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央與棲遲站在一旁,猶然未從徹底失去風姝的絕望中恢複。


    棲遲淒然笑道:“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他為什麽要配合司空焰演這場戲?風姝已不複歸,誰生誰死誰興誰滅,與他何幹?


    病歡目露寒意,肅然道:“風姝騙了你們,為了讓你和歸海之無完成祭天與弑神,臨死前告訴你尋找姝靈結合點。她以自己的生死設計千年,欺你千年,目的為何?”


    棲遲與慕央雙雙陷入沉默。


    病歡突然高聲:“她是為了風城,為了她的後代。這才是她最後的願望!”


    是啊,風姝讓他們在日蝕之天,用姝靈結合者祭祀,是為了“萬靈歸無”,讓姝靈順利歸於風城。


    “轟——”


    巨聲響起,眾人皆向外望去。


    幾人言談間,結界已出現了動搖,圍繞在靜安閣外的風靈獸擋不住士兵的輪番進攻。


    “他們快到了。”病歡的麵容依舊隱在麵紗之下,但卻令人感到明顯的壓迫,“現在,隻能製造出日蝕還未完成的時間幻境,讓進入靜安閣的人產生記憶錯亂。”


    慕央看著病歡,眉角微抬道:“幻境並非說造就造,此地又不是幽冥境,即便是我,也不可能讓靜安閣周圍之人全數陷入幻境中。”


    “若有輔助之物呢?”病歡道。


    慕央雙眸一動。


    隻見病歡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瓶子,置於案上,道:“這是幻蠱。”


    棲遲眯眼道:“這不是蠱城之物嗎,紋隱把它當寶貝似的藏著,你怎麽會有?”


    “溫綏。”病歡輕輕吐出了二字。


    司空焰一怔,眾人頃刻了然。溫綏的身體中,正好寄宿過一隻幻蠱。


    “我將幻蠱分離出後,便重新培養。如今的這隻幻蠱比進入溫綏體內時,還要強大。”


    棲遲聞言,默了片刻,道:“那麽,現在隻有一個問題——誰來當幻蠱的宿體?”


    病歡指了指慕央,“她本就是個死屍,幻蠱傷不了她。要操控這麽大一片幻境,也需要她那般強大的靈力。”


    慕央沒有拒絕,棲遲也沒有再說話。


    病歡將目光轉向司空焰,“姝靈一脈與純狐一脈確實是風城同源,弑神儀式完成後,溫綏的魂魄也有重新凝聚的可能。”


    司空焰目光驟然顫動——溫綏可以活過來?


    “我不想騙你,我隻說了可能。”病歡道,“風城想要再延續下去,必然要有人犧牲,要麽是姝靈一脈,要麽是風神。所以,司空焰,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自然不會讓慕忘與慕寶死去。四個風神中,棲遲沒有實體沒有神血,意味著他不可能成為弑神儀式的受戮者。而蘇幽,是風城國相,是半壁江山。這場禍亂之後,必須有人幫助慕忘重新建立風城,沒有人可以替代他。楚憐是神女,司掌著風城祭祀,維護著地底紅葉根係的運作。她還是首神,是百姓們的信仰。


    病歡的意思很明顯,弑神儀式,唯有犧牲司空焰,才能最大程度地挽救風城的損失。更何況,她不僅是風神,也是姝靈一脈。這並非直言司空焰不重要,而是她“最合適”。


    司空焰聽得很明白,心中也沒有怨恨,因為這是事實。


    病歡道:“但是,你必須想清楚,你是否願意當……死去的那個人。”


    想通了是一回事,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恰恰因為司空焰在慕忘心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地位,才需要想方設法將慕忘逼上絕路。


    ……


    ……


    兩人幾步之遙,靜靜相望,卻是為了訣別。


    “想要解救風城,必須使用弑神儀式。以枯心殺掉一名風神,將上古靈力抽離,去補足姝靈的缺角。”


    什麽獵殺棲遲,什麽枯心需要浸沐月華,慕寶的犧牲,司空焰的昏睡,都是假的。他們隻不過是在拖延,拖延到司空焰做好準備的這一天,拖延到慕忘退無可退的這一天。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殺死棲遲。


    “我不信!”慕忘沉聲道,聲音明顯有顫意,他握緊拳頭,“一定,一定有方法!”


