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前,林培的媽媽出車禍去世。


    他打電話給初中時喜歡的女生。


    當查佳來電話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心情說謊。


    三周以後,查佳向他提了分手。


    分手的那一刻,就像是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他一直知道這段戀情會結束,但不知道會以什麽方式結束。


    這樣也算是自然而然。


    林培重新回到男生的隊伍,想起來這段感情不是沒有憂傷。其實他在心裏,也會覺得,原來怎樣的相聚,最後都是會離別的。


    初中喜歡的女孩是。媽媽是。查佳也是。


    不論你用什麽方式對待,是全心全意小心翼翼,還是以為那個每天都會見到的人還會這樣見麵,或者是每天開心在一起。


    都是會分離的。


    他不知道會怎樣告別身邊的朋友,在將來的某一天,不知道該如何記憶在八中的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記憶。想到告別的時候應該會有一點苦澀吧,就像喝到了某種不合格的茶葉,會有過分苦澀的味道。


    但也僅止於此,每一次的告別都是一個人,都是孤獨的事情。都不會有電視劇或者小說裏的哭天喊地或者天崩地裂,隻是在每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會想到,她離開自己了。在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並且這距離會隨著一天一天的推移,隨著他每一個清晨的醒來變得更加遙遠,更加模糊,變得更加不可尋回。


    盡管在離別的那一刻,分別已經在所難免。


    其實查佳後來找過自己,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心存很多僥幸,總是不能夠主動離開,總是更容易負氣,也更容易去請求原諒,總是會回來找另一個人。


    她說,我應該理解你。


    而林培那天和查佳在球場看台上坐了很久,看一批又一批的人聚集到這裏,又散去。在暮色幾乎要使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臉的時候,他對她說:“其實兩個人在一起,總是要有離別的,總是要有一天分開,然後過各自的日子。”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憂傷,看她的眼神很認真。


    “林培,我不應該耍脾氣和你分手,我隻是覺得你不喜歡我。但是我想,也許我們以後不需要分開,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很久。”


    林培笑著拍拍她的頭:“傻姑娘,一輩子哪有那麽好找,以後你難過傷心,都可以來找我。”


    第二段感情像是天上的雲彩一樣輕,飄走的時候,不由歎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這樣分開了。


    所有以前看不清的路,一下子都變得清晰了。


    所以還是不夠喜歡她吧,林培走下看台的時候心想。第一個女孩的影子在心裏已經極淺極淡,他不知道如果再碰麵還會不會像原來一樣認真單純,又義無反顧地喜歡她。


    也許會吧。


    林培想,也許會,然後抬起雙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無聲無息地從籃筐中間穿過。


    也許有一點聲音呢,是擾動靜止空氣的聲音,或者阻礙風的聲音。


    隻是投這顆球的時候,心裏隻有一點悲傷,卻沒有被誰占據腦海。


    他向台上的查佳揮揮手,看她走向自己,還是像以往一樣送她回家。


    隻不過可能是最後一次。


    最後分開的時候查佳問他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林培衝她微笑,然後轉身。轉身的那一刻已經濕了眼眶。


    是的,沒有可能了。


    這樣的答案要如何心如鐵石才可以說出來。


    但是不是不說出來的人更殘忍一些?林培沒有說這句話,隻是因為說不出口,盡管他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沒關係的,林培。查佳會好好的,所有人都會好好的,林培你也一樣,你聽到沒有?


    然後在空氣裏很大聲地回答自己:必須啊。


    給自己一個微笑,就不會心累了吧?不去想那些失去,是不是就比較快樂一些?


    林培一直這樣很簡單地相信著。所以即使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總是開心的。依然是最喜歡說笑的那一個,隻不過暫時住在另一個家庭。


    如果沒有人懂得這種感覺,也可以自己想一些快樂的事情,何必每天沉浸在痛苦裏呢?


