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心看了小環一眼,眼神中的疲倦裏,難得露出了一份暖意,但他還是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沒什麽,我隻是想問老先生幾句話。”


    周一仙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咳嗽了一聲,登時那股道骨仙風的氣派湧了出來,一時這小小酒樓殿堂似蓬蓽生輝,唯他獨尊。


    “你說吧!”


    他淡淡道:“以你我的交情,大可無話不說的,不過命錢可是要照樣給哦!”


    說到最後,他不顧旁邊小環漲紅的臉,對著君問心眨了眨眼睛。


    君問心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安慰拍了拍看去因為自覺丟臉到快要發作的小環,然後轉向周一仙,麵上露出了幾分迷惘之色,道:“前輩你遊戲人間,見識非凡,我有一事,困惑於心,請問前輩:你說我們人活一世,所為何來?”


    此言一出,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看著君問心麵露不解之色。


    周一仙卻是皺了皺眉,麵上戲謔之色漸漸隱去,神情也莊重起來。


    他並沒有立刻信口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之後,才緩緩道:“你神色異常,不比往日,可是又遇見什麽不如意事了麽?”


    君問心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爹娘,日前相繼過世了。”


    “啊!”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驚,失聲而呼。


    周一仙皺起眉頭,歎息一聲,低聲道:“萬劍一也去了麽,可惜了。”


    君問心訝然,但也懶得問他如何得知,隻是沉默不語。


    周一仙微微合眼,隨後神色如常,道:“難怪你麵有傷痛之色,隻是生離死別乃人之常情,無人可免,你本非凡俗之人,又何必沉迷其中?”


    君問心痛楚之色更重,道:“可是他們二人故去,實與我有脫不去的幹係!”


    周一仙淡淡道:“既然如此,該當你還的,你還了就是,何必在此自苦?”


    君問心一驚,呐呐道:“該當我還的,什麽該當我還的?”


    周一仙道:“我且問你,你爹娘過世之時,可有要你為他們傷痛?”


    君問心的頭緩緩垂下,半晌之後緩緩道:“沒有,爹娘直到臨終之前,仍記掛於我,要我好好活著…”


    話說到後麵,已是微帶哽咽了。


    旁邊的小環看著君問心的樣子,不知不覺她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周一仙微微一笑,眼神中淡淡精光流轉,似跳出了這凡俗世間,看透了這世情,道:“那我再問你,你爹娘過世之時,可有什麽悔恨之意麽?”


    君問心遲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


    周一仙微笑道:“那便是了,你本該為他們高興才是,死而無憾,豈非是他們最好的下場?”


    君問心抬頭向周一仙看去,嘴唇微動,神情迷惘……


    入夜,從河陽城頭上向城內望去,萬家燈火雖然是說不上,但星星點點無所不在的光亮,卻仍然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對於君問心來說,那或者正是他最為陌生的所在了吧?


    他默默凝望著那一片燈火,然後轉過了身子。


    並不高大也不堅固的城牆上,此刻空無一人,蕭瑟的晚風從河陽城外空曠的原野上吹了過來,掠過城頭那些在獸妖浩劫中傷痕累累的城牆,吹在他和周一仙的身上。


    不知為何,小環和野狗道人沒有在這裏,隻有周一仙和君問心在這個夜晚時分,站在了河陽城頭。


    不過周一仙看來泰然自若,手中除了兀自還拿著那一根“仙人指路”的竹竿布幔,另一隻手上則多了一隻酒壺,此刻正飲下了一大口,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好酒啊!”


    他略帶著幾分笑意,然後對君問心道:“這酒還有些溫熱,你要不要來一口?”


    君問心默默搖了搖頭,道:“前輩你自己喝吧!”


    周一仙嘿嘿笑了一聲,又自顧自仰頭喝了一口,隻是這一口下去之後,他搖了搖酒壺,聳聳肩,順手就將這酒壺丟下了城牆,看來這酒壺之中本也被他喝的隻剩下了最後一口美酒,也不知是否心中過意不去,這才問了問君問心的。


    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僻靜的城牆之上被月光照的頗為光亮,周一仙喝了酒之後,便仰首望天,怔怔出神,一時沒有說話。


    君問心緩步走到城牆邊上,目光隨即落在了城磚上的某處,那裏有數道深深的抓痕,而就在這些抓痕的附近,更多同樣的痕跡正深深鏤刻在了所有的磚牆上。


    觸目驚心!


    “那些都是浩劫之中,無數獸妖留下的。”周一仙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淡淡地道。


    在這個隻有他們兩人所在的城牆之上,這個遊戲人間的老者似乎少了幾分平日裏的戲謔,反是看著君問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的悲天憫人。


    君問心伸出手,在這些深深的抓痕中輕輕撫摸過去,觸手從指尖傳來的,是粗糙的磚牆硬澀的感覺,卻不知有多少冤魂,曾在這些爪痕中呼號。


    他沉默了許久,道:“當初河陽城裏無辜的百姓死了很多嗎?”


    周一仙歎了口氣,走到城牆邊上,向下望去,在他眼眸之中,倒映著城中的燈火:“很多,雖然有許多百姓已經提早向北逃亡,但至少也有五成的河陽城百姓,無辜喪生,死在那些獸妖的手裏。”


    君問心看向周一仙,忽然道:“前輩,你說那些無辜喪生的百姓,他們哪一個不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哪一個不是在這世上好好活著,不說全部,但至少九成九的百姓,他們都是人畜無害的吧,可是為什麽卻有這飛來橫禍?而如他們這一般的人生,卻又所為何來?”


    周一仙看著君問心,手扶著城牆,道:“你今日能站在這裏,而那些百姓無辜喪命,我來問你,你以為是何緣故?”


    君問心默然許久,道:“我與他們不同,我修習道法,即便是獸妖來了,亦可抵抗,乃至拯救世人。”


    周一仙點頭道:“便是如此,你看這人人皆同,乃是從大眼光、大境界著眼,就如天音寺佛門所言,眾生平等,便是這個意思,其實按佛門所言,何止是你我人類,即便是螻蟻猛獸,也與我等不分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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