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皇城猛烈震動,靜安閣瞬間被夷為平地,周遭之人皆被氣浪掀出許遠……


    慕忘撲在司空焰身上,替她擋掉了那些掉落的瓦礫。


    煙塵消散,靜安閣周遭逐漸清晰……


    一位紫衣女子灰頭土臉地站在廢墟之上,目中倒映著滿地灰燼。


    她拉慫著腦袋,仿佛還有比這場爆炸更為致命的傷害。


    她靜默了片刻,突然嘔出一大灘血水來。


    失敗了。


    千年的等待,猶然經不起一朝失敗。


    她的周身突然湧起了幾道灰白煙霧,而後便一同消失不見。


    司空焰推開慕忘,朝那廢墟爬去,那片燒焦的土地上再無活物,她的慕寶已經連屍體都沒有了……


    慕忘起身將她扶起,再次被她狠狠推開。


    “慕忘!”司空焰絕望地看著他,幾乎被恨意燒得失去了理智。緋影劍朝他疾馳而去,一如當年,狠狠刺進慕忘的胸膛。


    人生便是無數次選擇,然後彌補未選擇的那條路。幾年前,她最終選擇了放下。她無數次慶幸,自己沒有在那次選擇中錯過他,沒有讓自己留下無可挽回的遺憾。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當初的選擇有多麽愚蠢。


    慕忘不給她繼續發作的機會,一掌劈在她的手腕上。他迅速將那緋影劍從胸膛抽出,丟在一旁。


    “夠了!”慕忘吼了一聲,將她按在殘破的牆上。


    她雙眸空洞,黯淡無光。她直視著他那雙藍眸,不再掙紮。她看他的眼神,逐漸開始平靜起來,如若燭火盡滅。


    他閉上眼睛,低頭沉默著。他的呼吸逐漸沉重,那份沉重是痛苦與壓抑在決一死戰。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頭。他鬆開手,司空焰渾身已無氣力,幾乎要摔在地上。


    慕忘將她攔腰抱起,一步步朝銷魂殿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下意識避開,讓出一條道路。


    她閉上眼睛,再也不想去管其他。她真的太累了。


    紅葉飄落至地麵,他每踏一步,都會發出枯葉碎裂的聲響。銷魂殿裏十分寂靜,沒有人敢前來打擾他們。即便是送藥的小素,也隻是匆匆將湯藥放置在案上,便退了出去。


    慕忘低頭看了一眼,那青色的香草碎葉猶然沉澱在碗底。一陣淡淡的香味浮起,讓人胸中的沉悶之感緩解不少。


    “喝了吧。焰兒。”他哄道,聲色溫柔,可眼底亦有逼迫之意。


    司空焰看著那個東西,沒有說話。


    “這是萆荔,可以緩解你的痛苦。喝了吧。”慕忘再次開口。他將藥碗送至她的唇邊,輕輕灌了進去。但她仿佛一個傀儡,一動不動。那些湯藥全都從她唇邊溢了出來,根本喂不進去。


    萆荔,可已心痛?她看著他,突然有些同情,他是用過多少這樣的東西才會這般絕情。她常常在病歡處走動,對萆荔亦有所了解。此藥物能強行緩解劇烈的心緒波動,讓人逐漸麻木,得以忘憂。


    慕忘卻沒有因此動怒,仍像對待一個少女般耐心。他兀自飲了一口,而後覆上她的唇,將湯藥喂了進去。慕忘知道現在她已不可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不可能原諒他,所以他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消解她心中的痛苦,尋求一種共存。


    那個吻非常苦澀,也非常熱烈。混合著藥香,送入她的喉間深處。


    這世間,不少人在瀕臨絕望時,總喜歡用萆荔讓自己脫離苦痛。但是司空焰絕望得很清醒,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擺脫命運。然而,她亦沒有表現出強烈反抗,因為無論飲不飲萆荔,已毫無差別。


    慕忘扶著司空焰躺下,目光落在她蒼白的麵容上。他雙唇微動,卻什麽也沒說。


    他起身走出殿外,步伐看似平靜。


    紅葉蕭蕭而落,疊了滿地殘紅。


    山河憔悴,人世悲慟,皆不過轉瞬而來,卻又是永生背負。


    他雙眸微合,隻覺疲憊不堪,方有泫然之意,竟又生生逼了回去。寒風撥過他的耳畔,發間隱約有白絲。


    徹底走出銷魂殿時,他的步伐終於有些動搖。一股腥甜湧出,慕忘嘔了滿地。周遭寂靜無人,他的背影顯出些惘意,整個身子逐漸弓起。慕忘一手扶著朱紅柱,一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原先細密的痛苦突然如決堤之水,將他徹底淹沒……


    ……


    ……


    北溟之中,狂風大作,風雲變色。


    滔天大浪在海上肆虐,那股強大的力量讓所有活物都為之臣服。慕央的雙瞳陣陣發黑,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這般絕望。她真的救不了風姝,千年了,她努力了千年,卻還是鬥不過天!


