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來住二樓,是在對樓下的同寢室同學喊,給她帶份食堂的糖醋麻辣土豆。


    她頭上戴著稻草編的有沿小圓帽,穿著嫩得發芽的天藍色荷葉邊吊帶裙,背後是金燦燦的陽光。她笑得太甜蜜、眼睛又太璀璨,那一瞬間就好像把周既帶到了聖托裏尼島的藍色陽光裏。


    一見鍾情周既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是那一刻他得承認,他心動了.


    再後來,他就對還在讀大四的沈來展開了猛烈的追求,一年後他們就結婚了。那時候周既才二十七歲。


    而那時沈來在看到突然冒出來的追求者——他的時候,臉上的戒備和眼前的神情真是如出一轍。


    “我把康養度假村的項目交給綠源了,指定你來負責。”周既放下水杯,看著沈來的眼睛道:“別再意氣用事了,沈來。年紀越大任性的資本就越來越少。”


    雖然周既說的是事實,可戳沈來的心了。女人越老越不值錢,有錢的男人倒是相反,尤其是到了八十快進棺材那種最值錢,沈來惡毒地想。


    沈來如是想,也如是惡毒地笑道:“我沒意氣用事,不然也不會用湯喂狗了。”


    周既被沈來懟得反而更來勁兒了,他也笑著道:“哦,聽說狗頭上有倒鉤,剛才是不是覺得很舒服?”


    沈來發現自己罵不贏二皮臉、不要臉的賤人周既。


    被睡了,還要被人教訓,反過來還被人懟,沈來於是衝動了。


    不過這種衝動不是在工作上。當陳博然把康養山莊的項目給新人沈來時,她沒有拒絕,因為她不想才來就換工作,那樣還得跟張秀苒女士解釋,她也不想在她媽媽麵前提起周既的名字,那是她的傷痛,也是張秀苒的。


    當初交往的時候,張秀苒就竭力反對她和周既,可是那時候沈來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更何況周既還跟她求婚了呢,沈來覺得婚姻就是男人對女人最大的誠意了。


    後來沈來離婚,張秀苒雖然什麽話都沒說,卻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沉默、憂傷。


    不過因為沈來是新人,而康養山莊是個大項目,還涉及到後期的項目合作,所以陳博然很重視,特地將設計院的一個資深設計師程城分配給了沈來當助手。


    這絕對是大材小用,程城很不高興,但看在項目提成的份上,也認了。再加上沈來人美嘴甜,那一點兒小不高興也就沒了影兒。


    到第一次討論設計概念時,程城才發現,沈來的經驗雖然不足,可想象力與創造力卻令人驚歎。


    現在這個設計市場,國內很多設計院做出來的項目基本大同小異,很多設計師其實說白了就是賣材料的推銷員,設計都是免費送的甜甜圈,中間空蕩蕩。


    但沈來不是,她是真心在做設計,並不考慮成本、難度和公司利潤,於是程城就有了用武之地,兩個人的觀念互相補充,彼此都發現了對方原來是個寶藏。


    沈來就像蜜糖一樣,看見她的男人就總想沾一點兒嚐嚐,而婚姻對男人的約束力真的沒有沈來想象的那麽強。


    程城沒有辦法不被沈來吸引,盡管他已經有兩個可愛的小女兒,他極力克製自己不要去想沈來,不要跟她有任何工作外的關係,可隻要看不見她,就會想念。


    不過程城還沒有給沈來造成困擾,他目前還很克製,隻是對沈來比別人更好更耐心一點兒而已,沈來有感覺到差異,卻並沒有點破。


    單身女人就是有一點兒不好,似乎誰都會覺得自己說不定有機會。


    這天再次去康養山莊看現場,沈來車限行,所以坐的程城的車。因為項目在遠郊,車程一個多小時,加上城內的交通堵塞,差不多要兩小時才能到。


    程城從後座將一包零食遞給沈來,“給我小女兒買的,你路上要是餓可以吃。”


    沈來接過程城的殷勤看了看,裏麵的零食都是沈來平時桌上的那些牌子和類型,無糖、低糖型的,怎麽可能是給小女兒的?


    沈來的養身(材)之道是少食多餐,少攝入糖分,非正餐時間餓了就吃無糖紫薯條之類的代餐餅幹。因為這種吃零食的小習慣而顯得比實際年紀和外觀年紀都小,看在程城的眼中非常可愛。


    沈來道了一聲謝,路上雖然就餓了,卻一點兒也沒動那些零食,並不願意給程城錯覺。她尊重程城的業務能力,但對他的私行就不敢苟同了。


    不過沈來的不苟同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是麻木,程城這種人,沈來遇見得太多了。隨著年紀的增長,在社會裏摸爬滾打了一大圈後,她的觀念已經不可控地變了,以前是覺得男人出軌那叫一個不可思議不可原諒,現在則是覺得稍微有點兒能力的男人不偷腥那才叫人新奇和佩服。


    至今沈來都還記得周既朋友們那些嘴臉,好像當初周既出軌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她沈來把它當成了個事兒,還做出了那麽“扭曲人性”的反應。


    扭曲是沈來自己給自己定義的。


    程城熄了火,看向一路都不怎麽說話,將手肘撐在車窗沿上看風景的沈來,一個沒忍住地輕輕拉了拉她俏皮的馬尾,那馬尾的尾部卷得像個釣魚的月亮鉤,晃得人心浮動。


    “到了。”程城見沈來回過頭,掩飾地道:“看你出神,所以才……”


    沈來不能戳破,還得強撐個笑臉道:“抱歉,剛才走神了。”作為社會人,總不能現在就跟程城撕破臉吧,這項目才剛啟動呢。


    周既站在園區的水泥道上,從他的方向望過去,恰好看到了程城拉沈來馬尾的動作。


    程城一下車,就看到了周既,上前熱情地寒暄道:“周總,這麽巧啊,你也親自來了?”


