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的一聲打板, 兩台機器對著的周自珩立刻進入狀態, 這是夏習清從未見過的他。


    他用手猛地拍打著鐵防盜門, 也不說話, 就鉚足了勁兒拍,後槽牙咬緊眼睛垂著, 砰砰響著的鐵門讓站在樓道旁觀的夏習清也一下子就進入了情緒。


    “誰啊?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啊……”防盜門裏頭那層門開了, 隔著鐵欄能看見阿龍揉著眼睛, 枯黃的頭發像是一團秋末時節的草,一看見周自珩,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很是嫌惡, “你他媽腦子有病吧,過來我這鬧事, 還想不想掙錢了。啊?”


    高坤的手握了握拳頭,緊緊抿著自己的嘴唇, 眼睛仍舊半垂著。


    “說話啊?你他媽抽血抽啞巴了啊!”阿龍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手扶到門上準備關門,“老子錢都給你結了,少他媽過來鬧……”


    砰的一聲巨響。高坤的拳頭狠狠砸在了鐵門上, 他如同動物園裏任人觀賞的猛獸,極度憤怒之下隔著欄杆發著狠,眼睛瞪得通紅。


    “你他媽……你……”憤怒讓他的聲音變得嘶啞,“都是因為你們的針管……”


    阿龍被他嚇了一跳,心裏有些發虛但還是強裝出一副強勢的樣子, 畢竟這個高坤再怎麽也不過是他們的一個血包而已,窮到隻能來賣血的人,有什麽好害怕的。


    “你們什麽?我看你是窮得發瘋了。”


    “我得艾滋了。”高坤忽然開口,“艾滋!你知道嗎?艾滋病!”


    第一句他說得平靜異常,仿佛得病的人並不是自己,可這股平靜沒有維持幾秒,他的拳頭不斷地砸向那個鐵門,仿佛砸開他就可以獲得解救一樣,渾身戰栗。


    阿龍猛地怔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


    站在一旁的夏習清看得入了迷,可阿龍一直不說話,然後又後退了兩步,吞吞吐吐,高坤又狠狠砸了兩下門,窮凶極惡地抓著欄杆像一個惡鬼一樣開口,“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變成這樣!我要殺了你!開門!”


    夏習清的眼睛落到了阿龍身上,不對。


    演錯了。剛才高坤明顯是在救場。


    “cut!阿龍忘詞了,怎麽回事?”昆導拿著對講機喊了停,“阿龍調整一下,正好我們拍一個高坤這邊的特寫,沒事的,先過兩遍。阿龍不要有壓力。”


    楊博臉上露出抱歉又懊悔的表情,彎下腰連連向工作人員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是真的被自珩嚇著了。”


    夏習清不由得笑起來,周自珩一秒入戲的功夫太深,不愧是在劇組長大的孩子,這氣場擱誰誰都會被嚇住。


    化妝師連忙上前替周自珩擦汗,周自珩讓楊博開了門跟他講戲,兩個人又交流了一下彼此角色在這個場景下的心情。


    “沒事的。”周自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剛上來就演衝突戲是真的不容易,我剛開始也是,慢慢就好了。”


    楊博很是感激,由於外形和人設,周自珩在不熟悉的人眼裏一向是氣場強大又有些冷漠的類型,但這次接觸他才發現事實根本不是如此,他不光不冷漠,還特別溫和耐心。


    “準備好了?再來一條,這回拍高坤的特寫,高坤注意機器。”昆導眼睛看向楊博,“阿龍先在攝影師後頭站著看一下,多看幾次就不會被嚇著了。”


    “我長得有那麽嚇人嗎?”周自珩這麽一打趣,片場裏的眾人都跟著笑起來 ,楊博的緊張情緒也好了不少。


    你生氣是挺嚇人。夏習清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想起了被下藥的那天晚上。


    “《跟蹤》第一場第二鏡第一次,action!”


