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秦嶺秋風我去時!


    趙瑀腦中驀地劃過一道極亮的光,刹那間明白了什麽,但稍一細想,不由心頭突突地亂跳,卻是臉色發白,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蔓兒見她神色不對,手也冰涼冰冷的,慌忙道:“您這是怎麽了?”


    趙瑀努力抑製著自己慌亂的情緒,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左右思量一番,將殷芸潔給娘家暗中傳遞字條的事說了。


    “齊王妃覺得蹊蹺,我也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你剛才說到秦王秋狩,再想想她那句詩,秦嶺、秋風,又是‘去’……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別是他們暗中謀劃什麽事情。”


    這大膽的猜測幾乎驚呆了蔓兒,半晌才回過神來,喃喃問道:“您有實據嗎?”


    趙瑀緩緩搖搖頭。


    蔓兒無奈道:“不好辦……沒有證據,說出去就是存心挑撥兩個王爺的關係,裏外不討好。”


    趙瑀嘴角掛著苦澀的笑,“我當然知道風險……這都是我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對不對,但什麽事都怕有個萬一,行事謹慎總不會錯。”


    蔓兒低頭思索片刻,“太太說的在理,我回去告訴劉銘,讓他查查。”


    “我看齊王府的水,比你們府還要深。”趙瑀感慨道,“這是咱倆私下說,那裏麵,既有皇後和公主的勢力,又有模棱兩可的溫家,現在還冒出個殷家,摻雜正妃與側妃之爭……我都替張妲累得慌!”


    蔓兒笑道:“要不說還是齊王聰明,把滿府的破事一扔,自己跑到南邊躲清靜,任旁人怎麽折騰,禍事都牽連不到他頭上。”


    “不是他聰明,是皇上體恤這個小兒子,把他放在最信任的人身邊,足可保證安全。”趙瑀此時已平靜下來,起身踱到窗前看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也小心武陽公主……她野心不小。”


    蔓兒應了,剛走到門前,又被趙瑀叫住,“蔓兒,若是真查出來什麽……也有齊王妃的功勞在。”


    蔓兒知道她和張妲關係匪淺,因笑道:“知道了,我的太太!”


    趙瑀送蔓兒出了二門,沿著曲折的遊廊一麵慢慢往回走,一麵琢磨心事。


    日落西山,附近的樹木屋舍逐漸失去白日間的光鮮,一步步籠罩在朦朧的暗影下。


    影影綽綽中,趙瑀看到一個人影倚柱而坐,望著庭院發呆。


    “玫兒?”趙瑀試探著叫了聲,“是你嗎?”


    趙玫好似從遊夢中驚醒,渾身一哆嗦,回頭看看是趙瑀,嗔怪道:“嚇死人了,怎麽你走路貓似的,也沒個聲響。”


    趙瑀挨著她坐下,“分明是你愣神沒聽見……看你悶悶不樂的,有心事?總不是又嫌今日宴席你沒我風光吧?”


    趙玫翻個白眼,冷哼道:“少諷刺我,我知道我這輩子拍馬也趕不上你……我是生氣曹無離!”


    “人家又怎麽你了?”


    “他派人送賀禮,竟派個狐……哼,可是做官了,手裏有兩個人,竟敢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的。”


    趙瑀仔細回想了好半晌,才想起來前幾天曹無離派了丫鬟送東西,忍不住笑道:“你說這話好沒道理,咱們都是女眷,他肯定要派女的來。那丫鬟也就略齊整些,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狐媚子?”


    “我可沒說!”趙玫噘嘴道,“我管他用什麽人,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對啊,和你有什麽關係?你生哪門子悶氣?別說你沒有,你那點子心思,全寫臉上了。”


    趙玫怔怔看著姐姐,眼中全是迷惑,反問道:“我有什麽心思?”


    趙瑀笑問道:“你看見他身邊有了婢女,又委屈又生氣,可你憑什麽?”


