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殿。睍蓴璩曉


    西德送來的奇珍異寶正被上座之人輪番欣賞。


    西德太子此次帶來的玩意除了獻給皇帝的,其餘的分賞給了中山王、太子、離王等皇室人員。


    大臣們隻有含著滿眼的羨慕觀賞把玩,還小心翼翼地防止摔碎。


    皇帝坐在龍位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的臣子們臉上的表情,忽然,他揚聲笑道:“西德王子備了這麽多珍禮給朕天夜,朕也有回禮要送。攴”


    他說著吩咐喜公公:“去將後殿兩個箱籠抬出來。”


    喜公公得命去了,不一會兒便帶領著禦林軍抬出兩個紅木大箱,上麵還懸著金鎖。


    喜公公掏出鑰匙,打開第一把鎖,箱蓋一開,眾人眼前珠光閃爍,箱子裏一匹又一匹光滑整潔的絲綢疊放在一起,色澤明豔亮麗,美侖美奐逵。


    眾朝臣齊聲叫好。


    西德王子早見識過大陸絲綢的美麗,驚歎一聲,放下手裏其他東西,去箱籠邊觀賞,愛不釋手了。


    第二個箱子裏裝的卻是陶瓷器,精美別致,很有特色。


    西德五子知道這是送給他的,歡快地朝皇帝鞠了一躬,以示感謝。


    皇上笑盈盈召他到身邊坐了,又說道:“王子從貴國千裏迢迢趕赴我國,朕心感欣慰。這些東西不成敬意。朕還要以宏大的歌舞為你洗塵。不知王子認為朕天夜的歌舞如何?”


    他說了一通漢語,隻在最後伸手指向台上正跳著古典舞蹈的舞姬時,西德王子才猜懂一點他的意思,連連比起大拇指。


    “goodjob!”他讚揚道。


    皇帝笑著看向一側的君瀾風,問道:“瀾風,你與王子也算是老朋友了,不如為他吹笛一曲?”


    不待君瀾風回答,身後一名內侍已經捧出一方水晶盤,紫紅絨布上靜靜躺著一根竹製短笛。


    君瀾風深深看了皇帝一眼,他似乎從來沒向自己提過這個要求,怎麽今天會好好提起?


    皇帝眼中劃過期盼。


    西德王子和紅發青年在一旁低低用英語交談著,半晌,西德王子起身,走到水晶盤前,取出玉笛,用眼神詢問君瀾風:你吹?


    雖然語言不通,但兩人之間卻一直有著一種特殊的友誼。就像他需要九英草,後者便立刻啟程給他送來,而西德王子有什麽需要,他也能赴湯蹈火,幫他完成。


    語言,有時候真的不重要。


    在君瀾風心裏,西德王子是一個值得永遠依賴的朋友。


    至少,是在西德王子認識落雲曦以前是這樣的,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


    君瀾風衝西德王子友好地一笑,扭頭叫九煞:“取本王的玉笛來。”


    九煞會意,立刻飛將出去。半柱香後,他捧回一方白色絲綢袋,君瀾風從中抽出一根通體晶瑩的白玉短笛,通體晶瑩剔透,尊為上品。


    他掏出絲帕細心地擦了擦笛口,才橫起笛子,將笛口移近薄唇。


    台下本已有些漫不經心的朝臣們看見這一動作,都是精神一振。


    誰都知道老中山王精通音律,雜技玩耍無所不精無所不通,當年也是名冠京都。現在的中山王更是繼承了父親在音律上的天賦,一支古笛吹得出神入化。


    隻不過,誰也沒有聽過他的笛聲。


    這會兒見他竟然拿起了笛,大家都分外注意。


    殿中央的歌舞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但沒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們隻是緊緊地盯住君瀾風。


    男人閉起丹鳳眼,俊朗的臉龐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寧靜,他深吸一口氣,吐了出來,聽——


    “咚……”飄渺模糊的響聲在大殿內拂開,有如一粒石子跌入寂靜老林中的幽湖,緊接著,笛聲揚起,越來越近,空靈悅耳的樂聲忽高忽低,如月色傾流,竹排蕩漾,又如浪花激起,千層石浪。


    人們仿佛被他的笛聲帶進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


    而這時,一抹白色的身影已經隨著樂聲在鋪著地毯的高台上跳起了舞蹈。


    杜靈沉肩曲腰,微仰頭,兩隻修長的手臂在額前交織比劃,似是沐浴月色,又妖羞緩緩低頭,做采摘蓮葉狀。


    女子舞姿柔美,不知是提前練習過了還是舞蹈功底好,竟能完全合得上君瀾風笛聲的拍子,一步不錯。


    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雖然對於杜府這名曾經的庶女,大部分人都沒有好感,可看到她優美的舞姿,不少人悄悄改觀。


