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從昏睡中驚醒,雙手本能的握緊,滿是汗水的額頭上青筋突起,幽暗深邃的眼中閃著流光,就像一隻活在黑暗中的凶獸,周圍的空氣都充斥著危險。


    一絲絲涼風從窗戶的幾個破洞流入,感覺到風的觸感,墨君漸漸鬆開了雙拳,手心因為握拳時太過用力,印出了一道紅痕。


    睜著眼睛望著那隻能擋雨的天花板,腦子裏一片空白。


    呆愣了幾分鍾,也不知道是因為注視時間太長還是因為想哭,淚水從眼睛中分泌出來,在眼眶裏打轉。


    張了張嘴巴,但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


    淚,從眼角滑落。


    “哈……哈哈哈哈……”睫毛微抖,喉嚨中發出了似笑非笑的喘息,回繞在這個黑暗的小屋中。


    一開始聽起來有冷笑自嘲的味道,可到了最後卻變成了悲涼的哽咽,上下起伏的胸膛表示著主人不平靜的內心。


    墨君虛弱的用手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下的床鋪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這是一個簡陋的屋子,大有風一吹就走的樣子,屋內的東西也是少的可憐,怕是連最落魄的小偷也對此不屑一顧。


    走到一麵有著少許裂痕的鏡子前,撩起耷拉在眼前的劉海,墨君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


    青澀而稚嫩的臉龐,還沒有張開卻有了雛形的樣子,淩亂的黑色短發,上挑的桃花眼帶動著自然成型的眉毛,長而密的眼睫毛扇動著,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鮮紅欲滴,汗水從飽滿的額頭上順著臉頰快速滑下,說不出的好看。


    黑亮而深奧的眸子帶著審視,讓被注視的人有種畏懼的感覺。


    沒有表情的一張臉更加突出了淡漠的性格。


    這就是十三歲的自己,擁有著這一張天使般的麵容,超越性別,無關男女。


    【別自戀了。】一個嫌棄的聲音。


    要是放在以前,對自己說這話的人恐怕在這時候已經被她揍得不成人樣,但現在,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墨君無視了這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對著鏡子勾起了嘴角——殘酷,冷暴,無情,邪惡的魅惑。


    這是一個長得像天使的惡魔。


    解開身上帶著汗味的衣服,打開木床旁邊的衣櫃,這是一個少女的身體,但衣櫃裏卻全是暗色係的男裝。


    墨君看到後並不驚奇,熟練的挑出一套穿上,暗灰色的高領毛衣,黑色的牛仔長褲,加上偏長的劉海,這就是她十三歲時對外的形象——


    一個患有輕微自閉症的陰鬱少年,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在叔叔家中,拖油瓶中的拖拉機。


    自己的父母是帝國的軍人,難得一見的精神機甲師,雖說沒有創造輝煌,但也是小有名氣,在小鎮中更是出了名。可是兩人卻在一次戰役中雙雙陣亡,十二歲的自己來到叔叔家,被嬸嬸百般嫌棄,因為自己出了名的f體質,全鎮的人都對叔叔家表示同情——


    難為你們了,收養一個廢物。


    十八歲參軍,二十歲有所成就,二十五歲被封將軍,二十七歲被封元帥,譽為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元帥,那時的她猶如坐上了飛船,直線飛升。直到三十歲的一次與蟲族戰爭中被人設計遇害,肉身被蟲族啃食,吞腹……


    三十年的光陰,從被收養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一個映襯叔叔家的道具。


    簡單來說,就是白活了。


    自己在軍隊有所成就的時候,叔叔家則在外麵打著自己的旗號,貪汙受賄,四處巴結討好,建立起了帝國最大的一個商行,每逢出現差錯,那自己絕對不能擺脫幹淨,不是降職就是受罰,接受那虛有的罪名。


    誣陷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連反駁誣陷的能力都沒有。


    但自己也是挺佩服自己,一降一升的,竟能做到元帥這個位置。


    外表風光無限,內在卻是個給人帶來利益的傀儡,到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而現在這個時候,正是亞塞克小鎮的學生們開學的時間,自從父母去世後就沒有再上過學的自己,在前幾天偷跑出去就是因為想看看學校,被嬸嬸發現後,揪回來打了一頓,然後將她關在小屋中整整一個星期,不給食物。


    如果是一般人,這樣做並不會如何,但這個時候的墨君體質為f,就是傳說中渣渣中的戰鬥機。


    上一世的她被餓的半死不活;這一世,是全死無生。


    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得以重生。


    今天,是被解放的前一天。


    【你還在瞎想什麽?嫌自己活的太長還是怎麽滴?啊?】腦海中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語氣中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但這一次,墨君依舊無視了它。將衣服的袖子挽到臂彎,雙手互相摩挲了幾下,哈出幾口暖氣,然後往後退兩步,緊接著快速的衝向了用來擋門的那塊木板。


