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倏然變得黑了起來。


    方才還沙沙呀呀響著的風聲,驟然劇烈了起來。卷天的枯黃色一變而為深沉的漆黑,將半個天空遮住,然後奔馬一般向另一半天空衝去。


    哪消得多時,整個天空都是黑漆漆的顏色,鬱雷一般的聲音響個不停。


    司徒香香緩步前行,那真是步步生蓮,男弟子們都恨不得身化大地,享受被她踩著的榮幸。


    她似乎注意到眾人的失態,嘴角淺淺挑起。


    轉了個轉兒,竟踏上了兩三尺長的一座小拱橋。小橋束著脈流水,流水蜿蜒,在院子偏右邊處,流水匯入個葫蘆型的池子,池子裏堆石砌山也罷了,竟還在山上盡極機巧地搭了個能勉強坐人的花亭。


    這些藥靈異無比,半個月後,世寧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了大半,惟一不能痊愈的,是他的心。所以他的經脈連同內心一齊冰封了起來,傷勢雖然好了很多,但仍不能行動。


    上官紅在白墨臨的懷中,發出一聲似悶哼又似啜泣的聲息,他好一會兒才能看清她的麵頰上麵赫然有五道指痕。她失色的容顏上,這指痕如刺青烙印,似乎是她血脈根係的昭證,深埋在她肌骨之中,此時終於浮了出來。


    這家夥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一隻鼻孔橫,一隻鼻孔斜,一隻耳朵向前,一隻耳朵向後,整張臉就跟先和了稀泥然後再被踩過一樣,醜到了極點。


    慢慢走近,月光透過罅隙照在她臉上,她眼中微紅,似乎剛剛哭過,每一步挪動,光線都不住變幻,她的表情也明滅閃爍,飄搖不定。她挨著白墨臨坐下,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


    在被擒以前,上官擎天已按白墨臨所授神功護住了心神,目下故作癡傻而暗以神功貫經穴,功力固然現在無法施展,但卻並未失去,被封八處穴道,在十日之後,已能衝破而恢複功力。


    隻見他們折扇輕搖,目光呆滯,口中念念有詞,足下躍躍欲試,卻是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上官擎天更是連哈喇子都流了下來。就算是少年老成的謝誌祥,也不由自主地偷眼看了這女子一眼又一眼。


    他的朗笑如同嘯吟般地穿梭在林裏,到處捕捉著那個霧一樣的聲音,而那個聲音如同絲一般牽連不斷地在林中嫋娜飄舞。於是,整個林裏都充滿了奇異的笑聲,遠遠近近地追逐、回響著……


    他雙手作蓮花狀,迅捷無倫地在胸前劃了個圈。一團蒙矓水汽隨著他的手指浮現出來,在通天的光華中,這水汽便如一團照不透的迷霧大明光印一入水汽,便似被霧滴散射消融,不知去向。


    他打量了一下這店堂,長不過二十步,櫃堂上堆滿了一匹匹的綢布,此際都用粗麻布覆著。燃燭的那角台子前,擱著一隻高凳,凳上散著繡繃兒和針線等什物。


    火紅的楓葉因為剛才他和上官擎天那一場決鬥的劍氣而被催落了一些,在零落的枝葉間,那個少女如一隻青色的蝶一般,停在顫巍巍的樹枝盡端,纖弱的手指握著一支碧色的簫。


    那是她的笑,可以不記她的萬種柔情,千般嫵媚,但無法忘記她的笑。她的笑是仙緣,亦是魔劫,是這渾濁世界中最後一片無暇的雪域。


    他暴喝一聲,身帶箭矢,如一隻巨大的刺蝟滾過來。他傷口上驟然金芒亂閃,那幾支箭竟就這麽生生斷了,從那傷口中噴出來的血,竟也是金色的。他便如一隻脹滿了的球,整個鼓得發亮,不知是什麽力量支撐著他,他取了一支斷箭在手,向上官擎天發力擲去。


    手勢變幻,手心出現了五柄飛刀,再變,又是五柄,雙手各十柄,突然滿空寒光飛舞,二十柄飛刀四麵八方向白墨臨飛了過來。飛刀有前有後,有左有右,令人防不勝防!


    回過頭,看見的是店中一個角落裏坐著的一個緇衣老尼,沉靜而蒼老的臉,如同林中那棵千年的古樟。


    細看下才能發覺這亭子其實是從廂房的閣樓上伸過來的,隻是這麽設計下,卻覺得池中有山,山上有亭,小小院落,倒是風光無限。池邊起了三四級石階,階下兩邊各種一株高大的海棠,透過尚疏的枝葉,能見著正房格窗裏亮起的燈,正月裏糊上的窗花兒尚未揭去!


    氤氳的檀香氣息在竹舍裏嫋嫋散開,伴隨著風動竹葉聲的,是蒼老而苦澀的話語。


    絕望有多濃,求生的欲望就有多大。這種欲望混合著絕望,宛如毒蛇般緊縛在謝誌祥的身上,使他的身軀顫栗,使他的麵容扭曲,他就仿佛一隻地獄中的惡鬼?!


