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臨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他所做的,都是一起的自私的,都是錯的呢!


    …


    西宛國正興八年,七月十五日,初秋。


    宣城,摘星峰。


    摘星峰,顧名思義,其山勢極為高峻,壁立千仞,連半條羊腸鳥道都尋不見,靄靄雲霧,橫亙於山腰,正是絕佳的易守難攻之地。


    戰無不克的穆家軍,為抵禦囡荒蠻寇入侵,三日前,就在此地安營紮寨。


    亥時一刻。


    夜很深,也很靜。


    遙望蒼穹,可見星光燦爛,月影朦朧,草叢中,猶不時地傳出秋蟲的低鳴。


    這兒的涼風,新鮮而芬芳,就仿佛是多情少女的呼吸…


    穆家軍所駐紮的軍營裏,三十六座大小各異的營帳,以“回”字型巧妙布置,裏麵,都是一片燈火通明。


    而被圍在核心的,便是元帥所居住的營帳。


    帳內,隻見地上鋪滿豹皮補綴的地氈,四角各懸掛著一盞紅紗宮燈,檀木落地衣架上,支起一具沉重的玄色鎧甲。


    正對帳門的壁上,還貼有一幅長四尺二寸、寬三尺三寸的《西宛國城池平麵圖》。


    這時候,有個十七上下年紀的少年,正背負雙手,停立原地,全神貫注地凝望著這幅圖。


    他頭戴紫金冠,身上穿著一襲纏絲夾袍,足蹬藍緞官靴,腰圍鬆石革帶,鑲有一十二顆明珠,珠光圓潤,大如龍眼。


    目如朗星,鼻梁挺直,從側麵望去,隻見他劍眉微蹙,薄唇緊閉,一副心事滿懷的樣子。


    略為黝黑的皮膚,在燈光下,散發出古銅色的光澤,卻仍掩不住臉型上的俊美。


    他的身材,並非高大健碩,卻給人一種渾身是勁的奇異感覺。


    “明日,就是與蠻寇的決戰了…”少年幽幽歎息一聲,燭光也隨之搖曳。


    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便是穆家軍中年少聞名天下、馳騁沙場多年的兵馬大元帥——穆靖。


    驀地,門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一名戎裝少女,左手提著兩壇燒刀子酒,右手握著一大包鹵雞腿,大步流星地向營帳走來。


    這少女,一張桃形臉蛋,兩道柳葉彎眉,素巾裹額,鐵甲披身,齊頸的短發,更顯幹練利落,七分美中帶著三分俏,健康,野性,又透著一股刁鑽氣味。


    穩健的步伐,堅毅的臉部輪廓,再搭配上那颯爽的英姿,大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


    她,便是與穆家軍並肩作戰的娘子軍“薔薇刺”中的女將軍——慕淺。


    春蔥般的纖指,將帳簾一掀,穆靖陡覺香風颯然,慕淺已悄悄走入。


    隻見,慕淺鬼鬼祟祟地靠近穆靖的身後,踩著幾乎比狸貓還輕巧的步法,先將酒和雞腿擱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後,伸出柔荑似的玉手,突然從背後蒙住他的雙眼,吃吃笑著,“靖哥哥,你猜我是誰?”


    這是他倆自幼玩慣的玩意兒,每逢穆靖無聊時候,慕淺便用這招兒來逗他開心…


    “小淺,你又調皮了…”


    穆靖回轉過頭,雙眉舒展,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她那小巧的鼻子。


    穆靖與慕淺,是一對耳鬢廝磨的青梅竹馬,雙方父母,乃是結拜至親,早在二人出生前就已指腹為婚,隻待此戰凱旋後,擇良辰吉日,回府成親…


    此刻,慕淺那飽浸紅暈的臉蛋上,腮邊綻出兩枚淺淺的酒窩,酒窩裏猶盛著些兒甜膩的笑意。


    不得不說,她的笑,的確有種莫名的感染力,穆靖的心境,也因此而不知不覺地開朗起來…


    “小淺,明日一戰,非同兒戲。我思量再三,決定,你們‘薔薇刺’還是不要參戰為好,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受到半點傷害…”


