回來的。”


    “可是,蘇伯父——”


    “別說了,就這樣吧!”


    “是。”


    中年人不敢違逆蘇渠的意思,隻得退下。


    蘇渠一個人來到窗前,打開窗,窗戶朝南,那是江淮城的方向,蘇渠怔怔地看著遠方發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天空中的雲沒有規則地變換著模樣,幽幽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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