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見女郎問起,顯是剛才的話她並沒有聽見,忙又將原委說了一遍。


    那女郎聽他說完,略作沉吟,方道:“看公子的樣子,實在不像是粗心人,怎麽就弄丟了銀子?”李衍微微一驚,心道:“這姑娘眼力好厲害,這也看得出來!”想道出實情,一則不知她的底細,二則此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隻得支吾道:“這個……這個……”


    妍兒道:“哼,什麽這個那個的,看你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一定是在說謊。”轉頭向女郎道:“小姐,你少信他胡說。你看他們賊頭賊腦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人!”阿窈哼了一聲,氣道:“你說誰賊頭賊腦!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像是撒謊的人麽,真是有眼無珠,不識好人壞人!”阿窈算是跟妍兒杠上了,隻要她言語刻薄,立時便回懟過去。


    妍兒瞪大了眼,湊前道:“哎呀,細丫頭,你竟敢說我有眼無珠!”阿窈毫不退讓,把臉一仰,哼道:“粗丫頭,你本來就是有眼無珠,還不讓人說麽!”那女郎見她們又鬥起嘴來,低聲叫道:“妍兒!”妍兒不服氣,忙道:“小姐,這細丫頭說我們有眼無珠。”阿窈忙道:“我隻說你有眼無珠,可沒說這位姐姐。”妍兒一時理屈,想不出話來反駁,隻得住了口。李衍也忙悄悄拉了拉阿窈,讓她不要再亂說。


    女郎道:“看公子樣貌,不似出身鍾鳴鼎食之家,更非椎埋屠狗之輩,文不像文,武不像武,公子是什麽人?”她語氣冷冰冰,似乎對世上所有人都心懷戒備。李衍略一抱拳,說道:“在下是修道之人。”女郎似是大感意外,道:“修道之人?”李衍道:“正是。”女郎又問道:“公子貴姓?是哪裏人氏?”李衍度其樣貌,覺得這女郎不似壞人,當下也不隱瞞,如實答道:“在下姓李,單字名衍,在滁州琅琊山修道。”


    妍兒在旁道:“你說你是修道之人,怎麽身上不穿道士衣服?”阿窈忙道:“天下修道的人多了,難道都得穿道士衣服?真是少見多怪!”妍兒氣得直瞪眼,一時無話可說。阿窈大為得意,仰著臉不去看她。


    女郎不理會二人鬥嘴,問李衍道:“琅琊山可不近,離此有一二千裏,公子在琅琊山修道,怎麽卻來到這裏?”李衍道:“在下是奉了師命,有要事幹辦,所以才來到此地……”說到這裏,不僅麵露慚色,續道:“如今銀子弄丟了,人地生疏,實在走投無路,所以才行此下策,讓姑娘見笑了……”


    女郎道:“依我看來,隻怕銀子不是丟的,或是遇上強盜,或是遇上賊人,不是讓人偷了,就是讓人搶了,是不是?”李衍聽了一驚,心道:“她……她是怎麽知道的?”訕訕一笑,道:“姑娘真是慧眼如炬,確實是……失了盜,銀子讓人連偷帶搶了去。”女郎奇道:“讓人連偷帶搶了去,究竟是怎麽回事?”李衍道:“此事說來,也確實是錯在我們。”當下更不隱瞞,將丟銀子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女郎聽完,默然不語。


    妍兒在旁道:“小姐,我沒說錯罷,他們果然不是好人!”阿窈氣不忿,大聲道:“我們怎麽不是好人了?”妍兒道:“你們當街欺負人,能是好人麽!”阿窈急道:“我們……我們……”一時反駁不來,登時急紅了臉。妍兒這次扳回一合,大是得意。


    女郎道:“如此說來,你們走投無路,隻能沿路討錢回去了?”李衍還沒答話,妍兒輕輕一笑,幸災樂禍道:“小姐,這叫做自作自受,誰讓他們欺負人了。”阿窈豈肯相讓,還嘴道:“哼,討錢就討錢,我們願意討錢,你管得著麽!”


