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姐已經七年沒見過周既了, 但每個月的薪水依舊準時打入她的銀行卡裏, 她也想過不做的,但周既每年無聲無息地給她按照百分之八漲工資, 曾姐沒舍得這份工,又覺得心裏有愧,畢竟別人都沒住, 所以更是特別用心打掃衛生和維護屋裏的電器。


    “曾姐。”周既看到是保姆後失望地往後退了退,他都忘記曾姐也有這屋子的密碼了, 也忘記她還在這裏打掃衛生了。“我還以為是來來回來了呢。”


    曾姐同情地看了周既一眼。她十年前從周既和沈來結婚搬進來開始,就在這裏做保姆了。自然把兩人的恩愛都是看在眼裏的,不是她說哦, 沈來真的是太嬌氣和矯情了,哪有女人做成那樣的,也就周既脾氣好,什麽都能忍。


    不過那是真喜歡,曾姐知道。周既看沈來的眼神,那是恨不能黏在身上的。可惜老天見不得人好,沈來懷了孕又流產, 神色恍惚出了車禍。


    誰也沒跟曾姐說過什麽車禍, 這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不然怎麽能解釋, 沈來有一天突然就不見了呢?


    曾姐是從沒想過離婚那個可能的, 誰要是跟她說他們離婚了,她肯定要罵人亂講的,周既和沈來怎麽可能離婚?他們就跟電視上演的一樣的, 要什麽山無棱、天地合什麽的,才可能喲。


    所以沈來的消失,必須是死了才能解釋,好端端一個人,除了車禍還有什麽會突然就死了的?曾姐很肯定沈來當年就死了。


    因為她還看見,周既晚上醉倒在沙發上,一直喊“來來,來來。”聽得她都心酸想哭。


    再後來,曾姐就沒見過周既了,她也想得明白,這裏是傷心地,觸景傷情,周既那麽有錢肯定搬其他地方去了。


    曾姐沒回答周既,她看得出周既很憔悴,胡渣滿臉,一身的煙味兒,兩頰全凹陷了下去,這明顯是神智不清。她仔細回憶了一下,昨天莫不是沈來的忌日?可又覺得時間對不上?但也可能是她自己記不清了,畢竟年紀大了。


    曾姐手腳麻利地把花換了,重新裝上水。轉頭看到周既正打開冰箱,裏麵空空如也。


    “呀,周先生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回來,所以什麽都沒買。”買了東西沒人吃就是浪費,曾姐不是沒良心的人,雖然周既不回來錢照給,但她也不能隨便浪費人的錢。


    周既回頭看著曾姐,好像又看到了沈來站在她身後,吩咐她,她的床頭要換香檳玫瑰。


    “曾姐,買點兒山竹吧,還有車厘子什麽的,來來愛吃。”周既合上冰箱門道。


    曾姐不說話了,她覺得周既精神有點兒毛病。


    周既說完也醒悟了過來,可他忍不住繼續道:“曾姐,來來她出國了,你知道她的,就喜歡到處跑,說不定過幾天就回來了,她呀,每天沒水果吃就要生氣的。”


    曾姐不無可憐地看著周既,周既知道她把自己當瘋子了。可是他很清醒,清醒的知道沈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不能當她死了。她給張秀苒編了個故事,沒騙著張秀苒,卻讓周既有了根救命的稻草,抓著就不放。


    曾姐把房間裏的灰塵打掃完,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不該去超市給沈來買水果。她下了樓,正好遇到其他保姆在院子裏休息,都是老熟人了,她便也走了過去。


    隔壁單元的小王正在說她當保姆那家主人的八卦。“哎喲,我這個月做不完就要走了,兩口子鬧離婚呢。”


    鄭姐道:“孩子才幾歲啊就鬧離婚?肯定是那男的外頭有人了吧?”


