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說到此處停了一會,微有些混濁的兩眼盯著窗紗,似是在努力回憶當年的情形:“貞姨娘進府一年……也可能是一年半的時候,民婦記不清日子了,隻記得,那年夏天侯爺去了滇南打仗。便是在那個時候,夫人的一個表妹進了府,便住進了掩翠齋。隻這位表姑娘從不出門,說是染了風寒要靜養,夫人的娘家對這表姑娘極好,一應服侍的下人皆是從成都老宅帶來的,侯府的人一個沒用。後來,夫人驗出有了身孕,怕過了病氣,便不怎麽過去看表姑娘了,不過,掩翠齋卻仍是由老宅的人服侍著,一應用度皆是最好的。隻表姑娘身子嬌弱,不怎麽出門兒,下人們都在背後悄悄言論,說這位表姑娘天資國色,夫人怕是要納她進門兒對付貞姨娘的。”


    嚴氏語氣平板地說著,傅珺並不去打斷她,靜靜地聽著她又道:“那年秋上,民婦提了針線房的總管事,有了單獨的院子,因民婦平素喜靜,故此民婦的住處極少有人來。有一天下半晌,民婦忙完了手上的差事,因有些頭疼,便回院子裏歇著,誰想竟睡了過去,待民婦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民婦便去桌上點燈,不想這燈一點著,房間裏便突然竄出一個人。”


    說到這裏,嚴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語聲卻壓得更低,如同耳語:“那人是個年輕女子,竄出來之後也不說話,隻擺弄著手裏東西。又朝民婦笑。民婦先是被她嚇了一跳,待看清她是個女子後,便以為是府裏的丫鬟,便問她是誰,為何到此處來。那女子卻像是不大聽得懂話似的,癡癡呆呆地,隻問我要糖吃,又說要回家、要娘親。”


    嚴氏頓了頓,合握的兩手指關節泛白:“民婦見她是個癡傻的,便想喊人進來。可是。待民婦細細打量那女子後,民婦突然……突然……就怕了起來。”說到這裏,嚴氏的眼睛忽然張大,眸中劃過了深深的驚恐。語聲亦變得顫抖起來:“那女子身上穿著件湖藍纏枝櫻草紋遍地錦通袖襖兒。民婦記得。這件衣裳是前幾日由民婦親手送到榮萱堂去的,據說是給……給……表姑娘做的。若僅是如此,民婦也不會怕得那麽厲害。最叫民婦害怕的是,這女子竟……竟……懷著身孕。”


    嚴氏的牙關格格打戰,那一字一句便像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直叫聽的人心底發寒。


    “民婦……不敢再多看她,更不敢……再多往下想。”她低沉的說話聲又響了起來,枯瘦的雙手仍是緊緊合握在一起,痙攣般地顫抖著,“在大宅門裏待得久了,民婦很清楚,什麽是該知道的,什麽是不該知道的。那個時候,民婦既不敢喊人,也不敢讓人知道,慌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隻得尋了幾個果子出來給那個女子,哄著她離開。好在她並未呆多久,也就小半刻鍾的樣子,便又自己跑了出去。”


    言至此處時,嚴氏的神情變得放鬆了一些:“那時候恰是飯時,民婦的院子與大廚房正是兩個方向,一般來說,這個點兒是絕不會有人經過的。不過民婦也沒敢跟出去看,隻馬上關緊了院門兒,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似是因為終於吐露出了壓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嚴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兩隻手也不再痙攣,而是安靜地擱在膝蓋上。


    “接下來的幾日,民婦一直很害怕,可是,這件事像是並無人知曉,那個女子……民婦也再沒有見過。第二年初春,夫人誕下了大爺,又過了幾日,民婦便聽說表姑娘被送走了。下人們都說夫人有了大爺,侯爺後繼有人,便用不著表姑娘去對付貞姨娘了。”


    房間裏悄然無聲,唯有微暖的東風拂檻而來,攜來一縷淡淡的花香。


    “那些服侍表姑娘的人,後來都去了哪裏?”良久後,傅珺方輕聲問道,語聲有些許幹澀,“還有掩翠齋,為何又要重新關閉?”


    “回娘娘的話,這些事民婦都不知道。”嚴氏答道,語氣十分平靜,“民婦在那件事發生後沒幾日便因為犯了錯兒,削了管事的差事,被罰到了二門管上夜。那地方不怎麽通內院兒的消息,就連夫人產子、表姑娘被送回老宅的事情,民婦也是很久後才聽說的。”


    傅珺凝目看著她,她亦坦然回視於傅珺,並無一絲躲閃之意。


    也許,當年嚴氏“突然犯錯”確實是隨機事件,也許那是嚴氏故意為之,為的便是遠離內宅陰私之事。無論如何,如今再追究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


    沉吟片刻,傅珺便又問:“你後來回了老宅,也沒聽過關於那個表姑娘的消息麽?”


    嚴氏搖了搖頭,恭聲道:“回娘娘,民婦不曾聽過。民婦回去的時候,老宅裏也沒幾個熟人了,民婦又不喜與人打交道,所以……”


    她說到這裏便沒再說下去了,隻站起身來,向傅珺蹲了蹲身。


    傅珺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嚴氏應該已經說出了她知道的一切,事實上,若非前些時候從楚刃那裏得到了一些消息,傅珺也並沒打算於此事上多做糾結。


    她隻是始終不明白一些事情而已,如今聽了嚴氏所言,倒是將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也梳理清楚了。


    從未露麵的表姑娘的一來,侯夫人便有了孕;嚴氏遇見的癡呆女子穿著理應是表姑娘的衣裳,還大著肚子;侯夫人產下傅莊之後,表姑娘便從此消失了。


    出人意料的往事,推導出的,卻是最合邏輯的結論,而侯夫人一直以來種種令人不解的行徑,亦終於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傅珺輕輕抬手,端起了茶盞。


    畢竟是在高門裏待過的,見此情景,嚴氏立刻便垂首道:“民婦告退。”說罷她便直起身來,退行了數步,躬立在槅扇邊兒上。


    傅珺亦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含笑道:“多謝您,解了我心中長久以來的一個疑難,您是有福之人,往後定會平安喜樂,闔家安康。”


    “謝娘娘。”嚴氏的語氣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既然郡主娘娘說了“平安喜樂,闔家安康”之語,便表示她不會就此事追究下去,嚴氏一直提著的心,這才落回肚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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