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安迷路了。


    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人來車往,車聲人聲在周圍不停的喧騰,此時,他站在一家店麵的玻璃前,看著倒映中的自己,充滿了陌生感。


    他歪著頭,看著鏡子裏做出同樣動作的人,白色的舊球鞋,隻到腳踝看起來有些短的黑色褲子,皺褶的白色內襯,有些略顯寬大的灰色休閑連帽外套,以及蓬亂的幾乎要遮住眼睛的頭發,削瘦欣長的身軀,蒼白的臉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齡吧,個子也挺高,嗯,長的也不錯,就是眼神太過迷茫,臉色太過陰鬱。


    他看著自己,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像個旁觀者一般的審視判斷著。


    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這裏又是哪裏?


    我是誰?


    他感到暈眩,不,應該說他一直都在暈眩之中,使得他看任何東西事物,包括他自己,都是抽象而怪異的,他一直都保持這種狀態,從昨天醒來到現在,都是如此。


    他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他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可以對眼前的現狀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對周遭他所身處的世界也有認知,他知道汽車,知道服裝店餐廳超市,知道陽光,知道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知道錢,知道穿著打扮,知道現在是初春的季節,知道這是哪個城市,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他都知道。


    唯獨不知道的是……


    他是誰……我是誰?


    他迫切的追問自己,可是頭腦一片空白,對於自身這個存在的認知幾乎為零,唯一的一點安慰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叫陳家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起不到任何左右,他沒有身份證明,並且身無分文,他現在肚子很餓,比起想起自己是誰,他更想吃到熱乎乎的飯,現在是初春,人行道兩旁的樹木才剛剛泛起嫩芽,寒意還是很重,他雙手插進兜裏,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陳家安想起昨天被人拍打醒來的時候,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把石頭長椅上,石塊陰涼的寒意讓他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他眯著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耀眼的光芒,還有光芒中的人影。


    一個老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帶著一雙工作手套,一邊盯著他看,一邊將落在他腳邊的一個空易拉罐拿起去,一腳踩扁,然後放在他另一隻手的塑料袋子裏,陳家安就那麽呆怔的看著他,被易拉罐壓扁的刺啦脆響猛地一震,翻身坐起,冷汗淋漓。


    他張嘴想要說話,卻一口氣卡在喉嚨,變成劇烈的咳嗽聲。


    “嘖嘖,小夥子喝醉了啊,中午了啊,中午。”老人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似乎對他失去了興趣,提了提塑料袋子,慢慢踱著步子走開了,繼續去找他的空瓶子。


    他搖晃著站起來,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朝周圍看去,一片草坪,參差不起的草坪,還有書,細細的低矮的小樹,帶著涼意的空氣,沒有多少溫度卻依然刺眼的眼光,蹣跚走開的老人,不遠處還有三四人聚在一起,坐在毯子上說笑,玩鬧,有一對小孩從他的身前經過,其中的小男孩撞了他一下,力度很輕,卻幾乎將他給撞到了,那小孩有些驚嚇的看著他,陳家安擺了擺手,坐回到石椅上,急促的呼吸舒緩下來。


    這裏是一個公園,他可以清楚的聽到遠處有音樂的聲音,有現代樂,還有京曲,中間夾雜著抑揚頓挫的二胡,還有稀稀疏疏的人聲。


    這裏是一個公園,他再次確認。


    一個很大的公園,他再次站起身,那對小孩在他發呆的時候早就跑開了。


    他看看自己的雙手,呼吸已然趨於平穩,他似乎對自己的身體恢複了掌控,他現在腦子一團糟,帶著沉悶的鈍通,帶著惡心的感覺,他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看了看他躺過的那個石椅,他想不起來為什麽會躺在那裏,他也想不起來昨天發生了什麽,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他、他……又是誰?


    發生了什麽?


    帶著接踵而來的滿溢的疑問,他繼續朝前走去,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恐懼,而是意外的安穩,他撇了撇嘴角,似乎想笑,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去笑。


    陽光依然刺眼,他拽了拽自己的黑色外套,將連衣帽戴在頭上,走向之前的那個老人。


    “問一下,請問一下,這裏是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這次他完整的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啊?”老人回頭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掃視草坪,“現在啊,十二點多了,醉的不輕啊小夥,這裏當然是公園了。”


    陳家安使勁揉了揉臉,苦笑一聲,他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可也沒有再問,這些最基本的信息完全可以通過其他辦法得到,這裏是文明世界,信息爆棚的時代,不是你尋找渠道,而是信息洪流朝你湧來,不管你願不願意。


    他愣了愣,仰頭,奇怪自己應該是失憶了,可為什麽還能知道這樣的事情,這是怎樣的時代,他為什麽會知道?