    小王撇嘴道:“可不是嗎?而且不是第一回了,我聽她兩口子吵架,好像沒生孩子之前就犯過一回,後來可可媽媽原諒了他,現在又犯了。”


    鄭姐道:“哎喲,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我上次當保姆那家也是這樣的,而且不止養了一個。”


    小王嘖嘖道:“這年頭,男的隻要有一點兒錢的就沒一個好的。”


    曾姐忍不住插嘴道:“哎喲,也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哈,還是有好的。”


    小王和鄭姐都轉頭看向曾姐,覺得她是老天真。


    曾姐自然得辯解, “就拿我當保姆那家來說吧,周先生就不是那種有錢就變壞的人。”


    小王、鄭姐經常和曾姐聊天,也知道那家的情況,工錢一直給著,人一直不露麵,把她們給羨慕得喲,不由好奇道:“你那家不是好多年都不見人了嗎?”


    曾姐壓低語氣,做出神秘兮兮的樣子道:“今天早晨見著了,屋裏多出個人來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呀,咋突然回來了?”小王問。


    “還有什麽,昨天來來的忌日唄。”沈來給曾姐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時隔這麽多年她都記得她,依舊喊她來來。不過沈來若是知道的話也得心塞,憑空多出一個忌日來。


    “喲,好可憐啊,那麽早就死了。”鄭姐道。


    曾姐道:“對啊,今天我一開門,周先生就喊我來來,哎喲,那語氣哦,聽得人都想哭,我看他胡子拉渣的,眼睛都是紅的。人都死了那麽多年了,這房子都還留著,現在房價那麽高,又不住又不租,賣了多安逸哦,好多錢,吃都吃不完。”


    小王道:“那也不能說明他就好塞,說不定早就重新結婚了。”


    “沒有。”曾姐很肯定的道:“手上沒有戒指。而且他腦子都有問題了。”曾姐為了增加可信度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不得哦?”鄭姐因為八卦而興奮地叫道。


    曾姐道:“真的,不騙你們。他老婆死了都十年了,今天我開門,他還以為是他老婆。而且他還喊我給她買水果,還說她是去旅遊了,要回來的,嘖嘖,好可憐咯。”


    鄭姐歎息一聲,“那是有點兒可憐。”


    其實哪裏可憐了,可笑才是。明明是一段雙重背叛的故事,卻硬生生被想象加工和道聽途說變成了癡情男薄命女的淒美愛情片。


    周既離開鷺洲後,也沒回周家,去了他的頂層豪宅。前幾個月回周家住,其實就是想找個人證明,他那幾個月都是乖乖地在守身如玉。就算沈來不信高行芬,但他爸周誌國的話她總得信吧?


    周既想著,女人就吃那一套,死活非覺得男人守身如玉才能證明真的愛她,那他就證明唄。


    然而周既機關算盡,卻沒能算到如今。


    如今怎麽證明都沒用了,因為證明了也沒人看了。周既仰躺在床上,腦子裏空空的。昏沉沉地睡了兩天,最後被噩夢驚醒。


    夢裏沈來就倒在戰火紛飛的路邊,抬屍體的人也不管她是誰,抬起來就往萬人坑裏扔,在沈來被扔到坑裏的那個片刻,周既大喊了一聲坐了起來。


    醒了。


    周既摸了摸腦門上的冷汗,轉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手機,才發現沒電關機了。他剛充上電,李昶的電話就進來了,喊他出去玩兒。


    李昶也算是下了本錢的,居然追到了當紅小花金梓,晚上帶出來顯擺所以喊了周既過去。


    周既洗臉的時候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摸了摸臉上的胡茬,沈來最煩的就是胡茬,看到了就說他臉沒洗幹淨。


    周既刮了胡子,換了件幹淨長袖體恤,隨便套了件毛衣,裹了羽絨服出去。就這麽隨隨便便,還是把全場所有的男士都比了下去。


    金梓身邊那膚白貌美的新藝人董藍就一直看周既。那是金梓開的工作室新簽約的小姑娘,盤兩條順,被李昶戲稱為小沈來。


    當然董藍跟沈來長得完全不一樣,而且也沒沈來漂亮,沈來那種漂亮完全是被詛咒似的漂亮,但腰細腿長皮膚白卻是相通的。


    周既跟金梓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算是寒暄,然後就坐到了一邊,開始給自己倒酒,在場的美女他一個都沒瞥一眼。


