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閑得無聊,外邊有幾個鄰居在搭麻將場子,二男二女人已湊好,但為賭多大意見不統一,兩個男的要賭一角錢一倍,有個女的隻肯二分一倍,達不成協議睹不起來,沒辦法男的答應降價,但最少要玩五分。外麵人在談盤子,韓紅星在家裏告訴王書玲:沒打過麻將,但知道麻將怎麽打。


    以前破四舊,麻將得偷偷摸摸打,怕被發現後遊街批鬥,現在麻將場子隨處有,會打麻將的人也越來越多。韓紅星寒、暑假時常在麻將場邊相後癮,時間久了也會麻將,知道正常情況下二分麻將輸贏在二十元左右,五分得有一百元左右,已算是大賭了,沒看過賭一角這麽大的,估計得有幾百元輸贏。


    外麵將麻將降到五分仍談不攏,女的說不行她們兩個合做一門,再找一個人就能將麻將打起來。王書玲正怕韓紅星無聊,得知他會打麻將便拿出些錢,動員他打麻將。


    兩個女的一個叫薑師娘,三十歲左右,就住西隔壁,從家裏用桌布裹來麻將。另一個叫朱二姐,坐薑師娘旁邊,兩個人合算一門。兩個男的一個叫尤勇,住門前路南,還有一個是尤勇一條船上工友。二個人胡了牌也抱怨贏的錢太少,入不了神,認為還是在船上賭二角的麻將過癮,胡一個大牌就幾十元輸贏。


    韓紅星第一次參加實戰,不敢去想牌怎麽胡才大,隻要能胡就好,脹紅著臉打得全神貫注。那個薑師娘坐在麻將桌上顯得氣定神閑,她屬於耐看的女人,三十歲了乍看平常,仔細看也眉清目秀、皮膚姣好,張嘴便現出一對酒窩,說出話來娓娓動聽,恰到好處的蘭花指看得優雅,麵容總帶著微笑顯得大氣,言行舉止能讓你覺著她既打著自己的牌,也照顧著你手裏的牌。


    幾個小時下來,第一次打麻將的韓紅星竟然一吃三,贏了八十多元。薑師娘她們兩個合夥的各輸了十幾元,王書玲從贏的錢當中拿出二張十元的票子,給了她們各一張當利市錢,並說船上人不在乎十塊八塊的小錢,不肯發給另外兩個。散了場子還剩朱二姐在時,王書玲又拿出十塊錢,硬塞給她。


    聽王書玲說,朱二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25歲老姑娘了,沒有婆家也不急,就在家織席、編網,也喜歡打麻將。尤勇也是一起長大的鄰居,人長得黑瘦,卻每年能在船上掙一萬多。船上人性子直、沒心眼,掙到錢到哪都神氣,連麻將打得小也提不起精神。


    村裏最掙到錢的是自家有漁船做老板的人,王書玲二哥就屬於這類人,運氣好一年能掙十幾萬;其次是漁輪船上人,梁二爺就在漁輪船上,每年可掙到二、三萬工資,年底還有分紅,不過要出遠海,因此常年不在家;尤勇這類在小船頭上幹的一般是才出道的青年人,先練水性,等有資曆了才有機會上漁輪船掙大錢。這幾年發在海裏、富在灘上,捕鰻魚苗能暴富,小海船越來越多,導致水手難找,船老板們就招附近手腳快、有力道的農民上船。


    薑師娘是能幹人,上得廳堂入得廚房,是一家之主,她與老公都是西邊石板橋村的村民,買了隔壁人家的房子才住到這裏。石板橋村是農業村,她老公先是農民,後來在石板橋村當通信員,現在已當上治保主任。據說薑師娘喝酒厲害,石板橋村的書記常被她喝趴,不過仍不服氣,繼續到她家喝。


