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硯台向陳炬扔了過去,陳炬躲也不躲任由自己被硯台打到。


    “我看你能忍到何時!”


    “惹得聖上動怒都是臣的過錯,臣罪該萬死。”太監陳炬聲音嘶啞,跪了下去,朱翊鈞見他這般也索然無味,重新坐在龍椅上。


    “朕聽說梁溪的薑威被人殺了。”朱翊鈞若無其事的說道


    “是,被人砍了腦袋。”陳炬恭敬的答道


    “誰這麽大的膽子敢殺朝廷命官?”


    陳炬不語,又恢複了剛才的沉默。


    “怎麽,現在連朕的話都敢不回答了嗎?”


    “臣不敢”


    “那就快說!”朱翊鈞厲聲道


    陳炬猶豫不決,終於還是歎道:“臣早就知道瞞不住的,可是臣還想多瞞些時日。可是今夜李老將軍也派人送來消息說徐娘娘出揚州了。”


    “錦兒出揚州了?”朱翊鈞大吃一驚,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攥住奏折,隻覺心神激蕩,越抓越緊,直至奏折褶皺不堪。


    “錦兒啊,當日你說此生不再見我,也不再出揚州城。我一氣之下揮袖而去,十年了,你終於食言了,終於食言了!”


    朱翊鈞淚水狂流,笑容放肆,渾身顫抖。


    “李老將軍說娘娘現已在京城了。”


    然後他身子僵硬,目光呆滯,有多少情感在心底流淌,又有多少相思在歲月中沉浸。


    人人都說天子無情,君王冷酷,可是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何嚐不想好好的愛一個人直到終老。可百官答應嗎?百姓答應嗎?都說是朕欺天下,卻不知是天下欺朕!


    他在心底呐喊著,久居宮城卻鎖不住他的心。身為天下君主,他也有軟弱的一麵。


    陳炬看著麵前的皇帝,心中一痛,世人都說他昏庸無道、胸無大誌,可誰又知道他也是個癡兒呢?


    朱翊鈞從懷中拿出一塊錦帕,死死的盯著上麵一針一線,喃喃念道:“碧雲深處遙天暮,經年雁書沉影。雨散梅魂,風醒草夢,還見春回鄉井……”


    十四年前,朱翊鈞剛親政不久,不知從哪裏得知江湖上有一門絕世武功名叫龍神八變。江湖上流傳著許多關於龍神八變的傳說,那時的朱翊鈞少年天子胸襟萬丈,心中何嚐沒有一個成為絕世高手的夢?所以他對龍神八變產生了極大地興趣。


    可是幾次派人找到燕寒,希望他能傳授一二,最後就算把價碼開到一千萬兩學一招,燕寒也不肯鬆口。


    朱翊鈞乃天下之主,試問從登基以來誰敢違他的心意?當年十歲孩童的他能奪兩位顧命大臣的官位,如今他早已成人,更是不把世人放在眼裏!


    朱翊鈞一怒之下派出雄兵百萬抓捕燕寒,終於在易水河畔把燕寒重重圍困。


    那年的春天來得很遲,易水河上冰雪交融,從北而來的也不知是冬風還是春風,隻吹的天地皆寒,四方俱冷。


    朱翊鈞命人安營寨紮,他掀簾而入,暖爐中木炭靜靜的燒著。他脫衣解劍坐在桌前,“除非燕寒答應交出龍神八變的秘籍,否則朕寧為玉碎,不留活人!”


    “是”那一年李如鬆還是個小小的神機營副將,他從未見過聖上如此動怒,看來今天燕寒除非交出龍神八變的秘籍,否則難逃一死。


    朱翊鈞拿起酒壺仰頭便喝,那是號稱烈酒之王的燒刀子,入口如火,下腹滾燙。他一握雙拳,心道:朕乃一國之君,怎能被這區區小酒搓了威風。於是縱使胸中火燒難忍,他也絕不妥協,硬是把一整壺的燒刀子一下喝光。


    “嘭”的一聲,簾帳落地,他眉頭一皺,猛然抬頭!


    那是春日,那是三月,那是他與徐錦魚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他一見鍾情,此生不忘。


    女子蝶裙羽衣,明眸皓齒,朱唇輕咬,雙手叉腰嬌怒道:“你快放了我大師兄,否則我打的你屁股開花!”


    她鶯聲燕語,隻一句便逗樂朱翊鈞。


    他假裝盛怒,拍案而起:“你竟然敢不怕朕!”


    “我為何要怕你?”她單純的像個孩子,氣鼓鼓指著麵前身穿龍袍的朱翊鈞。


    二人目光交鋒,電光火石間身為天子的他隻覺心上悸動難忍。


    於是那年的春日來了,易水河冰雪盡融,河畔紅藥盛開。


    那是春風,輕柔而多情的春風,撫著大地,掠過高山,盤旋在易水河上,久而不散。


    “我偏偏不放!”他得意地笑著,心想看她如何應對。


    那一刻似乎燕寒對他已不重要,龍神八變已可有可無。從此隻要她一人,此生足矣。


    “氣死我啦!”她一聳香肩,似粉麵帶煞、柳眉倒豎,卻不知是急的手足無措。


    李如鬆聽見聲響,匆匆跑了進來,拔劍擋在皇上麵前。


    朱翊鈞在他耳邊低語,李如鬆點頭收劍,悄悄離去。可就算是自詡不近女色的李如鬆也偷偷瞄著那怒氣衝衝的女子。


    “你要是不放,我就不走了!”向來不善計謀的徐錦魚竟然就地坐了下來,前幾日剛與齊楚大吵一架,又見蘇淺漓總是跟在齊楚身邊,一氣之下獨自一人浪跡天涯。


    若是換了文武百官,不管是誰朱翊鈞都有辦法對付。可是她無賴的行為讓他微微一怔,生怕地上涼氣侵了她的身子,急道:“你先起來再說。”


    “不放人不起來!”她插手胸前,扭頭望著白色的帳頂。


    其實剛才朱翊鈞已經悄悄告訴李如鬆不要傷害燕寒,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可輕舉妄動。


    可是他一生都對別人呼之和來、揮之即去,怎能輕易敗給麵前的小女子?


    二人僵持不下,帳外百萬雄兵緊握長槍,隻待皇上一聲令下定讓燕寒屍骨無存。


    忽聽天邊笛聲悠悠,婉轉纏綿。


    忽見天邊雲集霧凝,春雨驟來。


    雨水流進帳中濕了她的蝶裙,如此下去明日徐錦魚必定大病一場。


    “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放人。”朱翊鈞英眉微鎖,便是她不應,他也決定放了燕寒。在她麵前,他終於不再自稱為朕。


    “你要是瞧我好看,有所圖謀,我死也不應。”她清純的如一張白紙,可越是這樣他喜歡的越緊。


    “從易水河行舟而下,直至江南,你陪我聽風賞月,把酒言歡。我定禮待有加,決不輕薄。”這是此生他做的最大妥協,這也是他此生唯愛的一人。


    “飯錢你花,店錢你付,畫舫你找,我隻負責吃。”她拍去裙上塵土,俏媚無比,沾沾自喜,淺笑嫣然。


    他微微一笑,於是易水三千,從此兩人同遊天下。


    初見時你鬢如花,


    看山河你美如畫。


    我一人搖槳吱呀呀,


    你一日難有二三話。


    多想從春遊到夏,


    多想伴你度年華,


    未分別卻已牽掛,


    於是從此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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