    起腳一揮,標準的動作和角度,發泄出了隱藏在肌肉之間的力量,如果有人看到墨君的動作定會大吃一驚,誰也料不到一個十三歲孩童的身體裏竟會有如此強大的爆發力。


    嘭——


    墨君猛地把小屋的門板給踢開,灰塵立刻彌漫了她的雙眼。但和外麵的刺眼的陽光相比,這些塵埃反倒更加舒適。


    zh1001是一個貧窮落後的行星,山溝溝裏的山溝溝。


    造成這一點的,是這裏十年如一日的陰霾、大雪。


    霧遮蒼天,雪蓋大陸,對這裏的居民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也是因為這一點,這裏雖然是帝國中第二大的星球,但能住人的麵積卻隻有百分之四,相當於一兩個城市那麽大。


    但在這種氣候下,叔叔還能買的起人造日光和專門的隔空氣泡……已及這小範圍的氣候調節鍾……怕是已經把自家表弟寵上了天。


    先不提它們原來的價錢,就是在時常物品缺稀的zh1001,也必定是個天價。


    對於這裏的天氣,帝國也有分發大型的隔空氣泡前來,但奈何貪官一人吃一層,發到這裏的就隻有了殘沫渣渣,作用,僅僅是讓人的視野不受阻礙而已,該有的寒冷,一分不少。


    待眼睛適應了陽光,墨君才緩緩睜開雙眸。淡淡的掃了一眼,墨君住的小屋,其實就是一個花園中的小工具房,不堪入目的破舊實在讓人難以想象這裏竟然可以居住。


    如果隻是這樣還好,但工具房外麵的世界卻和它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鮮花,噴泉,鑲金邊的扶手座椅,極豪華的五星別墅。


    足以看出,這家主人非富即貴。


    但在zh1001這個常年被積雪覆蓋的星球中顯富炫耀,卻也就隻有他們這種人才做的出來了。


    自嘲的搖搖頭,這塊地本來是父母留給自己的,卻因為未成年,監護權又轉到了叔叔手底下,房產就一直掛在了叔叔頭上,所以這塊土地直到它被墨家引起眾怒的當地居民給毀了,也沒有回到自己手中,自己反而被叔叔家當成了替罪羔羊,推出去任由他們謾罵、毆打……


    扭頭,看著旁邊兩米左右的紅磚圍牆,心裏盤算了兩下,估摸了一下降落地點,便是退後幾步,身子微彎,小腿微弓,做好起跑姿勢,準備助跑起跳,翻過這個牆頭。可還沒等她開始,一聲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就高高的響起:


    “小雜種!你想幹嘛!”


    聽到這個聲音,墨君眼裏極快的閃過一絲嘲笑。這就是墨君的那個嬸嬸——於秦嵐。一個勢力而又自私的女人。


    奔四十的年齡,卻有著二十出頭的容貌,原本風華絕代的麵部扭曲起來,嘴臉滿是婦人的醜態。


    但也隻有這樣的一個母老虎,才可以壓得住自己那個膽小懦弱而又無能的叔叔。


    但這個聲音並沒有讓墨君的動作受到停頓,右腳一蹬,快速的踏著樹枝和枝幹,單手一撐便翻過了圍牆,在圍牆外麵翻了個跟頭,前麵的動作是幹淨利落。


    但後麵落地時卻是重心不穩,暴露在空氣中的那節手臂,被粗糙的牆麵劃破了皮,隱約透露出了鮮紅的血管和青紫的筋脈。


    “你個小雜種!竟然敢翻牆!活膩了吧你!不要以為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忘了是誰在供你吃供你穿!有本事你就別回來!看你回來我不打死你!”


    牆頭那邊傳來自家嬸嬸憤怒的吼聲,和滔滔不絕的謾罵,當真有罵街潑婦的風範。


    仰頭,用手捂住了眼睛,聽著嬸嬸還沒有消停的聲音,墨君再次自嘲的笑了笑。異能沒有覺醒,體能依舊是零,再加上為f的體質……


    說自己一聲廢物都算是誇獎了吧?真不知道當年自己是怎樣過過來的。


    墨君不是白癡,她知道報仇不是小孩子的過家家,不是做個夢就可以夢想成真,站著不動就可以跑完全程。


    但就在這時,墨君放下了她捂著眼睛的那隻手,眼神中沒有想象之中的自嘲、冰冷,而是意料之外的平靜,淡漠。以及那層層掩蓋下,不易察覺的一絲暴戾。


    但表麵上,就像是無風時的湖麵,沒有波瀾。


    但這樣的眼神跟剛才那些嘲諷的語言作為對比,反而讓人想起了地獄中的魔鬼,不由得膽戰心驚。


    最可怕的不是笑著哭,而是哭著笑。


    【你……】


    我雖然有一點自虐傾向,但還不至於連傻和蠢都分不清楚,做出一直貶低自己的行為。


    即使現在我還弱小,但叔叔家又何嚐不是?