    晚上,王書玲父母到外公那拜過年後直接去魚塘,隻有弟弟和妹妹在堂屋看電視,韓紅星終於等來機會,將王書玲拽到房間裏,可惜不許關門。


    早上看梁二媽胸脯隻一瞬,雖然當時臉紅跑掉,但腦海裏時時想起那一幕,恨不得從王書玲身上再看到,就呆呆地盯她那兒看,未了竟伸手去摸,被狠狠一巴掌將手打開。家裏有人不好發作,王書玲引身出來,走到屋後。


    “怎麽不尊重人了?”王書玲冷聲問道。


    “想看看那地方是什麽樣!”韓紅星心裏這麽想,嘴上就這麽說。


    “這麽小的人就想耍流氓?”王書玲聽得發笑,伸手去摸韓紅星額頭,意思是查看對方有沒有毛病:“下次不許再有這個想法,羞死人!”


    “不讓看就讓我親!”韓紅星退而求其次。


    “外邊冷,回屋去?”王書玲找出不讓親的理由。


    “讓關門就回屋!”韓紅星講條件。


    “關門肯定不行!”


    “那就親夠了再回屋!”韓紅星不容置疑地攬她入懷。


    初二早上,天沒大亮就被外麵吵雜聲擾醒,起來看時,幾個警察在門前路上布控,王書玲說肯定是在抓販子,感慨新年裏就有人為了發財而冒險。


    這兩年村裏常遇到這種事,警察過來圍捕鰻魚苗販子。在新東村,漁民收船後將鰻魚苗用氧氣袋裝了放家裏警察沒權抓,因為鰻魚苗是自家生產的,去不去水產站賣是自由。外地人帶著現金過來買鰻魚苗的是販子,他們想賺其中的巨額差價,是違法行為,被抓住會沒收贓款並罰款。當然,抓販子最好是等他將鰻魚苗買到手時人贓俱獲。


    村裏有人靠賣鰻魚苗給販子發財,也有人靠舉報販子拿獎勵錢,就是警察,抓住販子也是沒收贓款贓物,交完罰款走人。結果,販子還是那些販子,警察還是那些警察,玩的是貓捉老鼠的遊戲,販成功了販子發財,販不成功警察受獎。


    新東村流傳著許多與鰻魚苗相關的傳奇故事,說石板橋那有個瘸腿的殘疾人,獨居在個小破屋裏,窮得連窗子上玻璃都買不起,隻用個農膜貼起來遮風擋雨。有天夜裏警察抓販子,他聽到屋外有人鬧騰,見多了懶得起來看。第二天早上起來,見擋窗子的農膜破了,罵罵咧咧去修理,不想被絆了一跤,拾起絆他的東西看時,竟是一捆百元的票子整整十萬!估計可能是販子怕被警察抓住又要將錢充公又要交罰款,所以寧願將錢扔掉,警察找不到贓款就沒理由抓罰。這個殘疾人發了橫財先是不敢聲張,平息了風聲才將一夜爆發的消息傳出去,引得提親說媒的踏破門檻。


    第一次見到警察抓販子想湊上去看熱鬧,被王書玲製止。今天是趙海燕結婚日,昨天已商量過一起到臨洋鎮出人情,得抓緊時間收拾一下。韓紅星不想與王書玲出席這種場合,但沒有她陪著沒趣,還有她也動員:趙海燕是最好的朋友,跟你也熟,去了人家隻會更高興。想想也沒有其他去處,隻得跟著她走。


    婚宴就擺在趙海燕家堂屋裏,三張方桌坐了二十幾個客,兩桌是家裏親戚,一桌是廠裏同事,新郎官坐在主席正位,嫁姑娘人家不鬧酒,吃完飯等吉時送新娘出門。當廠長的大舅也被請過來做客,席間交代王書玲初五開始上班,不能再請假,並拿出兩封未拆的信給她。王書玲不知緣由,吃過飯到僻靜處看,完了交給一旁追問內容的韓紅星。


    信是從縣機械廠寄過來的,是個叫李必成的人寫給王書玲的情書,先讀第一封:


    小王你好!


    總想寫信給你,卻一直沒有勇氣,今天終於提筆,請恕我冒昧!