    重新開始,楊博站在了特寫攝影師的背後,認真地觀察著這一次周自珩的演繹,同時在後麵用聲音和他對戲,特寫鏡頭呈現出來的是完完全全的阿龍視角,周自珩對於高坤情緒的處理比上一次更加飽滿,從一開始有些恍惚,到越來越氣憤,到痛苦和不願承認的無助,每一個情緒點都承接得流暢無比。他發紅的眼睛裏像是含著淚,但又似乎沒有。


    “你給我滾出來!我要殺了你!”高坤又打又踹,甚至撿起牆角邊被人丟棄的舊拖把狠狠砸在門上,“出來!滾出來!我他媽非得讓你跟我陪葬!”他手裏的長杆一下又一下揮在鐵門上,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砸門的力度也漸漸減少,最後一下頓在半空中。


    他垂下頭,緊咬牙關牽扯出麵頰側麵的肌肉顫動,握住拖把的手指在顫,卻又努力地克製著不願它顫。


    “我今年十九歲……”


    夏習清的心揪了一下。這句台詞出現得太讓人難受了。


    阿龍的聲音出現:“這……這……你、你他媽開什麽玩笑,我、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別賴我!別賴我,你的錢我給了,你去找別人發瘋!”


    “我找誰!?”高坤又一次撲上鐵門,“我去找誰!”


    阿龍的聲音抖得跟篩糠似的,“我、我我不知道!誰傳給你的你去找誰……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有艾滋你別找我!”


    高坤氣得發抖,一雙手隻想抓破鐵欄杆上的紗布,穿過去將這個人拉出來,他現在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他的血,“你給我出來……出來!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cut!”昆導喊了停,“很好,高坤特寫過,下一條拍阿龍,阿龍剛剛的台詞感覺對了,一定要有那種驚慌害怕又想推卸責任的感覺。”


    楊博重重點了兩下頭。周自珩被化妝師拍了拍肩,轉過來低下身子讓她擦汗補妝,為了和角色更加貼合他特地讓化妝師用深色粉底化妝,肩膀上還化了曬傷磨破的痕跡,但武漢的夏天實在悶熱,人稍稍動兩下就開始冒汗,不用說周自珩這麽用力地表演。


    等待補妝的他眼睛朝別處看了看,對上了不遠處觀摩學習的夏習清,一直不知道夏習清在場的他臉上的驚喜幾乎無處掩飾,嘴角一瞬間就揚起來。


    夏習清也對他露出一個笑。這個人在演戲的時候情緒轉換如此之快,他有最渾然天成的掩飾和覆蓋情緒的技巧,可私底下卻真誠得要命,一切情緒都那麽明顯。


    時間很緊,周自珩補妝結束後就立刻開始第三條,第一遍的時候阿龍的情緒轉換還是有些生硬,尤其是得知高坤染病之後的那個瞬間。


    “你的驚慌和恐懼是分開的兩個情緒,這是不對的,你當下的狀態就是我不敢相信他真的染上艾滋但是另一方麵又害怕,不光是被他這個人嚇到,更是被這個病嚇到。”昆導耐心地給楊博說戲,在他充分理解角色情緒之後又重新開始。對電影稍稍有些吹毛求疵的昆導在拍了六條之後才通過。


    “抱歉抱歉。”楊博從房子裏出來,看了一眼樓道外麵,幸好太陽還沒有落下來,“耽誤大家時間了。”


    “沒事的。”周自珩朝他露出一個笑,“作為一個新人你已經很厲害了。”


    “自珩你知道這是我的第一部電影?”楊博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自己這麽小的咖位絕對不會引起周自珩這種當紅男明星的注意力,這甚至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我剛拿到演員表的時候查了一下每個人的資料,因為不是每次演戲都會跟認識的人搭,事先了解一下更好。”額角有一滴汗流下來,被周自珩察覺出來了,他眼睛往上看了看,又笑起來,“我覺得你很厲害啊,我第一次演電影可做不到第一場就是衝突戲。”


    楊博現在簡直要把周自珩當做他的偶像了,雖然這位才二十歲,比自己都小。


    他算是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周自珩了。


    夏習清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周自珩臉上的表情立刻秒懂,稱心又誠心地對他誇讚了一句,“演得真好。”周自珩一聽高興壞了,但又找不到一個得體的方式表達出來,隻好抿嘴笑了一下,衝著夏習清道,“可以給我買根兒冰棍嗎?”


    “找小羅去,我又不是你助理。”夏習清瞟他一眼,“吃什麽雪糕,你是三歲小孩啊。”


    每次這兩個人一湊到一起,楊博就感覺有一道天然屏障把他和他們隔開,自動變成了隻能看不必說話的背景,還恨不得給他倆的頭上吹滿粉色泡泡。


    媽呀,他這是嗑cp了嗎?楊博驚醒。


    難怪他倆會有那麽多cp粉……


    緊趕慢趕在夕陽降臨之前轉了場,這一場戲的取景地是一家酒店後門的小巷子,鋪好滑軌之後昆導稍微講了一下戲,因為夏習清畢竟是一個新人,而江桐這個角色又是一個內收的角色。


    內收的情緒比外放的更難演,一不小心就會演成麵癱,脫離角色本身,讓人跳戲。


    “準備好了吧?”