    “我……”趙玫一時語塞,小聲嘟囔道,“他家就他一個大男人,使喚什麽丫鬟,雇兩個婆子不就得了,再不濟,用小廝啊,用年輕漂亮的丫鬟,也不怕人家說閑話。”


    “說閑話的隻有你!”趙瑀點了下妹妹的鼻頭,旋即認真道,“玫兒,你也老大不小了,現在你姐夫官居一品,你挑選夫家的餘地也大了不少,你說說,心裏有什麽打算?”


    趙玫搖搖頭,神情鬱鬱,“沒打算。”


    趙瑀起身笑道:“隨你吧,反正你和母親,我養一輩子也養得起,咱不急,慢慢來。”


    “姐,那個……曹無離是不是要升官了?聽說要去翰林院。”


    “你從哪兒聽的消息?”趙瑀不禁失笑,“他是你姐夫舉薦做的官,連進士都不是,怎麽可能去翰林院?”


    “他身邊的丫鬟說的,我耳朵又不聾。”她搖著趙瑀的胳膊道,“姐,要不你派人去問問他……禮尚往來,他昨天送禮,明日咱們回禮可好?”


    趙瑀推開她的胳膊,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悠悠道:“可。”


    見她同意,趙玫臉上才算露出點笑模樣,“那我找母親商量下回什麽合適。”


    趙瑀若有所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歎道:“這丫頭對人家忽冷忽熱,當真不妥。”


    她一眼瞅見後頭的蓮心,喚過來問道:“你覺得曹先生如何?”


    蓮心打了個頓兒,結結巴巴道:“這……奴婢,曹……老爺舉薦的人,自然是好的。”


    “你知道我要問什麽,放心說,我要聽實話。”


    蓮心鼓了半天勁兒,方道:“奴婢覺得,曹先生雖然長得不好看,但男人又不靠臉過活,他有本事有才幹,早晚會出頭。而且過了二三十年,變成滿臉皺紋的老頭兒,哪裏還看得出來好看不好看。”


    趙瑀沉吟片刻,感慨道:“話糙理不糙,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一切浮華,終究抵不過時光荏苒。”


    夜色漸深,一彎新月升上樹梢,煌煌燭光下,實哥兒隻著肚兜,肚皮上搭著一條薄被,小手小腳攤著,好像小青蛙一樣四仰八叉的,呼呼睡得正香。


    趙瑀伏在書案前,給李誡寫完信,看看兒子,又在信尾加了一句,“孩子會叫爹爹了,他長得快,一天一個樣,隻怕等你回來都不認得他了”。


    這封信,五天後送到李誡的手裏,他翻來覆去地看,不停地長籲短歎。


    旁邊躺著的齊王受不了了,雙目怒視,喝道:“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李誡將信小心折好,寶貝似地放在懷裏,看著齊王的目光,充滿莫名的憐憫。


    齊王一陣惡寒,“你小子又搞什麽鬼?”


    “不是微臣搞鬼,是你的後院要起火啦!”李誡把字條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冷笑道,“三爺,你這側妃很有膽量,比你正妃強多了。”


    齊王腦子嗡嗡地響,半晌才回過神來,“不會吧,二哥勢力大,殷家哪有那個能耐設計他?”


    李誡嗤笑一聲,“三爺,殷家隻是聽主人號令的一條狗。”


    齊王瞠目瞪著他,良久方喃喃道:“誰是主人?總不可能是母後吧,她對二哥一向視如己出……是溫家吧,嘖,隻憑一句詩,這就是沒影兒的事,我不信,堅決不信。”


    李誡默然了一會兒,心中幾經衡量,終究沒把溫鈞竹和秦王似有往來的消息告訴他——這隻會讓三爺和二爺離心!


    可也不能讓三爺背這個鍋,他提醒道:“秋狩是每年例行的活動,今年皇上並沒有明說不辦,不如您主動建議取消秋狩,您看如何?”


