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本朝開國初年,有律例規定每年審查一次魚鱗圖冊,清丈土地,核查田地的類型並人口戶籍、賦稅徭役等情況。


    本應朝廷著專人監督,各級縣令主辦,一畝地一畝地都須實際丈量,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變成了民報官錄的形式,而年限也變成了十年一次。


    而所有賦稅都是按照魚鱗圖冊征收的,地少,自然賦稅就少。


    李誡講了一通,趙瑀並不懂這些,細細思量一番說:“重新編魚鱗冊不是小事,朝廷沒有明令,晉王爺給你的隻是密令,你上頭還有州官、巡撫……風險是不是大了些?而且這是損傷國庫的大事,為何這麽多年來一直無人諫言皇上?”


    李誡翹著腳躺在炕沿兒上,頭枕著雙手,一時沒有言語,隻盯著上麵的承塵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他才說:“所以這才可怕啊。”


    趙瑀不明白他說的“可怕”是指人,還是指事。


    她隱隱覺得,晉王爺肯定清楚瞞報土地的弊端,不然不會叫李誡查,但為什麽不給一道明令?以他的身份地位,就是請一道徹查的聖旨都不難,但他卻選擇了密令。


    晉王爺也害怕引起局勢動蕩!


    他把濠州當做試探的地方,李誡就是他投石問路的棋子。


    恐怕他早就有此打算,所以當李誡求娶自己的時候,他給李誡的臉麵大得驚人。


    趙瑀嗓子裏像塞了一團棉絮,扯不清揪不掉,堵得她嗓子生疼,連帶胸口也一陣悶痛。


    她悠閑度過的每一天,她所有的平靜安寧,都是因為有他在前麵替她遮風擋雨。


    她便悄悄往床內側讓了讓,呢喃道:“別總靠邊兒躺,夜裏一翻身當心掉下去了。”


    李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先是一愣,半晌才靈醒過來,緊接著,耳朵根兒紅了。


    這些時日為避老母親的耳目,他倆的確是睡一間屋子的,但他很少上床睡,經常是在塌上湊合。


    他個子高,總是蜷著身子睡,隻有特別勞累的時候,他才在床上躺平眯一會兒。


    今晚借著談事的機會,他故作自然地摸上了她的床,他本以為說完話他就要麻利兒地滾回塌上睡。


    誰成想她竟主動留下了他,這說明什麽?這丫頭絕對有那個心思!


    李誡渾身的熱血沸騰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本畫冊子上的東西——成親前夜他在趙瑀房間內看到並順手拿走的那本畫冊子。


    沸騰的結果就是,他明顯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扯過錦被蓋在自己腰上。


    趙瑀笑了,“穿著棉袍睡覺,能舒服嗎,快脫了吧。”


    說著,她坐起身,脫下襖裙,隻穿著一身粉色中衣。


    寬大的衣衫下,曼妙身形隱約可見。


    許是炭盆燒得太旺,李誡一股股熱浪熏得臉發燙,身上發燥,嘴也有些幹。


    他一咕嚕翻身坐起,光著腳下了地。


    腳底傳來的絲絲涼意讓他稍稍冷靜了下,他背對著趙瑀,深深吸口氣,舉止優雅地脫掉袍子,然後他轉過身,愣住了。


    趙瑀已嚴嚴實實蓋好被子,大紅的錦被外隻露出一張小臉。


    今兒一整天她都忙著招呼道喜的來客,且和不知底信不知來意的人打交道,她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


    又和李誡說了半宿的話,她著實是累了,剛躺下沒一會兒便酣然入睡。


    看著她緋紅的睡顏,李誡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


    不過也對,她剛於情感上懵懵懂懂似有開竅的跡象,不可能一下子進展到肌膚之親的境界。


    還是太心急了,李誡苦笑一聲,吹滅蠟燭。


    他靜靜躺在趙瑀身邊,這般近,可以清楚地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宛如蘭花一般清幽的味道,引得他不住想離她更近些,細嗅她身上的幽香。


    他小心翼翼側躺著,支起身子看她。


    中天一鉤彎月,月色雖不甚明,透過窗子投進來的月光便愈加朦朧。


    桌椅、花盆、書案,一切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幾乎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


    趙瑀睡在內側,光線更暗,自然也是影影綽綽的。


    李誡伸出手,停在她臉龐上方,修長的手指在黑暗中細細描繪她的眉眼。


    如此的幽暗中,他好像能看清似的,準確無誤地虛空劃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


    日日看著她,早已將她的一笑一顰深深刻入心頭,哪怕是閉著眼,他也能分毫不差描繪出她的模樣。


    幾個月前,他還隻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與她隔窗對望,彼此間雖沒有戒心,卻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慎給對方造成困擾。


