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安從來沒有這麽疲憊過,他的那條斷臂上,泛著微弱的火星,看起來異常怪異。


    疼痛並不隻是局限於此,疼痛均勻的覆蓋全身,陣陣針紮般的刺痛,由淺入深,深入骨髓,深入不可觸及的靈魂深處。


    他在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憊中保持平衡。


    其實他很想就此倒過去。


    可他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


    他看向前方的大樹下。


    大樹的樹蔭下。


    樹蔭下虛無的地麵。


    那裏什麽都沒有。


    可他像是看到了什麽。


    他緩步走上前。


    伸出僅存的那隻手。


    拍了拍。


    輕輕拍了拍。


    一個纖瘦的肩膀出現在他的手掌之下。


    仿佛憑空出現。


    像是拍在脆薄的冰麵上。


    什麽破碎了。


    一個瑟瑟微顫的身影出現在陳家安的視野裏。


    他不意外


    “鹿鬱。”


    將臉龐埋在膝頭的女孩像是沒有聽到。


    陳家安重重的咳嗽了一下,他還站著,彎下腰這樣尋常的姿勢已經讓他有些不支。


    他幹脆坐在女孩的身旁,背靠在大樹上。


    “你在害怕?”他問。


    “我以為你都不知道害怕是什麽呢。”陳家安歪著腦袋看女孩,表情很平靜,甚至是很放鬆。


    “我……”女孩依然沒有抬頭,悶聲悶氣的帶著幾分沙啞想要說什麽,話卻卡在了喉嚨裏。


    陳家安沒有說話,等著。


    “我騙了你……”


    “這你說過的,我也知道。”


    “我騙了你,全部,從遇到你開始,就在騙你了。”


    “這個……我還真就不知道了,還有這種事?”他語氣平淡的回道。


    “我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你,我從來不覺得兩個人可以逃出去,從來沒有……”


    “要讓一個真正相信另一個人,怎麽可能呢?相信這個詞的重量……沒有重量。”


    “你不生氣嗎?你不想要殺了……殺了我嗎?”


    “為什麽?隻是因為你不相信我?”


    “還有……還有我扔下你一個人逃了……”


    “如果你是從頭騙到尾,那你做的很不錯,很成功,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我幫助你,而是讓我當個誘餌,吸引部分的注意力,好讓自己有空隙可以做些什麽,你完成了,你需要自責什麽,你為了自己,而我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我隱瞞了一些事情,我隱瞞了自己的能力,我把你當成了小孩子,你不相信我,也有我的原因在。


    “所以我不生氣,我找到你,不是為了生氣的。”他說,他看著她,“抬起頭,讓我看看你好嗎?”


    她蓬鬆的腦袋磨蹭了一下,一點一點抬起來。


    陳家安看著這樣的她,有些無語的笑笑,拍拍她的腦袋,說道:“你可真是騙的徹底啊。”


    此時的鹿鬱,她的麵容,乃至她的身形,似乎沒有變,但似乎又全變了。


    她不再那麽纖細,多了幾分少女的圓潤,她的臉龐,帶著幾分脫俗卻又淩厲的美,五官相較之前更顯深刻。


    她變得更美了。


    她用幻術對自己的外表做了偽裝。


    “原來你這麽美……”


    “看來我得重新認識你了。”陳家安有些暈眩的抬抬眼皮說道,“還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還有很多問題……但現在都得等一等了……我現在好累,從沒有這麽累過,從沒有這麽想睡覺過,從沒有……”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戛然而止。


    他身軀微微傾斜,頭緩緩靠在鹿鬱的肩上。


    這個時候,鹿鬱的視線則緊緊的盯著他殘缺的臂膀,死死咬住下嘴唇,眼中翻湧著萬千情緒。


    她手劇烈顫抖的觸了觸他的傷口,一觸即收。


    她凝視他的臉龐,緊緊皺著眉頭。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這樣都不生氣?”


    “如果我再騙你怎麽辦?”


    她看了他很長時間。


    最後歎了口氣。


    像個大人似的歎了口氣。


    “好了,不管怎麽樣,這次我不會騙你了,我相信你,和你一起去旅行,去走遍世界,去找回你的記憶。”


    她抬頭,看向天空,看向外麵的世界。


    朝陽初生,晨光熹微,天亮了。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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