    很幸運能夠認識你,並和你在廠裏同拜一個師傅。自從有你到車間上班,我突然感到生活充滿了期望,我期望每一個早晨早點到來,能讓我早點到班上看到你;我期望每個晚上遲點下班,能讓你不離開車間!可惜我們間隻有工作交流,甚至你對我並未在意,但在我心目中,你真是一個令人仰慕的姑娘!你美麗、溫柔、可愛!你的每一個微笑和眼神都那麽讓我著迷!我喜歡你,可一直不敢表白,隻敢在心裏默默相思,我想用時間將這種感覺淡忘,可你離開得越久,我的思念反而越強烈!所以鼓起勇氣向你表白,希望能得到你的共鳴!


    盼複!


    此致!


    李必成


    元月12日


    再看第二封:


    小王你好!


    寫給你的信等了這麽久沒見回複,不知道你收到了沒有?我的表白句句出自肺腑,但對你來說可能並不賞光,縱然如此,大家有緣相識,也不致於連個回信都沒有,讓人苦受煎熬!我相信,這也絕對不是你的性格,因此,再次寫信打擾,誠切表達愛意!急切期待回複!


    此致!


    李必成


    元月24日


    看完信,韓紅星問這件事該怎麽辦?王書玲交代由他處理,寫好回信由她審定後寄給人家。韓紅星不敢怠慢,連忙找支筆就在寄來的信紙後打草稿:


    小李你好!


    由於特殊原因,你的來信年後才收到,耽誤了回複時間,敬請諒解!


    來信首先感謝你在廠裏學習期間所給予的幫助!通過相處,我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青年,而我,其實也隻是個最最普通的姑娘,真的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天涯何處不芳草!相信你肯定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真愛!歡迎有時間到臨洋鎮做客。


    王書玲攜男友誠致


    正月初二


    讀給王書玲聽,她說自己在村裏學校讀到初中畢業,水平沒有高考落榜生高,聽的意思也對,反正能婉拒他就行,要求韓紅星回家後將這封信寫工整替她寄出去。


    新娘要出門了,來請王書玲做伴娘,男方帶新娘的是兩個人,回頭得四個人成雙。新年裏全穿著新衣裳,隻需在胸前別朵寫有“伴娘”二字的胸花,自行車龍頭上也掛個大紅綢就妥。吉時已到,新郎帶出新娘,在齊鳴的鞭炮聲中讓新娘在自行車後座坐穩,頭也不回地走了。新娘的媽媽哭哭蹄蹄地跟出來,手裏端著一盆水,向閨女走的方向潑去,嘴裏念念有詞: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伴娘和伴郎各騎輛自行車並肩而行,跟在新郎與新娘後邊。王書玲穿的是新買的那件粉色碎花襖,和前麵新娘穿的大紅外套主次分明,倒是那配戴的紅綢紅花搶了不少眼,引得路人也關注跟在新娘後邊的一對,那伴郎邊騎自行車邊找出話題跟伴娘套近乎,讓跟在後麵的韓紅星感覺自己倍受冷落。


    新房離得很近,就在供電站那邊,如果直接去就幾分鍾時間,不過新郎得載著新娘在臨洋鎮轉一圈才回家,所以多走了十分鍾。到男方家時,早有迎候的司儀點起炮仗,將新郎新娘迎進新房。


    王書玲完成了伴娘使命,順便帶韓紅星到新房參觀。新房就布置在單位分的宿舍裏,前邊是堂屋,裏麵可擺兩桌飯,後邊進了門就是新房。房間裏屋頂掛著彩帶,地上鋪的是地板革,屋裏有幾件箱櫃,一台14寸黑白電視,門上、窗上、高低床後的牆上都貼著紅雙喜,趙海燕滿臉幸福地坐在床邊。


    參觀完趙海燕的新房,想到王書玲做伴娘時和別人配對的情形,更想到有人寫情書追求她,這些都對韓紅星形成壓力,進而生出強烈的緊迫感:不能光貪戀眼下,她傾心於你,而你卻一無所有,真的該用心謀份職業,才有資格去戀她、娶她、將來才能養活她!想到此,韓紅星決定將王書玲送回新東村後,立即回家去複習迎考。


