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焰再次轉醒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她猛地坐起,四下一看,慕忘正安然無恙地躺在她身邊。之前的那個少年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半邊臉浸沒在火光裏。


    也不知道這荒無人跡的地方,他是從哪裏尋來的木頭。


    少年見她醒來,平靜道:“你和那人的傷勢不重,我已替你們療傷。”


    司空焰調息了一次,發現體內的靈力果然又充沛了一些。她低頭之際,發現手腕上還做了包紮。她再次看向那位少年,眼中已經沒了原先的提防。


    “你是誰?”她再次問道。


    “我?”少年皺了皺眉頭,“你叫我無間好了。”


    “之前在天潯鎮客棧的,也是你吧?你一直跟著我們?”司空焰問道。那道奇怪的目光,正是無間身上發出來的。


    無間不語,算是默認了。


    “你不是風城的人?”她問道。她是風神,對靈力的感知十分敏銳。


    “自然不是,我來自花城。”無間看向黑暗的地平線,嘴角忽然露出幾分譏諷,那譏諷不是對著司空焰的,而是對著遠方,“我要回到花城。”


    花城……司空焰微驚,她終於知道那些點火的木頭是哪來的了,“木生”本就是花城的靈術。木生之術與楚憐的控藤術有些不同,楚憐的術法隻是利用風城已有的紅樹根係,其本源還是風靈。而木生之術乃是憑空生木,大有講究。


    花城與風城本是鄰國,也是友國,後來蒼木叛變,建立蠱城,風花兩國就被隔開了。當年君墨殲滅蠱城之時,花城也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幫助。


    司空焰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多謝相救。”


    “你在皇城也救過我,一命還一命。”無間道。見司空焰麵生困惑,少年又提醒道:“蠱疫。”


    她一怔,而後恍然大悟,原來此人,就是當時跟慕錦爭執,而後被溫綏救治的那個少年。


    “也謝謝你,還有那隻狐狸。”無間抿了抿嘴。


    聽到狐狸二字,司空焰又是一陣黯然。


    無間沒有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隻自顧自說道:“如果不是你們,也許我就沒機會走到這裏了。”


    司空焰想了一會兒,擔憂道:“可前麵的路依舊凶險。”


    他想要回到花城,必須穿過蠱城遺跡,這片地域已荒蕪了十幾年,其間妖獸出沒,凶險異常。無間當然知道,所以他才會一路跟蹤他們二人,借用他們的力量,掃清那些沙魅。


    無間輕笑道:“我從小,就被人扔到了西部那座無人的山上。我穿過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幾百片湖泊山川,就是為了回到花城。你覺得,我還會怕這僅僅百裏的亂石之地?”


    司空焰的目光一動,看他的模樣,不過十二三歲,卻已曆經艱難險阻。他身上的毅力,確實非常人所能及。能讓一個人堅持下來的,隻有兩種東西,愛和仇恨。她不知道,加諸在這個少年身上的,是哪一種。


    原先見他年紀輕輕,卻會歧黃之術,她還頗感驚訝。不過現在,知曉了他獨自經曆過那些艱苦惡劣的生存環境,會些救傷的本事,也沒什麽奇怪的了。


    司空焰突然感覺有些口渴,想起水壺中還有一些靈水,便取了出來。


    “別喝!”無間突然一把將司空焰手上的水壺搶了過來。


    莫非此水有異?


    司空焰頓時露出警覺的目光,皺眉道:“怎麽了?”


    無間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難道不知道,有孩子的人不能喝靈水?”


    ……


    ……


    慕忘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無間那句“有孩子的人不能喝靈水”。他怔怔地看著司空焰的腹部,目光又是驚異,又是欣喜。


    司空焰愣愣地盯著無間,似乎完全沒聽懂他的話。


    無間見他們二人的反應,皺眉道:“你們還不知道?”


    司空焰低頭一陣沉吟,不知如何作答,她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無間搖搖頭,繼續用木棍攪動火堆。


    慕忘靠近司空焰,將她半擁入懷。他的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腹部,雖然沒有絲毫動靜,但這個舉動足足讓二人都愣了半晌……他們有孩子了?