    嘴中僵硬的舌頭變得發苦,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變成了濃濁的苦水,怎麽倒都倒不出來。他慢慢抬頭,望著司徒香香。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


    蝶翅惹動的微風卻仍然在林中蕩漾,風裏帶著淡淡的木葉的香氣,忽然間,又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傳來——林中忽然萬籟俱寂,連蟬噪鳥啼都驀然消失。在微微流動的、帶著木葉香的空氣裏,隻有那斷斷續續的簫聲在低回盤旋,所有流逝的時光,忽然間,仿佛就在吹簫者的手指間起起落落。


    突然計上心來,順手在地上拾起豆大一塊碎石,怪怪踱了過去,在相距壯漢丈遠地方,霍地以三成內力將碎石射向壯漢的前胸,壯漢葛覺疾風襲臨要穴,顧不得多想,身形一閃,已飄退在一旁,手中掃帚一挑,叭的一聲,乃將碎石擊飛地上!


    綢緞莊前的燈籠早已熄了兩盞,末一盞也燈色昏昧,因此就隻看得見一個朦朧的秦字,在浮塵中遊走著。


    浮空懸滿了無數佛像,每一尊都合十盤膝,閉目而坐。每一尊佛像都生著跟上官擎天相同的臉,滿身慈悲,密密麻麻的,想將藍日遮住。但那輪日光卻越來越強,穿透了他們的身軀,炙烤著整個大地。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髒忽然按照一種奇異的規律跳動了起來。他的心脈之間遊動著一縷極淡但又極堅韌的真氣,就算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這股真氣仍然護著他的心脈,承繼著他的生機。而隨著這真氣的震動,他在華山頂上苦練兩年的紫府真氣,也緩緩甦醒複蘇,在他身體中緩緩流轉起來。


    竟如寥落的煙花正午的晴天化為沉沉夜色,萬事萬物暗淡,隻留人用虔敬的心,去細品這轉瞬即逝的惆悵芳華。


    一邊把煮沸的水注入青瓷壺中,看著枯綠色的茶葉在灼熱的水中慢慢舒展,變出滋潤的顏色,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有些抽搐。


    退出三步,那人剛覺得安全,可原不過隻四五寸來長的一柄劍,突然暴漲了兩尺有餘,竟還似餘勢綿綿無有窮盡。那人盯著自己胸膛上跳躍不定的一線,手中的火折子晃得厲害,照得他麵目更是可怖。他揮手擲出自己的兵刃。


    她一襲白衣,是那麽皎潔,那麽純粹,她的肌膚更比白衣還要白,幾乎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仿佛是九天上的新雪融成的一般。那雙眼睛卻漆黑如明星,淡淡地掃過,李玄幾乎連氣都背過去了。


    “白墨臨此人絕不可小覷。他的劍術雖然低,他憑借的卻不是劍術,而是感覺,一種先天的與劍相生的感覺。這種感覺,卻是極少人才會有的。連我都輕視了他。”司徒香香嚴肅道。


    張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到自己的身體在綠光的映照下,幾乎變得完全透明,所有骨骼、經絡、肌肉全都曆曆在目。他試著伸展了下手臂,就見那些透明的肌肉、骨骼隨著他的動作扭曲、伸展。


    一條蛇,一條巨大的雙頭蛇,每一隻頭都有上官擎天的腰那麽粗,紅信閃爍,幾乎又兩尺長短。它的口中甩流著粘稠的汁液,滴在地牢的岩石上,便嗤嗤響動,燒出一個個的白點來。


    足下一條碎石鋪就的小徑,蜿蜒曲折,不時隱沒在正盛放的迎春花枝下。落瓣摻著黃土,在地上鋪了軟軟厚厚的一層。院中道路和花卉布置極是講究,正合移步換景之妙。


    白墨臨隨眼看去,便分辨出山茶、玉蘭、牡丹、臘梅十多本花木。


    那人憑虛而立,他沐浴在月華中,月華似乎已跟他融在一起,他就是月華,月華就是他。諸天月華並不再是從九垓上的明月發出的,而盡歸他體。


    雖是外麵戰火連綿,久別重逢的兩人卻暫時放下了一切過往,就在這水底靜靜依偎,仿佛所有的時光都已經在身邊停止了。


    他心中思慮甚少,比較適合研習這等上乘武功。這時按下心中的狂喜,細細翻看這本劍譜,不由頓時被吸引住了。這劍法與先前在水牢中的江湖客教他的劍法竟然隱隱相通,都是激發自身的情緒,融入劍法,從而爆發出超越自身極限的力量。所以這套劍法教的並不是實際的招式,而是運劍的法門。隻要法門對了,招式便層出不窮,千變萬化,如長江大河,玉樹樓台,永無窮盡兼且威力浩然,誠為天下第一等的劍法。


    焦灼的肌膚在這道碧水的洗滌下,忽然就恢複了原狀,就仿佛從來沒有過任何損傷一般。隻是那痛苦卻絲毫未減,繼續在他身體內肆虐著。尤其過分的是,他此時的意識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簡直想暈倒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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