    可如今,他也能與她談一談差事,發發牢騷,有些不能對王爺說的話,反而能和她說。


    他不再是一個人扛著重擔前行了。


    李誡的手指落下來,落到她的唇上。


    他的力道很輕,似有似無,從一邊的唇角滑到另一邊,又撫上她的下唇,輕輕摩挲著。


    許是有些癢,趙瑀偏了下頭,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囈語。


    她的唇無意間啜住了他的手指。


    手指的溫熱,幾乎讓李誡喪失理智,他真恨不得此刻就抱住她,壓住她,親吻她身上的每一處。


    她會驚慌,但不會拒絕,即便不願,她也會順從自己。


    但李誡到底忍住了,不能太急,好不容易她開始回應自己的感情,她又是個隱忍內斂的性子,一旦驚到她,表麵不顯,內心也許會漸漸疏遠自己。


    所以……


    李誡重新躺了回來,規規矩矩蓋好被子,默默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舔了下。


    甜的!


    他笑了笑,若是今後一品香澤,定然是甜美無比。


    終有一日她會向自己敞開懷抱的。


    敞開?李誡喉頭動了下,隨即雙手一合,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啪”的一聲,極其響亮,旁邊的趙瑀都驚醒了,睡眼惺忪問道:“什麽動靜?”


    李誡淡淡答道:“蚊子。”


    趙瑀“哦”了聲,翻了個身繼續睡覺了。


    趙瑀對於這一夜李誡的舉動完全不知,第二日起來還問他:“三九天還會有蚊子嗎?”


    李誡一副她少見多怪的模樣,笑著說:“夏天的蚊子沒凍死唄,或者下了小蚊子,屋子裏暖和,就出來咬人了。”


    趙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對李誡極為信服,也因此信了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還說:“那我去尋些香料熏熏屋子,”


    “甚好。”李誡咳了一聲,穿戴整齊上衙去了。


    隔幾日便是趙瑀的生辰,李誡特地提早下衙帶她去醉仙樓。


    帶媳婦不帶親娘,趙瑀怕周氏心裏吃味,就拉著她一起去。


    結果周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老寒腿又犯了,走不得路,出不得門。你們小兩口去玩吧,好容易誡兒有空,讓他領你好好玩玩,別著急回來。”


    非但如此,她還不允蔓兒榴花跟著,把她們拘在屋子裏做針線。


    李誡自然知道他娘什麽意思,嘿嘿一笑,拉著趙瑀的手上了馬車。


    榴花看著二人親親熱熱的攜手而去,心底一顫,手上的針就紮了指頭一下。


    血珠滲出來,她的眼淚也差點滾下來。


    不能這樣下去了,榴花想著,借口核對年禮單子溜了出來。


    積雪未化凍,天空還飄著零星雪粒子,遠近街道屋舍一片冰雕世界,路旁的寒樹枝條上帶著冰屑,吊著冰掛,乍一看,宛如一樹梨花盛開。


    趙瑀撩開車簾一路看著街景,因笑道:“以往冬季,我在京城隻知道賞梅,卻不曾想這掛了冰的樹也是好看的。”


    李誡靠在車壁上,將蜷著的長腿略略伸直,懶洋洋道:“各有各的好,端看人的心情罷了,若是肚子都吃不飽的人,看著這片雪隻會發愁。”


    他這句話提醒了趙瑀,因笑道:“京城有身份的人家每年都會辦粥棚,濠州倒好像沒有,我尋思著,不若我起頭辦一個,一來給貧苦人家解困,二來也給你博點兒好名聲,省得你得罪人後沒人幫你說話。”


    李誡眉頭暗挑,笑了幾聲,“粥棚不能在縣城裏頭,我明天去城外尋個地方,著人搭棚子。”


    “為什麽不能在縣裏頭?”


    李誡哈哈笑道:“你想啊,聽說有施粥,附近十裏八鄉的流民不都來了?其中不乏小偷小摸的人,我還得抽調不少人手維持縣裏的治安!所以要放在城外,叫流民不能進城。這樣,我本也有意搭粥棚……你別操勞了,直接捐幾石米即可,我再四處張貼布告,讓那些有錢人也捐米。”


    他看著外麵的天,歎道:“臘七臘八,凍死叫花,希望今冬不至於凍死太多人。”


    “有你這樣為民著想的好官,老天爺也會開眼少下幾場雪。”


    李誡笑了笑,“我要清丈土地,不少老百姓也有隱瞞的田地,就要重新交稅銀,給掛名的士紳是四十稅一,給官府是三十稅一,他們也不願意啊。為民著想,他們隻會認為我是刮地皮的。”


    趙瑀心有戚戚然,這長年的積弊,他一個小縣官怎麽能清理得掉!


    馬車一頓,李誡挑簾望過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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