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樹上半謝梅花仍是風姿綽約,兩隻小孔雀,不知人間愁苦,嬉戲的在雪上,深深淺淺的踩著腳印。不多時樹杈一般的印記旁,又多了一行長長的拖曳痕跡。


    石榴紗隨著她的腳步浮起,便如蝴蝶的翅漾起,癢癢洋洋,在德保的麵上。德保不禁微微抬起頭,先入眼的是一雙蜜色的赤足以及光滑無暇的小腿,雖不是白玉,卻也好似最稠的蜜膠凝成的琥珀,連肌膚之下的骨頭,都似帶著光華。隻是看著,人不由就酥了。


    她那隻的金鐲子,如半圈新月環在腕上,鑲嵌的火鑽猶如亮晶晶的星兒,顏色一如他眼眸的藍,許是晶光太過刺目,白墨臨的眼睛一時承受不住,轉過去看她身側的影。


    因司徒香香有著身孕,殿中都布置成了吉利的紅色,漫天漫地的石榴葡萄,瓜瓞綿綿圖案,都是多子多福的征兆!


    簾下垂著幾串金黃的流蘇穗子,被陽光洗浴過後,閃閃發光,沒一點兒瑕疵。


    話沒說完,白墨臨就伸指按住她的唇,另一隻手緩緩伸出將司徒香香早已淩亂的發扯了一絲。指尖像是在擒了絕世珍寶一樣,慢慢打圈,纏繞上自己的手指。


    隨聲而起的是快急的音樂,樂師蓄意繃緊絲弦,抬高了調子。有殷紅如珊瑚的唇與細膩似羊脂白玉的舞姬,在隻及腳踝的輕紗裙中踩出旋轉的步子,裙下赤裸的足,似花搖曳,帶著香豔曖昧生起。


    娘娘有所不知,催產的藥本就該是有活血化瘀之效,桃仁、紅花和牛膝都是墮胎的猛藥,也是催產的好藥。微臣身為太醫,這些事斷不會弄錯的。


    雖然嫣然微笑,如花朵的綻放,既美又甜,卻仍難驅散嬌靨上隱隱可見的那片薄薄憂鬱的輕愁。


    窗前,吊著一盆蜘蛛草正盛,披針狹長,柔韌似蘭。數簇百花亭亭細長,搖曳白皙欲流,就像司徒香香頰上的脂粉那樣。


    有微涼如玉的手指伸過來,一點點撥開粘在臉上的發,接著又是一塊散發著淡淡香氣的麵巾,沾了溫熱的水細細的在臉上揩抹,那溫度恰到好處,原本因為酒醉出汗有些粘膩的肌膚變得清爽潔淨,午夜的涼風吹過,每個毛孔都舒適的張開,體驗那熨帖的感受。


    自竹簾縫隙透過的月光,淺淺、淡淡,宛如深藍天際的流水,傾瀉在搖籃裏嬰兒圓圓的一起一伏,沉睡未醒的麵頰上。紅潤的肌膚染上了月光的顏色,柔得幾乎也要滴水了。


    天光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開始,微弱小的光暈一折一折地鏤穿了雕花窗子,在漫長的昏暗裏,瀉了一地。


    楊木的浴桶內,水蒸霧氣緩緩上升到了尺許的高度,向四周溢開,膩膩的粘結在肌膚上,帶著一股暖暖的氣息,在這盛夏的夜裏,幾乎讓人窒息。


    一席酒從晌午宴到了傍晚,屋內已點上了十數盞描金紅燭,竄升著的紅焰將琉璃燈罩耀出簇簇星芒,凝結到了一處就成了七色虹彩,迎著眾人被酒意迷蒙的眼。


    司徒香香再說不出話,拚了命地用起力氣來,幾乎要將上官紅的手腕捏碎了。上官紅忍著劇痛,伏在床邊不停地替司徒香香擦著漿出的汗水,熬度著漫長而難耐的時間。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淒厲的嘶聲過後,終於聽得一聲響亮的兒啼……


    欽安殿本是朝會的重地,一物一設皆精奢華美。單單一扇十九折的屏風上,就刻漆金底,用螺鈿壘起錦繡,金沉玉潤,一片明媚。


    將她的小指含進唇舌裏,他桃花一般的眉角和嘴唇彎彎而起,妖冶而蠱惑,仿佛血紅的椿花,一茬一茬吐蕊。


    但她眼中的笑意溢出眼眶,蔓延過她淡妝素描的容顏,自明角窗滲進的日色猶如融化的金子,襯得她譏誚又得意。


    眼底就像一小簇燃燒的火,然而,這火畢竟已燒得久了,前塵燒盡了。


    白紗燈罩下的燭光在暴雨擾動下起了波紋,恍惚映在香墨的麵上,在她低垂的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