    皇帝唇角微揚,凝望著杜靈,暗暗點了下頭。


    “皇上,杜家小姐和中山王可真是絕配呢。”皇後一臉討好之笑,在皇帝耳邊悄悄說道。


    皇帝卻斂了所有神色,麵無表情,並沒回話。


    似乎,他並不讚同皇後的話一樣。


    皇後有些惶恐,難道她說錯話了嗎?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杜靈,更不喜歡君杜聯姻,世家的壯大隻會威脅到太子。但是,皇帝卻想要君瀾風與杜靈聯姻,好讓君家與杜家化幹戈為玉帛。她也隻能照皇帝的意思來做。


    皇帝眯眸瞧著杜靈,眼中劃過一抹不屑。


    杜靈和君瀾風是絕配?笑話!瀾風如此優秀,杜靈如何配得上?但是,女人,永遠不應當,也不該是瀾風生命中花費時間和精力的因素!怎樣通過女人牽製她們身後的權力,才是最重要的。


    落雲曦還未進殿,便被這樣優美空靈的笛聲所吸引了,幾步踏進殿來,目光準確無誤地鎖住吹笛之人。


    君瀾風長身玉立,衣袂輕揚,斜執短笛,鳳眸緊閉,長如蝶羽的睫毛低垂,在眼窩處打下一片陰影。


    沒想到,他的笛聲吹得還挺好。


    落雲曦嘴角微揚,露出一抹笑容。


    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投向了殿中央翩翩起舞的杜靈。


    神情微僵,落雲曦的臉色也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杜靈舞得盡興,君瀾風也吹得投入,外表看上去,還真是搭對!


    再看君瀾風緊閉雙眸,似乎很陶醉的模樣,落雲曦不由動了怒氣,握緊拳頭。


    幸虧她半路回來了,否則,她若提前回去了,還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因一支笛舞產生什麽樣的情愫呢!


    “曦兒——”


    顏國公見她停在殿門前不進去,輕聲叫喚。落雲曦回頭,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顏少卿掃過大殿內的情形,心中了然,不覺一笑。


    落雲曦快步邁向殿內的石階,腳步如飛,沒用一會兒工夫,便到了階旁站定。


    君瀾風就在她身旁,但男人仍然閉著眼睛,沉浸在樂聲的世界。


    而杜靈,卻一早發現了她的身影,身姿回旋之際,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一雙染了絲嫵媚的眼睛,極快地瞥了她一眼。


    落雲曦轉頭便瞧見一旁小幾上擱著一支竹笛,笛身擦得光亮。


    她徑直走過去,在一旁幹淨的茶盅內倒了一杯熱茶,拿起竹笛,將笛口浸在茶水中洗了一下,才舉到唇邊。


    即使這樣,她的紅唇也沒有碰觸到笛口,而是隔了一點距離,將氣流緩緩灌了進去。


    其他人都沒有關注她在做什麽,隻有小幾邊的幾名內侍看到了落雲曦的舉止,想要阻止卻又不敢。


    但是,就容她這樣打亂中山王的演奏嗎?


    他們手足無措時,一聲略帶嘶啞的笛音響了起來。


    落雲曦剛吹第一聲時,由於笛口剛浸的熱水,所以聲音有些變,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這支竹笛製作精致,吹出來的樂聲也極為清脆。


    她吹的,正接著君瀾風吹的這句。


    有異聲橫插進來,君瀾風猛地睜開了眼。


    待見到落雲曦手執竹笛時,他吃了一驚,這一驚,自然就停了口。


    這時,大部分人都震驚地發現,吹笛的人竟然換成落雲曦了!


    落雲曦嬌俏的臉龐在玫瑰紅的褙子襯映下越發粉嫩,比穿剛才那套碧水流雲多了幾分青春活潑的味道,不禁令人側目。


    她輕橫竹笛,姿勢大方優美,吹出來的笛聲也是悠揚動聽,遠看恍若迷人畫卷中走出來的美人。


    杜靈也是一怔,但皇帝沒叫停,她可不敢隨便停下來,隻得隨著樂聲繼續起舞。


    君瀾風眉心一蹙,轉頭便看到了殿中央的杜靈,他的臉色,瞬間變成了鐵青。


    九煞看著主子握著笛子的右手五指緊崩,指尖泛白,他心中連連叫苦。


    主子已經很久沒有碰玉笛了,但他往常吹笛時,最大的忌諱就是吹到一半時被人打攪,所以血狼暗衛們都知道,主子吹笛時,再大的事都不要去打攪他。


    所以剛才他眼睜睜看著杜靈出來獻舞,幾次欲言又止,心中好不鬱悶,卻根本不敢叫停。


    君瀾風看到落雲曦冰冷的小臉時,情知被她誤會了,想要解釋,此時卻不宜出口,他一時急得什麽似的,加上適才吹笛耗了內力,額頭竟然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落雲曦對樂器的精通,天夜朝中可是無人不知!