    為考供銷幹校,韓紅旗年後開始脫產學習,這邊忙於迎考,那邊女朋友家開始急,原先還想為婚事談條件,現在主動找媒人跟母親商量:不管考上考不上,考完試就結婚,免得將來有了文憑眼界變高。母親也跟韓紅旗嘮叨:早婚早子,上次訂婚已封了360元彩禮,等奶奶二月底搬到二叔家就收拾新房。


    二哥也帶回女朋友,向家裏宣布已進到訂婚議程。母親說弟兄三個同一待遇,訂婚封360元彩禮,連同結婚共花1000元。


    沒想到二哥這麽快就選定女朋友,他雖讀書少,卻有份好工作,騎上那輛250摩托車,在縣城裏跑起來特瀟灑,總有姑娘圍著他轉,現在終於選定了女朋友。母親常自豪:兒子個個有本事,媳婦搶著往家裏跑,不像鄰居家牛剛,快30了還打光棍。


    過完年不到一個月,同學袁鴻華背著一簍青蒜來找韓紅星,想請父親幫忙到工地謀個事做。他家住四窪鄉,家裏田少勞力多,思想著靠一畝三分地永無出頭之日,想找事做卻苦於沒有頭緒,就請班主任黃老師出主意。經黃老師籌謀,叫他找韓紅星父親幫忙,先到建築工地找個工做學門手藝求生存,以後再慢慢圖發展。


    袁鴻華家裏窮,弟兄四個他最小,有他在家裏正好能湊兩對光棍。高一時班裏發放貧困生補助,有二十五元、二十元、十元三個檔次,他為了評特困生,花了一夜時間將家裏的貧困狀況寫出來,感動得黃老師花半節課時間替他拉票。


    父親能幫的忙必幫,知道袁鴻華是高中生,建議到工地學個鋼筋工挺好,現在徹房子鋼筋用得越來越多,有這個手藝將來肯定吃香,活也不比木匠、瓦匠重。商議好了就這麽定,沒地方住先和韓紅星一條被子睡,等工地安排妥當了自帶被褥到工地住。


    從小到大,韓紅星的床經常被父親安排給暫時沒地兒住的工友睡。高一開學時,黃老師看到父親的單位和姓名,主動說他也很小時曾經和韓紅星睡過一張床,那時韓紅星更小,所以一點印象也沒有。聽黃老師回憶說,那時他是跟在工地做工的哥哥到縣城來見世麵才住到韓紅星家,他哥哥叫黃益龍。


    提到這個名,韓紅星的印象特別深:這個人矮瘦,一邊臉上還長個肉瘤,導致半邊嘴角上翹不關風,卻非常能說。那時農村裏窮得慌,每年他會以看臉上的病為由到生產隊裏請幾次病假,然後隊裏工分照記,他到工地找活幹,掙點錢回家救窮。


    黃益龍每次隻帶點米到家裏代夥,其他連被子都不帶。受過苦、也借居過別人家的母親知道他是窮得帶不出被子,就安排他和自己睡一起。記得他常帶自己到浴室洗澡,洗完後他到浴池裏替浴客擦背,正常擦背是買背籌,二角錢一擦,他擦背收現金,一角錢一擦。浴室裏人不允許他撈外快,他說是碰到熟人幫朋友擦,經常這樣幹,浴室裏人想出辦法來對付他,趁他擦完背到廳裏收客人錢時抓個現行,然後給他扣投機倒把的帽子要整他,好在牛爹爹在浴室裏做服務員,知道他的狀況,總以殘疾人的借口替他打圓場,大家看他的確可憐也不過分計較,隻將他攆走。


    黃益龍最後一次和家裏打交道是有一年春節前,跟父母說可以將米換成麵粉,然後扛走了20斤米就再沒出現。母親總說他是個苦命人,做的任何事情無論對錯都是生活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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