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挽衫泡在浴池裏念叨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叨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平複下來。


    她歎息一聲,出去換了衣服,叫人去請熙瓷。


    慕容修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蹲在院子裏的假山池水邊上,低著頭拿一根狗尾草有一下沒一下地戳水麵,沒精打采地,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餘挽衫看了他一眼居然有些心虛,大約是她消失已久的良心又開始作祟了。她背著手杵在寢殿門口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沒跟他搭話,轉身又進去了。


    熙瓷過了一個時辰才腳下生風地過來。此時餘挽衫已經被榮婆婆訓練了半個時辰。她一進來餘挽衫就揮手稟退了所有外人,熙瓷看這架勢,撩袖往藤椅上一坐,問:“有什麽要緊事?簡短說吧,本神要安排婚典事宜,忙得很。”


    餘挽衫便直說了:“把小黑帶走。”


    咳,“小黑”是餘挽衫當初撿到慕容修時給他起的名字,他的本體是小黑狗嘛,所以就叫小黑,就是這麽隨意。


    熙瓷聞言挑眉,“他是不是幹了什麽大事?”所以才要趕他走。


    餘挽衫詭異地頓了一下,然後語氣微妙地道:“他要是再繼續躲在寢殿裏跟我睡同一張床,就真的會出大事了。”


    “你怕別人知曉了會誤會?”熙瓷抿了一口茶。


    “我怕我忍不住將他給強了。”餘挽衫一臉難以言喻的便秘表情。


    熙瓷一口茶全都噴了出去。


    餘挽衫癱著一張臉:“淡定。這事我還沒幹。”


    熙瓷咳了兩聲,“你要是真幹了,我倒不知道是要打死你還是打死他。”


    如果打死餘挽衫,可她的身體是慕容修的啊;如果打死慕容修,雖然他身體是餘挽衫的但靈魂是慕容修啊。


    熙瓷糾結了一下,做出選擇:“幹脆兩個都打死好了。”


    餘挽衫:“……”麻煩你不要那麽暴力好嗎……


    玩笑歸玩笑,熙瓷也知曉自己兒子與餘挽衫一處待著的不便,幹脆地表示現在就派人將其看管起來,裏三層外三層,保證叫他再沒有逃脫的可能。


    兩人商量完畢,餘挽衫送熙瓷出去,跨出殿門,見慕容修還是以剛才的姿勢蹲在假山池水邊,一身水色的雲紗於地上蜿蜒,有一半曳至水麵,融進碧綠的水裏。他頹喪地對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發呆,微風吹來,碧波搖曳,倒影散成碎片,他靜默著,像融進了一幅哀愁綿綿細如雨的畫裏。


    餘挽衫看著他,覺得自己許久沒有痛過的良心又開始作妖了。


    但她狠了狠心腸,還是任由熙瓷將他帶走了。這一次他走得十分配合,再沒有不情不願依依不舍。


    餘挽衫目送他頭也不回地走遠,手不知不覺放在了心口,揪住衣服。待她反應過來,連忙鬆手將皺了的衣服撫平。


    自己怎麽突然變得有點奇怪了。她搖搖頭,轉身回去。


    而慕容修,真的就一路梗著脖子,死活沒回頭。


    這一整日餘挽衫都有些魂不守舍,悵然若失。氣得隻有她一半高的榮婆婆沒少跳腳來打她,餘挽衫已經被練出了慣性,一見她跳腳就按下去,一見她跳腳就按下去,正廳裏總看見一個矮胖的婆婆像螞蚱一樣蹦躂,旁邊有一男子心不在焉的伸著一隻手將她往下按。


    這一天的訓練比以往還要漫長。餘挽衫被榮婆婆訓得耳朵不知起了多少層繭子,待婆婆一走立馬就去泡了個澡好好清醒一下。


    餘挽衫尤其喜歡在泡澡時想事情。她琢磨著自己情緒不太對,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她得想個辦法改變被動的現狀,不能任由自己像個螞蚱似的跟犬神這一家子拴在一根線上。


    犬神一家子寧可找人代替也要辦了這婚禮,絕對有問題。


    慕容修偏偏就在這要結婚的檔口失蹤,而且還失憶變成小時候的樣子,也絕對有內情。


    他十有八.九,是不想成這個親的。


    那她就把它搞砸了。


    說幹就幹,餘挽衫起身穿好衣服就去找來一個仙婢打聽:“犬神府內可有一個長得像朵白蓮花的姑娘?”


    仙婢聞言愣住。長得像朵白蓮花,這是什麽比喻?基本所有的仙女都可以這麽比喻好吧?!


    餘挽衫咳了一下,低聲補充:“就是昨晚幫某人逃跑而後被抓的那個。”


    仙婢恍然大悟:“是說小蓮啊,今日她被罰去清理碧池底下的淤泥,也不知道回來沒有。唉,那麽大一個池子呢……”


    仙婢還沒感慨完,餘挽衫已經快步走了。走到院子門口,守門侍衛將她攔住,“殿下請回。”


    “怎麽,本殿下在自家府中走一走都不行了?!”餘挽衫拿出神君之子的氣勢,目光如刀刮侍衛一眼。


    侍衛額上冒出些冷汗:“請殿下別為難屬下了……”


    “我怎會為難你,”餘挽衫表情一變,和顏悅色道,“不就是怕我跑了,我不跑,你跟著我便是。”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了院門,侍衛一怔,忙跟了上去。


    “殿下!殿下若出去了屬下不好交代呀!”他邊追邊喊。


    “我都已經出來了。”餘挽衫語調輕鬆隨意,“有事我擔著,落不到你頭上。”