    所以在看到她打斷了中山王的笛聲,自己吹奏時,殿內仍然保持著起初的安靜,沒有任何雜音和抗議。


    優美的笛聲繼續著,竹笛的聲音不及玉笛清潤,卻有著玉笛所沒有的自然古樸,可以說,各有優勢。


    落雲曦看著杜靈舞蹈,眼中劃過一抹精光,那笛聲,豁然便揚了上去,如浪花千尺,飛瀑激泉,越來越響,越來越快,人心也跟著興奮起來,殿內的氣氛崩於一線。


    杜靈的身姿也越旋越快,然而,她終究跟不上落雲曦的節奏。


    頭暈目眩間,女人踉踉蹌蹌,虛浮的腳步不受控製地朝外跑去,如一個瞎子般根本不辨方向。


    “啪嗒!”她身子一栽,從高高的舞台上直接摔了下去,雖然下麵也鋪著紅毯,但到底有高度,這一摔可也不輕。


    杜靈痛呼一聲,抱住雙腿,淚水“嘩嘩”直流,眼前仍是金星亂冒,半晌分不清東南西北。


    “小姐!”


    “小姐!”


    不少人衝了過來。


    “慢著!”一名眼尖的禦林軍忽然大喝一聲,指著杜靈身旁喊道,“那是什麽?”


    高座上的皇帝等人站得高,看得遠,很清楚地看到紅色地毯上有幾截黑色的東西,都是一愣。


    禦林軍乍然瞧見這東西,一時也不敢過去,怕會是暗器盒什麽的。


    直到端木離倏然起身,以殿中每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字說道:“西德王子贈本王的放大鏡不見了!”


    他說著,一雙桃花目死死盯著地上的黑色物品。


    禦林軍恍然大悟,奔了過去,蹲在地上一看,驚聲道:“離王殿下,這真是您的放大鏡,剛才屬下還把玩了,怎麽會碎?”


    他抬頭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杜靈,眸光中劃過疑色。


    很顯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寶貝是從杜靈衣服裏掉下來的。


    端木離冷聲一笑,說道:“剛才本王就在找這東西,這一排禦林軍都知道,我很好奇,它怎麽會跑到杜小姐衣服裏去呢?”


    杜靈早已反應過來了,看著地上那碎成幾片的“西德奇物”,臉色發白。


    “不不不,我沒拿離王的放大鏡!”


    她急著解釋。


    落雲曦早停了笛聲,將竹笛放回原處,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難道杜靈不知道,越是急忙的解釋越顯得蒼白無力嗎?


    果然,有些人看向杜靈的眼光變得疑心重重起來。


    “沒拿?沒拿好好地在你這裏發現?如果不是你摔了一跤,隻怕你要將它帶回家了吧!”端木離嗤笑聲極重,“本王可記得,根本沒將放大鏡借給杜家觀賞!”


    他當眾羞辱杜靈,無疑是扇了杜府一個耳光。


    杜學士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帶著人便跑了過來,一麵扶起杜靈,一麵恨恨道:“離王殿下,請不要隨意抵毀一名未出閣小姐的名譽!據老夫所知,落雲曦莫名奇妙地吹這一通笛,害我小女摔倒,這放大鏡,指不定和她有關係!”


    落雲曦當即出言反駁他:“是嗎?和我有關係?剛才杜學士還說不能隨意抵毀一名未出閣小姐的名譽,卻又將這事懷疑到我身上去了,請問你是不是在自已打自己的嘴巴!”


    杜學士神情一滯。


    落雲曦冷聲一笑,快速接道:“人贓並獲,還想脫罪!難不成,是我請她將這放大鏡偷回去的?若說被人陷害,這世間所有的偷兒都可以叫被人陷害!”


    “你這麽急著給我下罪名幹嘛?落雲曦,你心中有鬼!”杜靈吼叫道,那一聲聲的“偷”字深深刺|激著她的心。


    落雲曦毫不示弱:“我當然要給你定罪,否則,這盆汙水豈不是潑我身上來了?我卻不知,天夜日風漸下,連一名小偷也這麽猖狂起來了!”


    皇帝濃眉一皺,正要訓話,端木離搶在他前頭怒道:“偷了本王的東西不算,居然還栽到不相幹的人身上!杜靈,就算本王不計較你偷東西的罪,但這放大鏡,確確實實是你打碎的,是不是?”


    杜靈氣得快要吐血了,顫著唇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殿內所有視線都射向她,她根本無法想象那些人在心裏怎麽猜度自己,一張臉因羞愧氣憤而變得通紅。


    “行了!”皇帝沉聲開口,“朕相信杜靈還沒有膽子在金華殿作案!”


    他緩緩掃視了下身邊的人,出聲便是維護杜靈。


    “皇上英明!”杜學士跪下來大叫,很是激動。


    “嗯。剛才人多雜亂,但若查起來,一定也會有蛛絲馬跡。”皇帝站了起來,雙手負在身後,眸光中有著做為帝王應有的威嚴,“查,朕相信,總會將那下手的人查出來!如果此人自覺,出來認罪,那麽可以寬容,但若教朕查出來,敢在金華殿栽贓陷害朝中貴眷,那就是誅殺九族的罪名!”


    皇帝狠絕的一番話,表達出他堅定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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