    女子手臂如藤蔓般繞上藍青的肩,女子的唇和舌已經捉住了他的嘴與舌,如同最醇厚的蜂蜜,甜膩而柔韌的讓你沉澱下去。


    沙漠晴空萬裏,驕陽似火,不含一點雜質的沙子一眼望過去仿佛是熟透的麥子,鋪的連天連地見不到盡頭。一對一對的駱駝,蜿蜒過層層疊疊的沙丘,蜿蜒進了城。


    鎏琺琅鼎中熊熊燃著由果木粉精製而成的水煙炭,暖融融的熔化中,芳香卻更濃鬱,更香甜,仿佛濃麗的絲綢,一縷縷地纏在所有人的頸項間。


    發上亦隻簪了一株虞美人,手中執了一把雪香扇,迤邐著翠如碧波的衣裙緩緩走過眾人眼前。


    榻前一個火盆,炭火紅彤彤的正旺,上官紅百無聊賴的拿著火鉗子撥著炭。炭火跳了一下,閃閃爍爍映進了她的眼。


    驀地,嬰兒似察覺了什麽,露在被子外麵的小手動了動,蝶須一般的眼睫仿佛受了驚嚇般,顫了顫,張開了,露出了盛滿月光的眸子,清澈的、不知世事險惡、渴望的,聚集在那含了水的稚嫩瞳中。


    酒肆的杯盞倒是較為精致的薄胎青瓷杯,小廝伺候的十分仔細,先用酒洗過了兩遍,才將注滿的杯子呈至白墨臨的麵前。


    司徒香香的笑意溫婉而柔和:“回貴妃娘娘的話,是薄荷蜂蜜茶,我宮裏正好煮了些薄荷汁,兌了蜂蜜拿綠茶泡了,喝下去寧神靜氣,舒緩鬱結,是最適合不過的。”


    玉石案幾上是銀製的小暖鍋來,盛著大半鍋的雞湯,幾個淺淺的小碟子,裏麵盛著已去掉皮骨,薄如紙的魚片。


    檠蓮焰蘭膏,明明暗暗的勾勒出她精心勾畫臉部的柔美輪廓,靜凝中唯有她鬢邊緊簪花釵,在溫暖的光芒裏麵,金絲微細撩動。


    窗外疏梅淡月,假山上流過潺潺泉水,瀉入翠玉般的池中,月色臥在那一池清漪裏,娟娟如靜女。這夜如此靜好。如此溫醇。


    嘴唇微翹,似笑非笑。眼睛愜意地眯著,殿內四個青銅炭爐堆滿了的寸長銀炭,暖意融融。嘴裏說冷,其實一點也不覺得。


    尖尖的指甲上鳳仙花汁酡紅如一朵晚開的玫瑰,一點點不經意自存餘闊的花邊往下攏,慵懶裏帶了倦意。


    寒冰在夏日裏並不是什麽希罕的玩意,偏隻有她耐不住久熱,常常喜歡捂在手中。玉一般的剔透茶盞中,寒意好似一點墨融在水中,洇洇在骨血中。可無論盛多少的冰,握得越緊,化得越快,無論怎樣挽留,終會在指間逝去。


    東側是一扇十六折屏風斜展,泥金全屏紅檀半,兩端嵌玉,整扇隻畫著一隻孔雀,五彩尾翎乍看好似瑤池霓鳳。


    沙漠的夜晚,星空出奇的低,仿佛觸手可得,密密的星子織成銀河,時光都似在這極美的景致前駐留,天地,時光,在這一刻,仿佛都凝聚在無涯的星海中。


    提著把鋥亮的銅壺,輕步走到李太後和杜子溪的茶幾邊,揭開蓋碗,銅壺一傾,幾條騰著熱氣的水線,同時注進了的蓋盞裏。一旗一槍油綠如細碎青玉的芽尖,慢慢浮上了蓋碗水麵,都豎著浮在那裏。


    轉身就在香爐裏添上香,紫銅熏爐裏燃起了薄荷香屑,清爽的氣息自紫金蓋子上的佛手鏤花間升起,沁香縷縷,一條條絲絲纏繞,把呼吸都熏得甜了。


    嬰兒的身上,蓋的是藕荷色的小被子織著“百子圖”的花樣兒,極好的寓意。嫣嫣的紅被角下,垂著黃綾絛子,恰能相映出嬰兒紅潤的麵色。


    有根極細的針在心口刺了幾下,幾乎又滾下淚來。朦朧視線裏,階下火紅的人影也似籠上了霧,模糊得那麽遙遠,仿佛永不可觸及!


    上官紅在前麵慢慢地走著。她的鳳冠霞帔別出新意的用上夏天的衣料,輕薄精細,隨風擺動,衣袖裙角如一朵初綻的花。沿著禦街一路行去,整個人仿佛是水做的絲,漾著漣漪。


    那處廢園在王府西北角,老遠的看過去,牆壁剝落,飛簷殘缺,圍牆卻造得結實,掛著些年深日久的蜘蛛網,樹木的枝椏越過圍牆在風中瑟瑟顫抖,那枝幹也是枯敗的,在這冬日微寒的陰霾裏,透著陰沉的死氣。


    睡鴨金爐已是半涼了,那一抹龍涎方才燃盡,暗香煙絲,彌漫在華殿內。碧玉環晃晃的反出一層光,幽幽通透。


    哭號慘叫一片,滿地的青磚已經被流動著的粘稠的血腥凝住。刀劈劍斬,身首分離的殘骸,血腥凝成了薄霧翻湧。已有人逃至了門前,卻仍沒有逃脫,倒下去了手還是向前伸著,仿佛還希翼著逃脫升天!


    坐一張紫楠金棕圓圍寬椅,侍婢對鏡將她的發一點一點挽起來。濃螺黛,深胭脂,朱粉勻,如花開次第灑上妝麵……


    甫轉入內院,閑階外,清霜白露,一樹舊梅花,雪如棉絮一絡一絡卷在梅花上,掩不住的殷紅,此時看去似春天的櫻,柔軟而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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