    侍衛隻好擔驚受怕地將她跟著。


    一路上也總有視線暗中落在餘挽衫身上,跟一段路便撤開,換另一個人。


    慕容修的這具身體對此極為敏銳,一路上餘挽衫能清楚地知道目光有幾道,甚至於從哪個方向來,什麽時候換了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餘挽衫嘖嘖讚歎。慕容修竟將自己的身體練到了如此變態的地步。


    遠在另一處院落裏頹喪著的慕容修打了個噴嚏,眼睛突然一亮。


    餘挽衫安之若素地在一堆人的暗中監視下去到碧池,小蓮恰好拉了一車的淤泥要去倒,見她來愣了一下,怯生生喚:“三殿下。”


    餘挽衫衝她點頭,叫侍衛呆遠點守著。侍衛猶豫了一瞬便去了。反正看著三殿下的不止他一個。


    “小蓮,”餘挽衫不怕髒地上前拍她的肩,作心疼狀,“你因為我的緣故受到連累,委屈你了。”


    小蓮笑了笑,卻明顯不似上一次那般熱情,“殿下嚴重了,是小蓮癡心妄想,麻雀想當鳳凰,如今小蓮已經想清楚了,再不會纏著殿下了。”


    餘挽衫心下一沉。


    別呀!


    我還要靠你搞砸婚禮呢,你不能慫啊小蓮!!


    “小蓮,你怎可因為小小一點挫折就退縮?”餘挽衫睜著雙漂亮的鳳眸,認真地望著她,“你我兩情相悅,何須顧忌什麽身份地位之別?!”說完自己暗地裏先抖了三抖。


    小蓮目光閃躲,“殿下情深,小蓮承受不起……殿下還是……忘了奴婢吧!”小蓮以袖掩麵作出忍痛割愛的表情,浮誇得像是某瑤劇中沒了愛情就會死的女主一樣。


    餘挽衫虎軀一震——額,沒有虎軀隻是震了一震。


    她覺得自己掉的雞皮疙瘩可以論斤稱了!


    “小蓮你這是怎麽了?!你忘了我們的情意了嗎?!你忘了我曾說過你是……怒放的白蓮!”


    餘挽衫努力繃著一張深情的臉,但還是忍不住抽抽了!


    嘔她好想去吐一吐!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小蓮就真哭了,“嗚嗚嗚,我今天聽一位姐姐說,這白蓮在人界不是個好詞,”她伸手指了指湖對麵的一個院子,“那位姐姐說,以前湖對麵的院子裏住著一位神君新納的側妃,側妃喜歡賞湖,於是熙瓷娘娘就命人在院前挖了一個,特意將這湖起名為碧池,還種上白蓮和綠茶,那位側妃不知其意,還感謝娘娘呢,如今我也做了一回白癡,嗚嗚嗚……”


    餘挽衫默了。


    難怪她當初一聽就覺得此處惡意滿滿……原來是熙瓷故意弄來送給情敵的!


    熙瓷真是個彪悍又狡猾的人物,罵了情敵對方卻還要謝謝她。


    額,不對,現在這個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小蓮知道了她當初說的那句“怒放的白蓮”不是在誇她啊!


    “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小蓮捂耳朵搖頭。


    餘挽衫:“……”小蓮你不去當小言女主真是可惜。


    “殿下,小蓮不想瞞你,其實,其實,”她頓了一下,豁出去了,一口氣喊出來,“其實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喜歡上別人了!


    別人了!


    餘挽衫:“嗬嗬。”


    她現在有種揪著小蓮的衣領大吼一句“你特麽在逗我?!”的衝動!


    不是說君子修容傾倒眾生嗎?!


    特麽的她現在居然被劈腿了?!


    “殿下對不起……”小蓮的表情糾結又糾結,像極了在兩個將她愛得死去活來的的男人之間難以抉擇的小言女主,“小蓮也沒想到殿下對我居然如此情深……是我對不起殿下……”


    餘挽衫:“……”她還能說什麽?她已經不想說話了!


    就讓小蓮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小言世界裏吧……


    餘挽衫無語望天。她掉了自己好幾斤雞皮疙瘩換來的卻是被劈腿了,真是……好喜感!


    湖周圍藏在各種匪夷所思的角落裏的黑衣人看熱鬧看得十分嗨皮。


    “咚!”湖對麵的一棵樹上突然掉下來一個黑影,一頭紮進水裏去了。


    這是笑得太瘋沒站穩掉下去了麽……


    餘挽衫鳳眼一眯。哼,回去就讓那個黑衣練習跳水一萬遍!而且必須是頭朝下!跳水跳到他腦震蕩!


    不一會兒那黑衣就冒出了水麵,膚色在夜裏顯得極白,兩手以狗刨式劃水,竟然朝她的方麵遊過來。


    嗯?餘挽衫眯眼。


    這黑衣怎麽看著那麽眼熟。


    待黑衣遊近了些許,餘挽衫才猛地瞪大眼睛,差點爆出一句不符合她神君之子高貴身份的粗口!


    “小蓮你可以走了。”


    在一旁默默抹淚的小蓮一怔,看著她辨不出情緒的側臉。


    “你我緣分已盡,前塵往事以後不必再提。走吧。”餘挽衫繼續道。


    小蓮訥訥福了一禮,拉著一車子淤泥離開。


    而餘挽衫則在岸邊懷揣著複雜的情緒等著那黑衣慢慢地狗刨式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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