    所以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很堅強,他看起來甚至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任何特殊的關心。


    林培還是每天很能笑,也還是很能折騰。隻不過安靜的時候會覺得心裏缺了一塊。這種感覺在媽媽去世以後變得格外清晰,也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感覺吧。


    心裏缺了一塊。


    可是那又怎樣呢?


    其實怎樣也怎樣不了。


    其實想起來的時候,林培是很憂傷的。他的眉頭輕輕皺著。隻是沒有人看到罷了


    忘記那一晚是如何結束,因為像所有的晚上一樣,回家,做作業,睡覺。


    其實秋天,早已經到了。黃葉在某個清晨就鋪滿了整個街道,被自行車軋過,被球鞋踏過,變得不那麽光鮮,層層疊疊的葉子。


    沈溪有時會碰見徐白衣,即使沒有施雅,也不會打招呼了。


    擦肩的一瞬間,想起很多。想起很多次在走廊裏的擦肩。居民樓裏的走廊,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沒有被照射到的地方顯得黑暗。小學樓道裏的走廊,徐白衣跑過來拍一下自己的肩膀。初中的走廊,走出班門,看見徐白衣在門口等著自己,單肩背包,孤獨的細長身影,在校服裏顯得有一點單薄。高中的走廊,溫和地,不被時間驚擾地對他說“嗨”


    嗨,你好嗎?


    擦肩而過,是貼近,還是一種遙遠?


    兩個人這樣想著,就走過了。


    沈溪看見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口透進來,世界變成了黑白色,除了透進來光的窗口,都是暗色的晦暗。她覺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不知道未來是怎樣的,不知道世界有多大,甚至不能阻擋另一個人的離開。


    不知道如何選擇,或者說,本沒有選擇。


    不記得最後一次牽手的時間。也許記得,隻是記憶善意的玩笑,將那個片段變得模糊了。


    記得你說喜歡我,傍晚殘留的陽光。記得在燈光下做過的習題,還有當時想你的心情。


    記得你說愛我,熟悉的片段,耳邊的輕語,關於溫度和呼吸。


    記得你給我的孤獨,我卻沒有勇氣離開,記得你的放棄,我知道,卻什麽都不說。


    其實生活是很簡單的,簡單的時候甚至不起一絲波瀾。走在學校,上課,下課,上學,然後抱著書本走過夜幕下的校園,樹梢的花在路燈下看不清顏色。


    所有人的生活都大同小異,走在同樣的軌道上,日複一日,卻不知道何時離開,好像一生都會在這軌道上運行下去,天長地久沒有盡頭。


    對自己的生活,有一種近似於一體的感情,以為生活也是自身的一部分,不會離開。其實總有一個時間,所有人會發現,經過生活,卻不沾染絲毫,才是真實。哪怕那個曾經的地方依舊歲月安靜,也不是自己的歲月了。


    林培夢到沈溪帶他去找尋什麽東西,跑過昏暗喧囂的走廊,跑下樓梯,卻始終沒有看到那東西是什麽。夢境裏她的身影清晰又模糊,兩個人中間好像隔著一層陽光,透明的,模糊的。


    然後他遠遠看見孟凡站在操場的中間,側對他看不清臉,還是齊劉海,在陽光下她很白,一個人站在操場中央,看起來孤獨,又無憂慮。


    他沒有上前去,好像夢裏並不存在這個選項,自己甚至沒有停留就繼續跑走了,醒來後忘記後來是否有沈溪在身邊。


    沈溪看到自己回到童年的小院,卻是昏黃色的天空,好像是要尋徐白衣,卻知道他已經不在這裏了。跑遍所有角落,好像徐白衣已經人間蒸發,不屬於她在的世界了。本來知道這一點,但是還要到處尋找。後來轉而去找林培,卻知道他好像死了,在另一個小區的某個房間裏。


    醒來,掏出手機,打開林培的號碼,看到以前的短信,最後卻沒有發出一條短信,安靜的黑夜,像是沒有任何連接的夢境,身處人海之中,卻與這個世界沒有連接。


    總是寧靜的,孤獨的,吵鬧的,又有一點憂傷的時光。


    被拉長的,漫長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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