    李昶在金梓耳邊低聲道:“看吧,跟你說了的,他從來不碰有流量的。”


    金梓淡淡地笑了笑,她就沒見過不偷腥的貓。


    酒吧的包間裏紙醉金迷,李昶陸陸續續喊了一大堆人來,一堆男人又帶來一堆女人,群魔亂舞一般。


    周既還是一個人在悶頭喝酒,他出來也不為別的,心裏空得慌,就想聽見耳邊有個聲響,不然太安靜了,安靜得可怕,好似總能聽見沈來喊疼的聲音。


    呂德凱進來的時候,周既才抬頭看了看,“你怎麽來了?”


    李昶道:“他老婆懷孕六個多月了,天天跟坐牢似的,我喊他出來的。”


    呂德凱看著周圍喝high了的男男女女,鬼叫一聲,“m的,這才是生活啊,活生生的生活。”叫完了就跑進人堆裏拍了拍某個妹子的翹臀,被人一巴掌打開,就更開心了。


    酒後人生百態,誰也控製不住誰。


    周既站起身,把正跟美女跳貼麵舞的呂德凱拖了出來,打著酒嗝兒道:“回去吧。”


    呂德凱看向李昶,用眼神問,“怎麽回事兒?”


    李昶搖搖頭,做了個“沈來”的口型。


    呂德凱和李昶都不知道沈來的事兒,但能有本事把周既折磨成這模樣的,除了沈來真不做第二人之想。


    呂德凱知道周既回周家住了,平日叫他出來玩,他也是露個麵就走,還以為他和沈來能成呢,結果後來裴肖回來,沈來好像又跑了。這麽麻煩的女人呂德凱也是第一回知道,心裏都替周既煩她。


    呂德凱把住周既的肩膀道:“行了,別惦記沈來了,有什麽好的呀,不就是個biao……”


    呂德凱人還沒罵完,肚子上就紮紮實實地挨了一拳,往後退了兩步控製不住地摔地上了。他剛在李紫萱那兒受了氣出來,又無緣無故被周既打,脾氣也上來了。


    “周既,你tm做什麽啊?天底下其他女的沒囗啊?你非要吊死在沈來那biao……”


    話沒說完,呂德凱第二次挨了兩拳,一拳還招呼在他臉上的。


    這下呂德凱也不罵人了,跟周既兩個人扭打在一塊兒。周既臉上也挨了一拳,一邊還手一邊罵道:“老子是為了你好,呂德凱,你將來會感激我的,可別落得跟我……”


    周既的話被呂德凱的拳頭給打斷了。


    呂德凱罵道:“周既,tm咱們多少年的兄弟啊,你憑什麽上來就打人啊,老子也是有頭有臉的。”


    周既喝醉了酒,被呂德凱這一拳打在地上,沒力氣再爬起來,就那麽蜷縮在地上,任由呂德凱踢他。雖然清醒的時候他一個可以打呂德凱兩個,但現在卻隻有挨打的份兒,


    李昶見兩個人來真的,趕緊上來抱住呂德凱,“夠了,夠了,凱子。”


    呂德凱正來勁兒呢,指著周既道:“李昶,你問問他,憑什麽呀,憑什麽呀……”


    李昶見呂德凱已經控製住了自己,又趕緊去扶周既,可是喝醉酒的男人好像憑空就增重了一百斤,周既就死死抱著頭蜷縮在地上不起來。


    李昶費力拉開他的手才發現周既在哭,心裏“哦喲”一聲,這酒喝得,可丟臉丟大發了。


    他俯低身體去聽,才聽明白周既在哭什麽。


    “來來沒了,來來沒了……”周既哭得起不了身。


    李昶臉色大變地抬頭看向呂德凱,低聲問道:“沈來死啦?”


    呂德凱也是一愣,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沈來死啦?”