    疑問太多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微微活動了一下身體,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原本有些冰涼的皮膚也已回暖,生澀的關節也恢複,他頭看看天空,嗯,蔚藍的天空。


    他雙手插兜,公園很大,他邊走邊看,走的不急,像是在散步,和其他人沒有什麽兩樣,可實際上他在觀察和傾聽。


    他與每一個路人擦肩而過,他們的話語傳入他的耳中,成群結隊的笑鬧,成雙成對的情侶,或者鍛煉的老人,或者與他一樣獨自一人的,將那些隻言片語拚湊在一起,從其中汲取有用的信息,看他們的動作,穿著,基本行為,來對自身的狀況做一個簡單的判定。


    他的頭半低垂著,有些困惑,有些輕鬆,這些分析好像自然而然的就去做了,像本能一般,周圍的環境,以他為中心,以他肉眼所及的範圍為終點,隨著移動不斷變化推移,以此確定在遇到問題的時候,該做出怎麽樣正確的反應,他的呼吸和緩綿長,腳步穩定,身體由內到外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協調的,有力的。


    其他人就不是這樣的,簡直可以說是破綻百出,如一隻隻待宰的羔羊,他有太多的辦法殺光他們,他冷眼旁觀,這樣的認知也是習以為常的,他沒有任何陰暗的情緒,隻是做出了一個判斷。


    嗯,看來他不是一般人,陳家安歎了口氣,有些煩惱。


    靠著隨處可見的指示牌,他走出了公園,回頭看了看,聳了聳肩。


    人可真多。


    這是他第一個想法,比在公園裏看到的要多,各種交通工具,各種人,他繼續隨意的走著,看著,聽著,然後停在十字路口,失去了方向感,說迷路了也不對,這個城市對他都是陌生的,他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也就迷路著一說。


    準確點說,應該是迷失了。


    肚子也餓了,一路走過來,飯館看到不少,也是各式各樣的,他隻對燒烤感興趣,烤肉,他現在隻想吃肉,各種肉,當時,隔著玻璃他似乎都可以聞到肉烤熟後的味道。


    他吹了一口氣,他要補充能量。


    他掏摸了一下所有口袋,沒有錢,一分錢都沒有,沒有錢,但他還是走了進去,走進一家燒烤店。


    如果想要成功的吃霸王餐,首先要找一個比較大的飯館,環境還好,不能太好,人也要比較多的,收銀台離飯桌比較遠,服務人員比較捉襟見肘,最後就是吃霸王餐的人得淡定自然,大部分都會吃完飯自主去收銀台結賬,這是大部分的常規情況,現在陳家安就要做那個小部分的非常規情況,人們對於突發事件都有一個情緒上的緩衝,他們會有一個時間段來確認事情的真實性,然後才會行動,哪怕很短暫,也足夠陳家安成功離開,他所選的這家燒烤店是一個轉角處,又是路口,人流也比較多,轉了一圈,這裏果然是最適合的,陳家安滿意的點點頭,在腦中簡單模擬了一番,開始點單。


    點完單,服務員離開,陳家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幹,什麽都沒有的腹中多了一股暖流,讓他整個人萎靡的精神為之一震,他的眼睛從店內其他人中掃過,沒有人注意到他,包括那些忙碌的服務員。


    過了一會,服務員沉默的將一盤烤肉放在他的桌子上,陳家安拿起一串,轉眼便將簽子扔下,拿起第二串,一串接一串,比看起來並不快,可簽子很快便堆滿。


    他沒有全部吃完,還留了幾串,然後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來,慢慢的啜著。


    沒有一個人注意他。


    收銀台也沒有人。


    他邁著悠閑的步子,拿著一根牙簽剔著牙齒,走到門口,沒有停下,與收銀台擦肩而過,也與一個收銀小妹擦肩而過。


    接著,他的衣袖被拽住,他回頭,看到本應該與他擦肩而過的收銀小妹睜著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他。


    “你還沒結賬吧。”她不太確定的質問道。


    “唉……”陳家安無奈的笑笑,突然猛地抬起手,那小妹嚇了一跳,以為要耍恨,可他隻是拍了拍她的腦袋。


    “是啊。”他誠實的回答。


    然後他快步走出店門,脫了外套,將原本就蓬亂的頭發弄的更亂了,又微微佝僂起身軀,同時腳下不停,走過轉角,穿過馬路,匯入人流之中,身後這時才傳來呼喊。


    “站住!給我站住!那個人站住啊!”


    可他早已遠去。


    最後要說一下,計劃的再好,意外和變數總是無法避免的。


    陳家安臉色如常的停在一個電線杆前,看著上麵張貼的一個東西,然後撕下來,折好放進口袋裏。


    這次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目的地。


    既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不知道自己是誰,沒有過去的經曆記憶,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就先讓自己安頓下來吧。


    他有預感,總會想起來。


    而且那一天不會遠,他總要做好準備。


    他要先給自己找個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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