    司空焰目露安撫之色,又有幾分無奈。她走過去,撥開慕忘的手,柔聲道:“也許有,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了。”


    風城紅葉之亂是必然,弑神儀式是必然,民心不穩也會是必然。


    民心不穩,所以他們需要這樣的方式來再次聚攏民心。


    千秋功過眾相逼。這就是她為何要選擇在今日,讓他在眾目睽睽下舉行弑神儀式,慕忘沒有退路了。這一點,她知道,蘇幽知道,病歡也知道。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殺了她,然後讓風城獲得重生。


    她那麽愛他,怎麽會不了解他。他一定會將風城放在首位,會在靜安閣犧牲慕寶。


    如同今日,會在神台犧牲她。


    “你可以保住風城,也可以留住慕寶。”司空焰道。


    犧牲自己的孩子保住了風城,世人也許會覺得君王心有大義,但終究是失了小家。而保住風城的同時,用計策守住自己的孩子,讓慕寶成為他的繼位者,帶領重生後的風城開創下一個時代。


    那麽,他既有回護天下之心,亦有回護天下之智,這樣的風城之主,才是所有人盼望而期待的。


    真正成功的王道,不是大愛無疆舍小全大,而是既全大國亦護小家。


    大行其道,舍我一人。


    於慕忘而言,重者在舍;於司空焰而言,重者在我。


    這便是她與他的不同,他可以舍掉所有應該舍掉的人,因為他是君王。但她的道不能,她將自己與他人分得極開,從不覺自己有資格決定他人性命。


    她隻能舍她自己。


    沒有好與不好,對與不對,隻有順心與否。


    所以她學會了君臨天下,為他,也為自己,用了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以身殉法,是敢為天下先,是以一人之力抗衡天地,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九曲連橋對岸的百姓,個個麵帶恐慌,又熱切盼望。


    司空焰緩緩拿起神台上的枯心,塞進他掌中,而後重新合上他的手。仿佛天地生死間,眸中隻有一人。


    風是一種奇妙的存在,她可以感受到它,卻無法改變它,無法留住它,亦無法成為它。


    她是風中紅葉,在風裏肆意生長,在風中漫天飛揚。乘風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此生所愛,惟君而已。此生所願,惟君安平。君道得正,吾生可付。君臨天下,吾死可矣。


    ……


    ……


    “千年後的那個時代,風城會重獲新生,而我們也終將再次相遇……”


    千年之前,風姝所言,棲遲一刻也不曾忘卻。他看著如今滿目瘡痍的風城,心死如灰。就像這漫天的紅葉,沒有了執念,哪裏還活得下去。


    地麵鋪滿了無數破碎的枯葉,每一片,都證明著當初的那句謊言。可笑的是,直到千年之後,他才看破這個彌天大局,卻又隻能無可奈何地受這因果。


    風姝啊風姝,你如此巧心設計,隻是為了讓風城再續命千年,讓我又不死不滅地活過幾世……


    他對風姝的情,早已不是愛,而是希望。一種超脫生死看破紅塵,支撐他活下來的希望。


    如今謊言滅了,他也該隨風而歇。棲遲看著自己的身體,那些灰白霧氣越來越淡,終有一日,他的軀體會徹底消散,融入天地之間。


    萬物生死,滄海巨變,獨獨這與天爭命的無力感,卻是千年一輪回。千年前他救不了風姝,千年後他亦救不了司空焰。


    棲遲緩緩閉上雙眼,雪息風歇日,便是萬物蕃息時。這永世相離的痛楚,便留予後人體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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