    這個項目一直是周既下麵的康養山莊項目經理付經理在負責細節,前麵幾次程城和沈來過來,都是那位付經理接待的,程城也沒想到周既這個大老板這次會親自來。


    周既看向程城身後的沈來道:“上個月出差剛回來,想聽聽兩位對這個項目現在的構思和設想。”


    小會議室內,沈來取下背上的畫筒把初步設計的幾張圖紙取了出來。她的設計習慣是,前期喜歡手畫,一邊畫一邊心裏就會產生情感,也會出現情境模擬,仿佛看到未來的客戶群就在圖紙上走動。


    “我覺得既然是國內的針對老人的康養項目,還是要以中國古典園林風格為主,不過這種風格對老人的行動會有些不便,所以對道路我做了一些改變。”


    沈來指著圖紙對周既道:“您看這兒……”她對周既連敬語都用上了,那就是很公事公辦,表示自己一點兒私人情緒也不會帶。


    “我在傳統的石子路麵旁邊加了一條防滑道,路麵用滲透性高的材料,不會積水,對於相對年輕的老人走石子路可以按摩腳底,而對用助i器的老人就可以使用這種道路,全程都沒有任何障礙,邊上還設有扶手。”


    周既點了點頭。


    沈來繼續道:“這裏是整個院子的中心廣場,老人如果有什麽大型活動都可以在這裏舉行。它的花壇我設計的是小型帶滾輪的,雖然和傳統的風格不太相符,但這是為了坐輪椅的老人考慮的。平時聚會時,他們隻能搖著輪椅在邊緣上坐著,而這種花壇可以被移動,到時候他們過來就能自由地穿插在人群裏。”


    一說起自己的設計,沈來就很來勁兒很投入,似乎竭力想說服聽她說話的人接受她的設計。


    沈來耳邊的一束碎發從耳後垂下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還沒來得及把它重新別在耳朵背後,就見周既伸出手替她別了回去。


    這個動作實在太過親昵,震驚了在場所有包括沈來在內的人。


    沈來怒瞪向周既,很反感他這樣非專業的舉動,隻覺得剛才她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最後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的設計能被認同並非是因為她有多出色,而不過就是以色上位。


    程城的臉色變了變,其實他早就知道沈來跟周既之間肯定有貓膩,不然這個項目怎麽會指定她來當負責人?隻是後來跟沈來接觸,覺得她是真的有熱情有才華,漸漸就忽略了。


    現在看到眼前的一幕隻覺得刺眼,原來他一直克製自己不去親近的沈來也不過就是個biao子貨色,靠臉傍大款吃飯的。


    沈來沒跟周既當場翻臉,強忍著怒氣把自己的設計解說完了,隻是過程中她不停地用手去別頭發,生怕它們在掉下來,而離周既的距離也刻意地隔得非常遠,因而不得不提高嗓門。


    沈來喝了口水,聽程城和付經理交流完來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城。


    當然是要的,她又沒開車,程城這樣問,顯得別有深意。沈來剛要回答,就聽周既在她身後道:“我送你回去吧。”


    對沈來而言,周既和程城她誰都不想搭理,但是剛才程城的臉色和態度讓她很不舒服,反正也已經讓他誤會了,再誤會點兒也沒什麽。


    沈來腦子轉得飛快,公司裏已經有人看她和程城眼神奇怪了,若是真有流言出現,那才是大麻煩。此刻用周既當擋箭牌,正合適。即使程城心裏不舒服,但顧慮著周既,他也不會不配合自己,或者故意為難她。


    想到這兒沈來朝周既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周總了。”這就是離異的現實女性,考慮事情已經不再單純,所以對哪怕恨不能弄死的周既,沈來也能敷衍了。


    程城陰沉著臉走了,沈來的情緒一點兒不比他高。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公交係統一律沒有,所以不搭便車肯定不行。而周既的下屬隻怕是不敢跟老板搶人的。


    沈來“順從”地上了周既的車,保持來時坐車的姿勢,將頭別向窗外,想著是不是要換輛綠牌車就不怕限行了。可是做設計的,總是東南西北亂跑,電動車又擔心續航,在郊區充電樁可不好找。


    正胡亂想著,沈來就感覺馬尾巴被周既拽住了。他可不是程城那樣輕輕地撩一撩,沈來被拽得疼了。


    “你幹什麽?”沈來火大地道。


    “餓了嗎?一起吃個飯。”周既的手又回到了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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