    女郎沉吟了片刻,轉頭問道:“妍兒,我們還剩多少盤纏?”妍兒嚇了一跳,道:“小姐,你……你要做什麽?”女郎道:“我記得我們的盤纏還不少。這位公子遇此困頓,實屬意外,我們既然遇上了,理當助他一助。”妍兒自是不願,道:“小姐,你……你……”女郎沉聲道:“妍兒聽話,不許多事!”


    妍兒不敢違拗,從肩上拿下包裹,打開看了看,道:“小姐,我們隻剩下二十多兩了,難道真要……”女郎毫不猶豫,低聲道:“拿出十兩銀子,去送給這位李公子。”


    妍兒無法,隻得拿出一錠銀子,走到李衍麵前,重重向他懷中一摔,賭氣道:“呶,拿好了!這是十兩銀子,我家小姐送你做盤纏的。”低哼一聲,白了他一眼,轉身回來。


    李衍吃驚不小,心道:“什麽?送我十兩銀子,這也太多了罷!”忙拿起銀子,道:“姑娘,這個……我們萍水相逢,如此厚贈,實在是當不起。”女郎冷冷的道:“什麽當起當不起,公子遇此蹇難,也是無法,難道真要一路討錢討回去麽。銀子隻管拿上,不過這次可要小心,不要再出意外。”李衍口中唯唯,心下有些忐忑,不便就收起銀子。


    阿窈見女郎出手如此慷慨,驚得合不上嘴,笑盈盈道:“幕笠姐姐,你可真是個好人!”妍兒白了她一眼,不屑道:“哼,我家小姐自然是好人,還用得著你說麽!”


    阿窈笑道:“幕笠姐姐,你這麽好的人,我猜一定長得很好看,是不是?”妍兒道:“我家小姐……”剛說了半句,女郎低聲喝道:“妍兒!”妍兒急忙住口。女郎道:“我長得不好看!”阿窈連連搖手,說道:“不會的,不會的,姐姐是好心人,怎麽會長得不好看呢!”頓了一頓,又道:“就是長得不好看,也不會長得太醜,是不是?”女郎冷冷的道:“我長得也不醜。”


    阿窈笑道:“幕笠姐姐,天氣這麽熱,你戴著紗幕悶不悶?”女郎不作答。阿窈眨了眨眼,又道:“我知道了,姐姐戴著幕笠,是怕麵容給曬黑了,是不是?”女郎聽而不聞,仍是不答。


    李衍肚裏暗笑,心道:“鬼丫頭,你想引得這姑娘揭下紗幕,就廢上這麽多話。”他剛才隻看了女郎一眼,便低頭不敢再看,此時忍不住又抬起頭。雖隔著紗幕,看不清她容貌,但仍能感到她身上透出一股清雅之氣。李衍看罷,不覺便是一怔:“看這女郎涵養氣度,言談舉止,顯然出身名門,但她手中持劍,身邊隻一個婢女隨身,似乎又像江湖中人。”一時之間,猜不出她究竟是何身份。


    女郎見他抬起頭,不禁也怔了一怔,隨即急忙道:“妍兒,我們走罷。”


    李衍忙道:“姑娘,且請留步。”二人止住腳步,女郎問道:“還有什麽事麽?”李衍咳嗽了一聲,抱拳道:“敢問姑娘芳名,是哪裏人氏?”女郎尚未答話,妍兒忙道:“你要幹什麽,你問我家小姐名字,是不是想圖謀不軌?”李衍嚇了一大跳,急忙道:“不是,不是!小妹妹,我問明了你家小姐名字,是哪裏人,待我回去後,以便奉還贈送的銀子。”


    女郎聞聽,幕笠微微一動,李衍隻覺她的眼睛透過紗幕,正冷冷的凝視自己,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過了片刻,女郎冷冷的道:“名字就不必問了,銀子也無須奉還。”李衍忙搖手道:“不可,不可,這如何使得。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下不才,雖不敢說湧泉相報,但這個道理還是懂的,姑娘所贈銀子不是小數目,豈有不奉還之理!”女郎冷冷的道:“我說不用還,就是不用還,你又何必多事!”