    然後呂德凱也沒了力氣,往地上一坐,看向李昶,兩人心裏都閃過了一個念頭,“周既完了。”


    人活著的時候沒啥,分分合合,怎麽鬧都沒啥,可人走了,呂德凱和李昶都知道,沈來對周既的影響力。


    架自然沒得打了,看熱鬧的都被勸走了,屋子裏就剩下呂德凱和李昶兩人守著地上的周既,還有一個金梓靠坐在門邊的沙發上,看著地上那個人,倒是讓她對男人有了一點兒改觀。


    最後李昶和呂德凱兩人一人架一邊把周既送回周家的。高行芬看見周既滿身是傷,當場就驚叫了出來。呂德凱沒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哪裏知道是沈來沒了啊,要不然周既就是捅他一刀,他也不會還手的。


    周既睡不安生,身上的疼不算什麽,可是才開始做夢,就又看見沈來疼得支撐不住地倒在路邊,那車就活生生從她腿上碾過去,他叫了聲“來來”從夢裏醒過來,看到高行芬正坐在床邊給他的傷口上碘伏。


    “媽,你能不能讓來來回來?你讓來來回來好不好?”周既重新倒在床上,拉住高行芬的手哽咽,企盼她能像小時候那個無所不能的媽媽一樣,他想要什麽她都可以變出來。


    高行芬自己也是心酸,看周既這樣,過幾年都要四十的人了,卻還拉著她的手哭,這都什麽事兒啊?沈來,又是沈來。


    說實話,對沈來這個媳婦,高行芬是可有可無的。沈來人漂亮,嘴甜,學曆也不錯,家教也可以,挑不出大錯,可你要說多讓人喜歡,卻是未必。


    尤其是高行芬看見周既在沈來跟前那個勁兒就不高興。


    雖說兩個年輕人挺狡猾的,每次回家周既都在她跟前把沈來使喚得跟丫頭似的,可那是演戲,高行芬心裏門清兒,不戳穿而已。


    回家來吃飯,沈來多吃兩口的菜周既都記得,下周再回家肯定要提前打電話讓王姐做。


    事事都要看沈來臉色,沈來高興,他就樂,沈來但凡拉下個臉,他就得扮小醜哄她,當媽的看了能高興才怪。可有什麽辦法呢,兒子喜歡。


    高行芬是真沒料到自己居然生了這麽個兒子。要說遇到沈來的時候周既也不是愣頭三了,高中就開始談戀愛的家夥,經常氣得人女孩子哭,結果到頭來卻被沈來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高行芬看著哭了又睡著的周既,恨其不爭地掐了他一把泄憤,這才收拾了藥箱離開。


    高行芬一宿沒睡,早起給沈來打電話,她的電話不通。沒奈何高行芬又給張秀苒打電話,這次倒是有人接了。


    “來來媽媽,我是周既媽媽。”高行芬怕張秀苒聽不出自己是誰來,趕緊自報家門。


    張秀苒愣了愣,片刻後才很疏離地道:“你好。”


    高行芬一聽張秀苒的聲音就知道人家見外著呢,可為了她那傻兒子,她也隻能把臉裝包裏了,“來來媽媽,我給來來打電話沒打通,我就想著什麽時候能請你和來來吃個飯,你看什麽時候方便呐?”


    張秀苒又愣了愣,她已經明白過來,周既沒跟高行芬說沈來的事兒,可要讓她自己說出來,張秀苒又怎麽都吐不出那個字,她清了清嗓子道:“哦,來來她周遊世界去了。”


    高行芬掛了電話後,心道怎麽又出國了?她一想周既那個樣子,前不久不是還和沈來和好了麽?這是又把人給氣出國了,回頭又來後悔?真是死性不改。


    周既在房間裏養了兩天傷才出來,臉上的青紫還在,躲著他爸出門了才現身吃早飯的。


    高行芬看著周既道:“昨天,我給來來媽媽打電話了。”


    周既吃粥的手頓了頓,高行芬沒好氣地道:“周既,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有本事你晚上別拉著我的手哭啊。”高行芬這是還記仇呢。


    周既揉了揉嘴角的傷,“她媽媽怎麽說啊?”


    高行芬道:“她說沈來出國了。周既,等來來回來,你別再跟她強了,該道歉道歉,該下跪下跪,好好生生過日子行不行?”


    周既“嗯”了一聲,“我等她回來。”然後就埋下頭繼續喝粥,頭半天也沒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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