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這是硬逼齊王娶張妲?


    趙瑀隻覺心頭猛地一沉,隨即著惱,暗道這個溫鈞竹,當真不明白張妲的心意?不說替張妲解圍也就算了,還硬生生把她往火坑裏推。


    可惜了張妲對他的一片癡心!


    “表哥,”隻見張妲上前一步,下死眼盯著溫鈞竹,仿佛不認識他,搖頭哭泣道,“你明明知道我……”


    “妲姐姐!”趙瑀高聲打斷她的話,走過去挽著她的胳膊悄聲道,“不可說。”


    不為溫張兩家,隻為張妲自己著想,她也不能再激起齊王的怒火。


    趙瑀一打岔,張妲稍稍冷靜下來,低頭抹去眼淚,啞著嗓子對齊王道:“殿下,該說的,臣女方才已經說完了,您不用理會溫大人的說辭,他不能代表張家的意思。”


    齊王目中飛快掠過一絲訝然,顏色微微霽和,扔給李誡一句“收拾下”,就要揚長而去。


    溫鈞竹手一伸,攔住齊王去路,低聲道:“殿下,非是下官故意和您作對,表妹明顯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來兗州的事根本瞞不了人,您回京後一樣要麵對張家。皇上雖待您一向寬容,可與朝臣之女私會,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與其皇上責怪,不如您主動提出來。”


    李誡過來,從後一把架起溫鈞竹,把道讓出來,笑嘻嘻道:“我就說你愛瞎操心,天家的家事用得著你我廢話?再退一步說,這也是張家的事情,一表三千裏,和你溫家有何幹係?你少豬鼻子插大蔥——裝相了!”


    溫鈞竹沒有掙紮,亦沒有反唇相譏,隻看著齊王的背影輕輕說:“殿下,時局已變,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呢?”


    齊王腳步一滯,隨後急走幾步出了園子。


    剩下的四人站在廊下,一時誰都沒有言語,隻聞風聲呼嘯而過。


    不知什麽時候雪粒子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撲簌簌的落了一地。


    李誡小聲道:“瑀兒,回家可好?”


    趙瑀歎了一聲,扯扯張妲:“妲姐姐,跟我回去吧。”


    張妲沒動,直直望著溫鈞竹:“表哥,你真想我嫁給齊王?”


    “嗯。”溫鈞竹側過身,不與張妲的目光接觸,“表妹,我不知道你為何跑來找齊王,但就眼前的狀況而言,你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既能保全你的名聲,也對你我兩家都好……”


    頓了頓,他語氣放緩了些,“齊王好玩,但脾氣隨和沒什麽架子,後院也幹淨,算是良配……隻要你點頭,拚溫家全力,我也定要保你做上王妃之位。”


    “我才不稀罕什麽王妃之位!”張妲拚命忍著不哭,“你們那些權謀心術我也不懂,你知道我找他幹嘛?我就是想拒絕這門親事!”


    溫鈞竹背過身去,低低說道,“我是為你好……”


    “你如果真為她好,就閉緊嘴巴別到處瞎嚷嚷。”李誡不耐煩道,“別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隨隨便便就替別人拿主意。嘖,怎麽就不長記性?媳婦兒,走走,我送你回家,站了這半日,當心別累到你。”


    張妲深深看了溫鈞竹一眼,顫聲道:“表哥,大不了我出家做女冠,反正……我絕不嫁人。”


    說罷,她跟在趙瑀身旁,慢慢消失在風雪之中。


    過了半晌,溫鈞竹才轉過身來。


    天地白茫茫一片,他們的足跡,早已消失不見。


    溫鈞竹呆呆出了會兒神,才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雪地中,徒留一串孤獨的腳印。


    回到家,張妲躺在暖炕上,神情懨懨,隻是暗自垂淚。


    趙瑀因勸道:“強扭的瓜不甜,你今天也看到了,他對你著實無意,何必一心苦戀他?熬來熬去,折騰自己半條命,值得嗎?”


    張妲慘然笑了笑,沒有一點兒生氣,“無論我對他有沒有念想,也就這樣了。瑀兒,我來了還沒拜見李老太太,先前在京城,我對她無禮,這次要好好給她賠罪。”


    趙瑀摁住不讓她起身,“你快歇著,等身子緩過來了再去請安不遲,我婆婆人善,不會挑你的理兒。”


    張妲還是堅持起來,給周氏請了安,並鄭重道歉後才回去歇息。


    天色漸晚,外頭的雪卻沒有一點兒要停的跡象,趙瑀不禁犯了愁,張妲不宜在此久留,可這樣的天氣,她又不放心讓張妲孤身一人回京。


    少不得又要麻煩李誡。


    想想今天的事,趙瑀又是一聲歎息,探頭向外望望,有些擔憂,李誡怎的還不回來,別不是挨齊王一頓罵……


    齊王還真沒難為李誡,此時他正和李誡喝酒喝得興起,滿肚子的牢騷話止不住地往外蹦。


    他說:“我可真不想回京啊,自從大哥當了太子,看誰都不對付,他防我比防二哥還厲害!你說他都太子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我看二哥這次遇險,背後少不了他搗鬼!”