    她的心緒從幽冥境擴散至整個北溟,無數海中活物都躁動不已,仿佛受到召喚般。它們尾尾相連,朝著同一個方向遊去。一個巨大的漩渦由北溟之心轉動而出,大小魚群布滿了每一道漩渦層。


    宛若對天地的呐喊,在北溟之上咆哮。


    蒼穹似也受到感應,刹那間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急催。海水的汩汩聲倒灌入那些遊魚的心肺中,它們難受地想要破水而出,卻依然虔誠地繞著漩渦遊動。


    棲遲在一旁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如今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比她更糟糕。


    “風城。”慕央聲音沙啞,突然又發出一聲低喝,“風城!”


    整個幽冥境都為之顫抖,無數彼岸花脫離枝幹,漂浮在空中。棲遲從她眼中看出了極為可怕的恨意,那是求而不得欲滅天地的恨意。


    千年之前,他本以為那個女嬰已經過上了人類的生活,生老病死。但直到在風城中,他發現了一股強大的靈力潛入。他通過抽絲剝繭發現她竟還活著,附到了慕央的身體裏。


    這種感覺很奇妙,千年來,隻有歸海之無和他的目的是一致的。他本以為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但突然便多了一人與他共擔風雨。他既慶幸又覺悲哀,如今也是一同跌入了失望的深淵。


    兩個身負恨意之人,無法相互救贖。但他比慕央活的時間更久,自會以一種長輩照拂晚輩的態度對待她。一切都是相對而生,她瘋,他就必須清醒。他很恨,但他也要清醒。


    慕央雙眸紫光大盛,幾乎失控。他的手輕輕落在她的肩上,似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卻讓她眸中的殺意微有消融。


    慕央這才恢複了些神誌,重新抬起頭看他,眸中似有清流湧動。此刻的她,才真正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女。她有些害怕,下意識抓了一下棲遲的衣袖,卻穿體而過。她看著那些被撥亂的煙霧發怔,自己竟忘了棲遲身為煙霧本無形。慕央的視線垂了下去,周身的靈力徹底熄滅。


    “她回不來了。”


    棲遲閉上眼睛,輕聲道:“她騙了我們。”


    變幻無窮的幽冥境刹那凝結,仿佛畫麵忽然靜止。四周安靜下來,再無人語。


    北溟的漩渦一一收縮,方才怒徹天地的暴雷疾風亦漸息,那些遊魚似乎忘卻了之前發生過什麽,皆不辨東西四散而去。北溟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天色依舊陰沉,一縷清風拂過海麵,帶著遠遷風鳥的哀鳴。


    ……


    ……


    夜色沉沉。


    銷魂殿外的暗湖旁,司空焰跪坐在草地上。她目光飄忽,不知看向何處。


    一件黑色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慕忘將她往自己懷中攬,她沒有抗拒,但身子依舊十分僵硬。那件袍子很溫暖,他也很溫暖。她看向他,嘴角咧開一個微笑。她的麵容極其蒼白,甚至有些病態,所以那個笑容看起來非常淒涼。


    他們好像一直處於這樣的循環狀態,傷害,安慰,然後再傷害,再安慰。每一次傷害都得心應手,每一次安慰都心安理得。


    他抱著她,唇輕輕抵在她的額間。


    “慕忘。”她的聲音極其微弱,似燭火般一掐就滅。由於萆荔的作用,她現下感覺不到任何心痛絕望之意,隻有很深的空洞。


    “嗯。”他輕聲道。他感受到她的身體在不斷地顫抖,隻將她抱得更緊。


    “慕忘……”她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口中重複喚著他的名字。無數鮮血淋漓的畫麵覆蓋在她的眼睛上,一層又一層。


    他抬起她的臉,唇輕輕吻了下去,他將她的呼喚通通收進了口中。他用這種方式,安撫著她。


    淚水悄然從她的眼角流下……


    “我在。”他吻著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脖頸。她仰著頭,目光遙望著黑夜中的那抹月色。樹梢的寒露正好落入她的唇中,化開一片苦澀。她的長發四散在草地上,風緩緩吹動,幾分寒意,抵死纏綿。


    無數紅色的葉片從天而降,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緊緊抱住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


    ……


    黑雲遊蕩過蒼穹,逐漸遮蔽了血紅的弦月。樹上一隻風鳥仿佛預感到了什麽,突然發出一聲嘶鳴。鳴聲劃破寂靜的夜空,將許多睡夢中的人們都喚醒。窗中不斷傳出怒罵聲,還有孩童砸了石子出來。


    天地無風,但風城各處的紅葉皆猛地搖晃起來,“嘩嘩”聲驟然響徹天地,不斷有風鳥嚇得淩空飛起,成群結隊地飛入夜空之中。


    那一刻,百姓們才真正發覺出異樣,但那聲響越來越大,嚇得無人敢走出門去。紅葉舞動的聲音整整持續了一夜,直到所有葉片都被搖下了枝頭,方才停止。


    次日,人們怯怯地走出房屋,這才發覺那紅葉早已鋪了極厚的一層。而風城的紅葉樹在一夜之間,幾乎全數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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