    無間不理會二人,又道:“之後你盡量少用靈力。你身邊帶的那把劍看起來戾氣很重,小心為上。”


    無間言罷,司空焰方才想起於岩層上拾到的那把劍。她複將長劍拿起,拔出劍鞘一觀,此劍劍身柔韌細長,極適合女子。劍上雖是有些舊色,但確實鋒中帶寒。


    “這是……緋影劍?”慕忘從她手中拿過那把劍。


    “緋影?”司空焰聽聞這個名字,頓時一怔,她曾在師父給的劍譜上見過此二字。緋影是上古之劍,傳聞千年前,風姝也曾使用過它。


    原來是因為這把緋影劍,方圓幾丈的土地才會顯出紅色。


    司空焰想了想,道:“既然拾到此劍,也是機緣,不如帶回風城再說。”


    慕忘見她身邊無他物防身,便同意了。


    夜晚天寒,慕忘正欲將外衣脫給司空焰,卻被她阻止了。她沒有多言,但慕忘知曉她是怕他受凍。


    “也好。”慕忘眉眼微揚,笑著解開黑衣,將司空焰整個身子裹進衣中。他擁著她,臉貼在她的耳畔,輕聲道:“這樣便可。”


    司空焰麵頰微紅,卻沒有掙開他的懷抱。不知過了多久,她唇角的笑意才悄然咧開,臉上仿佛冰雪消融。慕忘握住她的手,仰望著蒼穹——星辰滿天。這片地域上的夜空,與皇城不同,此地星辰更清明,更遼闊。


    那個叫無間的少年背過身去,顯得有些孤單。冷風毫無間斷地吹過這片石地,讓沉睡的萬物都為之一顫。


    太冷了!


    ……


    ……


    終於在寒風中熬到了清晨,三人動身朝遺跡深處走去,很快就看見了那個神秘的靈殿。


    無間知道那是屬於風城的靈殿,自己作為外境之人,不便進入。他朝二人拱手道:“我該回花城了,你們多加保重。”


    不過江湖過客,萍水相逢,來去皆匆匆。這一麵,也許便是終章。


    司空焰回禮道:“就此別過,多加保重。”


    無間沒有多做留戀,轉身便離開。


    看著無間遠去的身影,司空焰心中五味陳雜。如此堅毅逞強的人,必然不甘於命運的擺布。隻希望他今後的人生,不要太過坎坷。


    慕忘捏了捏她的手心,她方才回過神來。二人對視了一眼,便踏入了靈殿之中。他們牽著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但靈殿四下一片寂靜,二人絲毫沒有受到靈力阻撓。


    這個靈殿不像風城的降神殿那般空曠龐大,幾眼便能看清全景。殿內也沒有煙霧繚繞,唯一吸引人的,大抵隻有牆上那些色彩豔麗的壁畫。


    壁畫中有紅葉漫天,有魑魅橫行,每一幅都有著久遠的曆史與故事。司空焰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幅綠色藤蔓上,那明顯是風神藤。但奇特的是,那藤條竟然是生長在一隻狐狸的尾巴上,不多不少,剛好九根。


    她正欲細看,手突然被慕忘拉了一下。司空焰回頭,順著慕忘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靈殿最深處的一麵牆,牆麵砌著黑色的磚瓦,瓦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二人走過去一看,上麵的文字便是風城沿用了千年的文字,即便有幾個詞用法相異,也不難讀懂。


    “姝靈?”司空焰有些茫然,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詞,按照牆文的意思,姝靈便是風城創始者風姝的靈力。


    慕忘的麵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司空焰看了幾行,也開始心驚。《風城史卷》中提到過風姝亡故的始末,千年之前,行走在大荒之中的風姝為救一名被魑魅纏住的嬰孩,不惜犧牲自己,禱告天神。天神創造了風,才將邪祟驅走。


    但這麵黑牆,揭示了一個史卷中不曾提及的秘密。風姝死後,靈力除了合著血肉化為永生不死的紅葉樹,以及通過降神殿創造風神外,還有剩餘的三分之一姝靈四散,進入了不同的人族母體中。


    千年來,得到姝靈的人們會互相吸引結合,誕下子嗣,將姝靈逐漸匯聚延續。如若母體有多個後代,姝靈則會由長子繼承。最為重要的一點,正因為姝靈一脈中的傳承者需要將姝靈延續下去,所以他們的嬰孩不易受傷死亡。


    “這麽說,擁有姝靈的嬰孩即便麵臨危險,也有極大可能活下來。就像冥冥之中……命運的刻意安排。”慕忘看著司空焰。


    命運這兩個字著實有些可怕,明明看不見摸不著,卻似真有一雙手在暗中操控。


    司空焰失神地後退幾步,難道她就是姝靈一脈,這便是那場大火的真正原因?


    當時司空夫人清空了天潯鎮,唯獨將她的母親遺漏在鎮上。她的母親正在分娩,難產之下無人照料,已瀕臨死境。但姝靈保護著這一血脈的傳承,必然不會讓司空焰如此輕易死去。她體內強大的姝靈無法釋放出來,近乎崩裂的能量在周圍聚集,引發了一場無法撲滅的大火。這場靈火愈演愈烈,燃遍了十裏天潯。


    這似乎是最為合理的推測。


    司空焰的手指逐漸發涼,她看著慕忘,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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