    要毀了他們是輕而易舉……


    但我覺得……這不夠……


    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不是他們粉身碎骨……而是……


    渣都沒有。


    你知道嗎……


    比起現仇現報……秋後算賬才是本帥的風格……


    本帥回來了。


    聽著墨君對自己的第一次回應,和那迎麵而來滔天的恨意,那個聲音沉默了良久,然後突然在墨君腦中爆發道:


    【親愛的,你知道什麽叫作死嗎,就是你這樣!】


    揉了揉不適的腦門,眉頭輕皺,她倒是可以理解它的心情,它隻想自己離開這裏,找個地方,好好的,平安的生活一輩子,安詳的度過這一生。


    聽著這聲音背後的擔心,墨君的冰封的心中流進了一絲暖意……


    上一輩子,被蟲族吞噬後,沒有肉體但精神依舊存在的自己聽到了它的聲音……


    【還有意識嗎?清醒一點,你的精神力正在減弱,要是精神力也沒了,你就真的死了……我才剛找到你耶……】


    絮絮叨叨的聲音如小溪一般流入了自己的精神之中,細小的電流小心翼翼的刺激著自己那慢慢模糊的精神力,像是麵對一塊一碰就碎的美玉,謹慎輕柔。


    而自己是真的虛弱,麵對這突然出現的聲音,什麽情緒都無法發出。


    在帝國星元3245年,一個人的精神就是他的全部,如果他的精神受損,那麽他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了。


    精神,相當於這個時代人的靈魂。精神強大的人甚至可以開辟出自己的精神領域,相當於自由攜帶的空間器,而這一點也是參軍的第一條件。


    它次於異能,高於體能。


    但當時的自己,麵臨著精神死亡的危險……


    【清醒一點!跟我說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小爺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飛船見了繞道開的九衣!是目前最厲害的生靈,遇見小爺我你是三生有幸,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還好小爺找到了你,不然你就真的撲街了!以後你就是小爺我的人了!喂!你現在叫什麽名字啊?你到底是吭一聲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管你了啊喂!!!】


    【喂……】


    【……你不要這樣啊……我才剛找到你啊……我找你找好久了啊……找你真的很累的啊喂……你再這樣,小心我不找你了……喂……】


    【你再不回應我我就哭給你看了啦……55555……】


    聽著最後那聲音近乎哭泣的抽噎,墨君到是清醒了不少,本來已經沒有心的自己,卻對這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有了不忍這種情緒……


    你吵夠沒有?


    費勁力氣想完,就感覺到一股窒息般的疼痛感。


    【……你,你,你,你說誰吵呢!小爺我,我,我是在擔心你好不好!】


    聽到墨君的回應,九衣的聲音一下從抽泣變成了羞憤,還有突然出現的,放在表麵上的驚喜。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但九衣馬上反應過來,用一縷溫柔的暖流對著墨君的精神本源進行了加固,她既然能做出回應,那麽就說明她還有救,隻要有救,就一定能救活!


    為了防止墨君的精神模糊,九衣一邊修複她的本源一邊開啟了自己的碎碎念模式,東說一說,西扯一下。


    聽著九衣的話,就像是支撐一個病弱老人的拐杖一樣,顫顫顛顛,將自己的精神吊了起來,即使說的自己的雲裏霧裏,但她還是認真的在聽……


    慢慢的,墨君就有了些困意,這一回就不是精神模糊了,而是……真的想睡……


    睡著之後,就感覺自己被一隻手拉來扯去,眼前回放著自己過去三十年的時光……


    令人感觸……頗深


    醒來之後,就回到了自己十三歲時……


    神遊的思想回到了腦中,墨君眨了眨雙眼,將衣服的袖子放了下來,抬腳,走出了叔叔家隔空氣泡的保護範圍,一走出,暴風雪便不留情的湧進衣內,眯著眼望著沒有幾個人的小路,墨君走上了去鎮子裏的大道。


    離開這裏,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不然她會擔心自己一個控製不好,做出計劃之外的事情。


    是的,她已經有計劃了。


    寒風中……


    【別枉費小爺我耗盡能源救你一場。】


    “你放心……這一次,我的命運,我自己來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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