    站在酒店後門的夏習清點頭示意,打板聲響起之後他便自然地提了兩大袋滿滿當當的垃圾從門裏走到後巷,掀開墨綠色大垃圾桶的蓋子,將垃圾袋弄起來塞進去,手上很髒,他看了看,也沒處可擦,步伐緩慢地走到了後巷的一個小水龍頭那兒,擰了半天才出來一點水。


    他把兩隻手放在細細的水流下麵,仔細地洗著手上的髒汙。


    忽然感覺腦袋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江桐回過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發蒙,夕陽紅彤彤地打在他的臉上,逆著光看見幾個罵罵咧咧的混混走了過來,打頭的那個人手裏拿了聽啤酒,看見他便開始罵,“啞巴,你這幾天還躲著我們?”說完他把手裏的易拉罐猛地扔過去,江桐嚇得把手抬起來捂住頭,易拉罐在他的手腕上砸了一下,裏頭還沒喝完的啤酒流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剛從酒店打完工,身上還穿著酒店的白圍裙和白色工作服,又寬又舊很不合身,現在又被弄髒。


    江桐嘴巴動了動,沒說話。


    幾個人上來圍著他,“錢呢?自覺點交出來今天就不打你了。”


    江桐慌亂地比了個手語,領頭的那個直接一腳踹上他的肚子,“比劃你媽啊!說話!”


    “沒、沒錢……”江桐捂著肚子撲倒在牆根,他的手伸進口袋將它扯了個幹淨,皺著眉頭看著他們,“沒、沒有……”


    “沒有?我看你就是欠打!”


    “cut!”昆導喊了停,“江桐的表情不對,太硬了,你這個時候應該害怕。”


    夏習清從牆角邊站起來,剛才踢肚子那一下不過是借位,他一直擔心自己會在這個地方演得不自然而被ng,但是卻沒想到是因為表情。


    “江桐長期因為這些地痞流氓收保護費欺負,看到他們應該習慣性害怕,你剛才的表現過於冷靜了。”昆導是難得的好脾氣的導演,“沒事,我們再來一條,習清你放鬆一點,代入江桐的角色。”


    所有人都在準備下一條,夏習清卻開了口,“昆導,我覺得不對。”


    連旁邊演混混頭子的都遞了個眼色,在中國,大部分的電影都是以導演為中心,導演在劇組大於一切,很多演員就是因為得罪導演被剪戲份,甚至毀掉整個職業生涯的,所以他們在片場幾乎不會對導演提出的建議進行辯駁。


    可夏習清並不打算演多少戲,他也不擔心得罪人。


    “江桐的性格不是軟弱膽怯的,如果是他早就死了。他爸賭博,從小把他和他媽往死裏打,他媽又是一個妓·女,為了生計在家裏接客,最後甚至被活活打死,他一個人打工養活自己到現在,這樣的經曆擱在任何人的身上,早就自殺了。”


    夏習清語氣平靜,可周自珩的心髒卻莫名疼起來。


    “他不害怕,但他沒有反抗的能力,所以隻能承受。就像你說的,江桐長期被這些混混欺負,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如果是習慣性接受傷害,演得心如死灰或許更真實一點。”


    片場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員,燈光、攝影、場務、候場的演員,沒有一個人發表意見,大家都知道昆城是一個性格好的導演,更清楚他是一個固執的導演。


    “我也讚同。”周自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事實上,江桐比高坤更勇敢,真正害怕的是高坤,而不是看起來更柔弱的江桐。”


    昆導神情凝重地盯著地麵,眉頭緊緊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夏習清臉上堅定的表情,就在這個瞬間,他真的覺得麵前站著的不是夏習清,而是真正的江桐。


    “我認輸。”昆城聳了下肩膀,笑著抓了一把後腦勺的頭發,“你口中的江桐才更貼近這個角色,很好,非常好。”


    他心裏忽然燃起一團火,他多麽希望這部戲可以在他的執導下完完全全呈現出本質,讓觀眾看到。


    “對,就是這麽拍。”昆城又激動地重複一遍,“就這麽拍!”


    夏習清也勾起嘴角,昆城臉上的表情他再熟悉不過。


    那是對藝術創作的無上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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