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已知事情不妙,急得眼睛都有些發紅了,見了信封就想上手去拿,卻被一旁的張氏攔住了。


    “三弟妹坐穩了,別又摔了杯子。”崔氏柔聲笑道。


    張氏亦笑得溫婉:“三弟妹,此物還是給老太太先看過了再說。”她一麵說著一麵便將信封呈給了侯夫人。


    侯夫人拆開火漆取出信封中的事物,卻見那信中放著一張銀票並一張票據,那票據上大紅的“三江”二字,就算傅珺坐得遠也看得一清二楚。


    三江商號,金陵城中的另一個地下錢莊。雖不及寶盛那般有名,卻也算是京城老字號了。每年被三江商號逼得賣兒鬻女的人家不在少數。


    自然,京中那些豪門貴胄也有私底下放印子錢的,也都是托給三江、寶盛這樣成規模的錢莊進行操作。一來方便,二來利銀給得足,從不拖欠,更不會泄漏顧客隱私,可謂信譽保證、名聲卓著。


    “鄭氏,這是怎麽回事!”侯夫人的臉沉得能擰出水來,一甩手便將信封扔在了鄭氏腳下。


    鄭氏雙膝一軟,人已經跪在了地上。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方才顫抖著手拾起了落在裙邊的票據和銀票。


    那上頭清清楚楚地寫著她名下鋪子廣利號的名字,下頭還蓋著掌櫃餘佑榮的印鑒。


    鄭氏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杏芳與桃源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鄭氏喃喃地道。


    她好容易才搭上了吳伯雄,著實花了不少銀子才說動了他。放印子錢本就是一本萬利的事,重金之下,吳伯雄便動了歪心思。隻要事情做得巧妙,到時候往傅珺身上一推,鄭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不會再讓傅珺管著那些鋪子了。


    如此之多的田產鋪子,如此在豐厚的銀兩入息,她就不信侯夫人不會動心。屆時侯夫人必會將王氏留下的嫁妝盡數歸攏。親自料理。


    侯夫人的一顆心全在二房身上,鄭氏瞧得清楚極了。


    若是鋪子全歸了侯夫人,侯夫人必會拿出一部分來貼補給二房。


    隻是,這事情必須做得好看。且還不能完全經由侯夫人之手。到時候,隻要鄭氏略略表達出一點誠意,想必侯夫人會很願意將此事交予鄭氏這個嫡母來處置的。


    鄭氏要得不多,隻要兩成就行了。天知道她這個繼女有多少家產,便是兩成也得有幾萬兩銀子呢。


    可是。事情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放印子錢的不是傅珺,卻成了她鄭氏!不僅有吳伯雄的口說,連票據都拿出來了,鄭氏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這原應逼得傅珺辯白無力的場景,如今反落到了她的頭上。


    鄭氏渾身癱軟無力,隻覺得眼前的東西都在轉,連同侯夫人那張高高在上的臉,也在她的眼前晃動不息。


    她闔上了眼睛,麵色已是白得發青。


    從鄭氏跪下的那一刻起,傅珺便站了起來。待鄭氏癱軟在地之時。傅珺立刻向侯夫人告了罪退了出來。


    不隻是傅珺,傅珈也跟著退了出來。


    原先不過是張氏為追尋失物才叫了長陵問話,過後雖說到了銀票,到底不算什麽大事。如今卻扯出了放印子錢這種事情,這可不是嬌滴滴的姑娘家該看該管的,她們自然隻能辭出來了。


    說起來,今天這整件事情中,傅珈從頭到尾都沒多說一句話,倒是挺讓傅珺意外的。


    出了榮萱堂之後,傅珺忍不住看了一眼傅珈。卻見她這位二姐姐神情頗為平靜,扶著丫鬟珊瑚的手款步而行,唯有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顯示出她此時心情的愉悅。


    瞧了大半出的好戲。傅珈自然覺得開心。尤其是這好戲還是三房母女合演的,她看得就更歡喜了。在與傅珺分開時,傅珈甚至還含笑道:“四妹妹若有空也來我的畫箋閣坐坐,我那裏涼快著。”


    “好,小妹一定擇日拜訪。”傅珺盈盈笑語道。


    回到秋夕居後,傅珺一切行動如常。寫了兩篇字,讀了幾句書,又撫了一小會的琴。窗外蟬聲切切,嵌在飄渺的琴韻裏,倒似有了幾分靜中有動、動中含靜的禪意。


    傅庚跨進秋夕居的院門兒時,聽到的便是這蟬聲與琴聲一遞一合的奇妙樂韻。


    他佇足聽了一會。


    金紅色的夕陽斜掠過來,將木樨樹的樹影拉得極長。蟬聲已經漸漸息了,晚風微涼,薄青色的天空上,懸著一輪淡淡的月影。


    他是收到消息趕回來的。


    原先他還以為,當他進門時,迎接他的會是一片愁雲慘霧,會是女兒含淚的眼神,還有充滿怨懟的話語。就像當年的傅珂一樣。


    然而,卻沒有。


    他的女兒娟靜安好,連她撫出的琴韻都是溫涼如微月。


    傅庚聽著聽著,忽然就聽出了幾分淡淡的傷感。


    原來,他的女兒對於這些事情,已經是如此的習以為常了。而對於他這個父親,他的女兒也從來沒有托賴他更多。


    她總能自己就把事情解決掉,不麻煩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她的父親,她也不會去撒嬌求他幫忙。


    傅庚的眼中,漸漸地便有了一絲潮意。


    他應該感到欣慰的。


    因為他確實很忙,要對付的人與事也確實很多,多到他有時候根本顧及不到女兒。


    可是,當這樣一個聰慧懂事的女兒真正出現在眼前時,為什麽他的心裏卻是這樣的酸楚?


    傅庚在夕陽下佇立良久,直到琴韻消散,他才長長地呼了口氣,踏著嵌了雲母石的台階,轉進了南院之中。


    丫鬟們見禮的聲音傳了過來,傅珺放下了手裏的琴譜。


    傅庚來了。


    也是,他們三房出了這麽一件大事兒,身為一家之主,傅庚必須要露個麵的。


    這樣倒也簡單了,傅珺原還打算往外書房跑一趟解釋一下的。如今倒省了麻煩。


    青蔓打起淺翠色的湘簾,傅珺含笑迎出了門外:“父親來了。”


    “嗯,來瞧瞧你在做什麽。”傅庚笑道,提起手裏的一隻精巧的荷葉包,“太白居的蟹黃酥,為父知道你愛吃,給你帶了幾隻。”


    “太好了。”傅珺笑得雙眼微彎,頰邊的梨渦一如兒時模樣,“青蔓,快將餅子打開,悶久了就不酥了。”


    傅珺一麵說著,一麵親手接過酥餅,又將傅庚讓進了房中。


    涉江送了溫茶,青蕪設好錦褥,青蔓以朱漆托盤呈上了蟹黃酥及另三樣點心,眾人便皆退了下去,單留下父女二人說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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