    穆靖握住了她的手,嘴角的嬉笑瞬時凝結,換上了一副很嚴肅的表情。


    他說的這些話,就好比丈夫出遠門前,對妻子的叮嚀,慕淺頓時感到一種溫馨的暖意,炙得她心頭舒適極了。


    慕淺深知,靖哥哥是在關心自己的安危,隻是,慕淺的性格素來執拗,自己決定了的事,便絕不輕易更改。


    “哎呀!靖哥哥,這麽多年了,難道你還不信賴‘薔薇刺’的戰鬥力麽?你放心,我們雖都是一介女流,可論起打仗的功夫,絕不比你們男人差…”慕淺不以為然地向他扮了個鬼臉。


    “可是…”穆靖劍眉深軒,仍舊有些擔憂。


    慕淺拍了拍他的胸口,立刻笑著打岔,“世上哪有那麽多可是呀,靖哥哥,你不必擔心了。”她又扭過頭,指了指桌上的酒,“喏,你瞧,我帶了咱倆最愛喝的燒刀子,今夜咱們痛快飲酒,明日照樣痛快殺敵…”


    話音剛落,她便鬆開了穆靖的手,想要去拿那兩壇酒。


    “小淺,我來…”


    穆靖突然一把拉住了她,一個箭步竄近石桌,身子,則故意背對著慕淺,擋住了她的視線。


    然後,一邊拍碎泥封,一邊側著眼睛,餘光向後微掃,趁她沒有注意,便迅速拆開一包無色粉末,全部灑入左邊那壇酒中…


    “小淺,明日,我決不容你涉險…”穆靖心裏這樣想著。


    慕淺已將桌上扣著的兩隻海碗翻正,擺好,穆靖將兩壇酒端了過去。


    “小淺,這是你的…”穆靖將左手那壇下藥的酒遞了過去,手,因為心虛而略微有些顫抖。


    慕淺並沒有發覺,毫不知情地接過酒,“嘩啦啦”地給自己斟滿了一碗。


    這遼東保定府的燒刀子,烈如火,辣如刀,酒力醇厚,後勁最足。


    酒汁,尚未沾唇,一股濃烈的酒氣,已衝進鼻子。


    “來,靖哥哥,喝!”慕淺一隻腳擱在板凳上,豪爽地喝了一大口酒,又撕下半條雞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


    整個“薔薇刺”裏,就數慕淺的酒量最好,隻要脖子一仰,一碗酒立刻涓滴無存,杯底朝天,縱是喝它個七八斤,也不在話下…


    可是現在,才喝了不過三巡,她的臉頰上,已泛起了兩片酡紅色的酒暈,醉意醺醺。


    “小淺,你醉了,還是少喝點吧…”穆靖嘴上雖這麽說,持碗的手卻依舊頓在半空,並沒有要去製止她的意思。


    “靖哥哥,你別開玩笑啦,我…我堂堂將軍,怎麽會醉呢…”慕淺的嬌軀,開始左搖右晃,“誒?靖哥哥,好奇怪,你怎麽,怎麽一下子變成兩個人了誒…”


    穆靖沒有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保持著緘默。


    漸漸的,慕淺忽然感到一陣無法遏製的倦意向她襲來,隻覺眼前模糊的燈光,一下子分成了雙苗,四苗…


    她努力想將眼睛睜開,可眼皮卻似乎比鐵皮還重,剛張開一線,又很快閉了起來……


    她終於支持不住,眼瞼闔起,搖晃的腦袋,很快倒在臂彎裏,埋頭入睡了…


    “小淺,夜深了,你累了,你確實該睡了…”


    穆靖摸了摸她那一頭流雲般的柔發,忽然攔腰抱起慕淺,送回了她自己的營帳裏。


    他將她輕輕地放在牙床上,很快,替她脫除鎧甲與貼身外衣,幫她褪下了鞋襪,再把一床絨被蓋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這些,穆靖一動不動地站在床沿看著沉睡的慕淺,就好像是騎士在看著他所守護的公主。


    隻見她長長的睫毛蓋著眼簾,雙頰霞飛,鼻息微微,嘴角翹起,猶似掛著一絲甜笑,睡態頗為嬌美…


    穆靖看得有些癡迷:以前,慕淺隻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妮子,現在,她卻成熟了許多,雖然行為舉止像個假小子,但卻仍是他這一生最疼愛的傻丫頭。


    “哎,七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呢…”穆靖輕輕歎了口氣,此際,憶起童年往事,心中不禁彌漫著一份溫馨與懷念。


    想著想著,穆靖的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想要吻她的衝動。


    隻不過,他還是什麽也沒做,隻是輕輕為她掖好被子。


    “小淺,這些年,你跟著我征南戰北,實在太辛苦了,今晚,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穆靖依依不舍地看了兩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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