    李誡嗬嗬笑著,給齊王斟了杯酒,“三爺,小的提醒一句,這事咱就是茶壺煮餃子——心裏有數就成。主子心裏頭清明,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別讓主子誤以為你存了爭儲的心。”


    這話說得相當大膽,卻說到齊王的心坎裏了,他拍著李誡的肩膀說:“知我者李誡也!唉,我就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富貴閑人,什麽社稷朝政,國計民生,統統不想費腦子。”


    “三爺,小的新學個詞,樹欲靜而風不止,您想做個閑人,有人卻想您做個忙人。”李誡手沾著酒水,在桌子上寫了個“首”字,隨後用手抹去,慢悠悠說,“您倒要感謝張小姐無意中給您通風報信。”


    齊王眼中陡然光亮一閃,馬上又泄了氣,“你是說相國想拿我做文章?可太子還在,我上頭還有個能文能武的二哥,不成,我可不想做他手裏的棋子。”


    李誡聽了隻是微微一笑,“張家向來聽溫家的,無利不起早,溫相國定然是聽到什麽風聲,才打著和你結親的主意。三爺,小的再多句嘴,您回京之後,無論誰來找您,都說了些什麽,事無巨細,一定一定要告訴皇上。”


    齊王一愣,“有必要嗎?”


    “有!”李誡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但說話的語氣異常斬釘截鐵,透著一股子罕見的強硬,“三爺,皇上是君,您是臣,您是皇上的親兒子不假,可始終要記住別越過這條君臣的線!在皇上眼裏,兒子重要,江山社稷、天下安穩更重要!”


    一陣勁風卷著雪塵猛拍在窗子上,打得窗戶紙劈劈啪啪作響,好像響鑼,每一聲都敲在齊王的耳邊,攪得他一陣頭暈目眩。


    他揉著額角歎道:“我最不耐煩朝堂上的爭鬥,幹脆和父皇說,我沒想當皇帝的心。”


    “那可不是明了心跡,那是賭氣!您要是直接和皇上這麽說,我敢保證,皇上準賞您一頓臭罵。您什麽事都不瞞著皇上,皇上自然會明白你的心。”


    齊王仰頭灌下一杯酒,無奈歎道:“好好,聽你的就是。誒,我也不能白領你的情,吳院判我給你弄到兗州來,就按你說的那個法子……對,防疫!”


    李誡大喜,接連道謝不止。


    二人又喝了幾杯,因齊王明日還要啟程回京,李誡坐到亥時便告辭離去。


    趙瑀沒歇下,一直在等他。


    李誡換了家常袍子,攬著趙瑀靠在大迎枕上,將方才的對話一五一十說了,末了笑道:“三爺和我不是一般的交情,你且放心,他不會因這事責怪我。”


    趙瑀沉吟許久,終是把心裏的話問出來,“你說,太子真的倒台的話,齊王會當儲君嗎?”


    李誡默然盯著上麵的承塵,半晌才說:“三爺的性子太隨和了,我在潛邸伺候那麽多年,就沒見他認真同誰生過氣,更別提懲罰下人。”


    這固然是齊王的優點,但作為一個君王,心慈手軟卻是最大的缺點。


    趙瑀看他心情似乎不暢,忙岔開話題,“我打算過幾日送張妲回京,你多派幾個護衛。”


    李誡應下,隨後沒好氣說:“都是溫鈞竹惹的禍,卻要我來收拾。睡覺睡覺,這三尊大佛,趕緊都送走完事!”


    翌日,雪停了,太陽又出來,因是今冬頭一場雪,地麵還有些暖和氣兒,加上陽光一照,不到晌午,地上就變成半雪半水,雪泥一片。


    溫鈞竹雇了輛馬車,親自接上張妲一同返京。


    張妲沒拒絕,趙瑀自不能攔著,隻暗地裏叮囑張妲許多話,歸根結底就一個意思——別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不知張妲心裏怎麽想的,反正她嘴上是說記住了。


    送走這一行人,趙瑀以為自己終於能在家好好養胎,可還沒進臘月,京城就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太子被廢!


    原因是出言不遜,惹得龍顏大怒。


    聽說皇上氣得把書案上的玉如意都砸碎了。


    但具體什麽原因,卻是諱莫如深。


    好在有皇後苦求,皇上隻廢了太子,卻沒更多的懲罰,一應待遇還是按照皇子的標準。


    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李誡也有點兒摸不準皇上的意思。


    還沒等他們從詫異中回過神來了,皇上又一道聖旨砸到了兗州——李誡治河有功,升任都禦史兼山東巡撫!


    一年之內,從正五品直升到正二品,別說其他人,李誡自己都快被砸暈。


    眩暈過後,他隱約覺得,皇上要有大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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