    齊王眼睛一亮,拍手大笑:“對!不管陰謀陽謀,釜底抽薪總不會錯,沒了秋狩,我看誰還能耍花招!”


    他興高采烈去寫奏折,李誡歎口氣,暗自希望二爺能領三爺這份情。


    還有那個溫鈞竹……李誡咬咬牙,眼下老子沒空搭理你,等老子得勝回京,非把你狐狸皮給扒下來。


    他倒不擔心秦王用溫鈞竹對付自己,他心裏明白得很,自從廢了大爺,皇上一直手把手教秦王處理朝政,而秦王也很聰明,雖大權在握,但絕不專斷朝綱,事事請教皇上之後再做決定。


    所以,就算秦王和溫鈞竹往來,隻怕也是皇上默許的,而皇上絕不會用溫鈞竹打壓自己。


    可是為什麽?皇上對溫老頭忌憚頗深,好容易去了這座大山,幹嘛又扶植他兒子?


    李誡左思右想想不通,索性出了大帳。


    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沒有一顆,山崗上夜風微涼,雖是盛夏時節,身上也倍覺涼爽。


    李誡徐徐踱著步子,邊走邊想,現在皇上最大的難題,不是民亂,不是立儲,而是嚴重的土地兼並問題!


    近半年的平亂,李誡也在想,一開始作亂的不過就是幾個刁民,卻是一呼百應,各路人馬紛紛跟隨,究其原因很簡單——活不下去了!


    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權貴吞並,農民沒了地,就沒了生計,肯定要造反。


    皇上還沒繼位前,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才讓他去濠州清丈田地。結果很明了,他敗了,丟盔棄甲,從濠州一路押送京城。


    這是他心中的刺,更是皇上心中的刺!


    畢竟想想就能明白,他肯定是奉了主子的令,才會去動這塊誰也不敢動的膿瘡。


    李誡突然頓住腳步,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湧上心頭——難道皇上要用溫鈞竹揭開這層瘡痂?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溫老頭是致仕,並沒有罷官問罪,雖沒往日的風光在,卻還有以前的底子在。溫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九成九存在土地兼並的問題,如果溫家帶頭清丈土地,歸還私自占有的田地,其他高門大戶恐怕就得多掂量掂量自家了。


    所以皇上才沒往死裏整溫老頭,所以溫鈞竹才重新被啟用,這就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讓溫鈞竹死心塌地給秦王當墊腳石!


    隻怕三爺和張妲的親事,也被皇上算計進去了,不至於讓三爺勢力過大影響二爺,也不至於嶽家不得力,讓二爺打壓三爺。


    而皇後,此刻還被蒙在鼓裏,殊不知她一力主導的婚事,全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李誡嘖嘖幾聲,再次感歎自家主子的心計,轉念一想,不對,怎能讓姓溫的小子蓋過自己?他要打牌坐上家,截你小子的胡!


    他疾步趕回營帳,覺也不睡了,連夜寫了奏折,詳細說了自己對這場民亂起因的分析:天災也好,貪官也罷,都是誘因,真正的原因,就是土地兼並太嚴重了,已達到禍國殃民的程度,一日不解決,民亂這把刀,就始終懸在脖子上!


    八百裏加急,兩日後,這封奏折呈遞禦前。


    不得不說,李誡對皇上的心思,拿捏得太準了。


    早朝上,皇上當眾宣讀奏折,殿前百官是麵麵相覷,有幾個想反駁的,在皇上能殺死人的眼神下,把脖子悄悄縮了回去。


    溫鈞竹此刻如遭雷擊,麵色慘白,冷汗熱汗交流而下,朝服都浸濕了。


    旁人以為他怕李誡挾私報複,畢竟前首輔,家大業大,隨便查查肯定能揪到錯處。


    但溫鈞竹恨的是,這個李誡,生生搶了自己的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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