    李衍略一沉吟,說道:“請問姑娘,你身上有一二兩碎銀子麽?”妍兒在旁,不禁生氣道:“你這人可真貪得無厭,我家小姐已給了你十兩銀子,你還不知足,還來討要,真是厚顏無恥之徒!”李衍慌得連忙搖手,道:“小妹妹,你誤會了,決不是如此,決不是如此!”


    女郎冷冷的問道:“你要碎銀子幹什麽?”李衍舉起手中銀子,陪笑道:“姑娘若有碎銀子,在下隻求幾兩碎銀子就夠了,十兩銀子實在是太多,這個……姑娘不肯留下芳名,在下實在愧不敢領。”女郎道:“古人相遇陌路,尚然願車馬,衣輕裘,與人共而無憾,我看公子是個至誠之人,如今遭此困頓,我既遇見了,理當解囊相助,你又何必斤斤計較。”


    李衍聽她如此說,心中大為感激,暗道:“這位姑娘外麵冷冰冰的,想不到內中卻是古道熱腸。隻是她不肯說出身份,就是以後想回報,也是求報無門了。”一時無辭推卻,低了頭不語。


    女郎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沉吟了片刻,說道:“公子收了銀子,心裏很過意不去,有回報的念頭,是不是?”李衍忙道:“正是,正是。”女郎冷冷的道:“既然有這個念頭,我倒有一件事,公子若是代為做到了,就當是還了我銀子,不知公子願意不願意?”李衍聽了大喜,忙抱拳道:“姑娘請說,但有吩咐,在下無不照辦。”


    女郎麵露猶豫之色,過了一會,方道:“公子回去之後,如果願意,可找一座寺廟,用這十兩銀子請人做一場法事,就當是還了我銀子,如何?”李衍忙問道:“做法事,做什麽法事?”女郎道:“做一場超度亡魂的法事。”李衍點頭道:“此事在下一定照辦。隻是敢問姑娘,不知要超度的是姑娘的什麽人?”女郎聽了這句,身子不禁微微一顫。


    李衍見狀,不覺也是一驚,心想:“難道我哪裏說錯了,不然何以如此?”


    女郎定了定神,冷冷的道:“公子如果不願意,就當我沒說好了。”李衍忙抱拳道:“願意,願意。姑娘不便告訴,在下不問就是了。”過了片刻,女郎語氣轉柔,低聲道:“公子問這個,原也沒什麽。做這場法事,你就當超度這幾年冤死的亡魂,也就是了。”


    李衍聞聽,心中微微一動,雖有無限的疑惑,卻不敢再問,生怕哪裏觸犯了這位女郎。


    女郎見他無話,隔著幕笠,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如此,那就別過了。”轉過身去,向妍兒道:“我們走罷。”二女頭也不回,徑自去了。


    待她倆走得遠了,李衍收起銀子,轉頭問阿窈道:“阿窈,你說這姑娘是什麽人?”阿窈搖頭道:“我也猜不出來。”李衍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要我做一場法事,超度這幾年冤死的亡魂,這又是什麽用意!”心中不住揣測,卻怎麽也猜解不出。


    阿窈忽然道:“衍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應?”李衍收回神思,道:“阿窈,什麽事?”阿窈猶豫了一會,方道:“我求衍哥哥……在幫這位姐姐做法事時,也幫我超度一位冤死的亡魂,好不好?”李衍奇道:“也幫你超度亡魂,你要超度誰?”阿窈見問,口中支吾道:“這個……惠姐姐不讓我亂說。反正不管是誰,你能幫我也超度超度麽?”李衍見她不肯告訴,心中雖感好奇,卻也不便追問,隻得道:“好,阿窈,我答應你。”


    當下更無別話,二人怕淩霄、張惠茹等得不耐煩,急匆匆的趕往東門口。一路之上,李衍擔心不已,生怕再出什麽意外,所幸到了東門,見他兩個正等在那裏。


    四人分開時間雖不長,卻都覺得如隔三秋,此時重聚,都不勝欣喜。張惠茹道:“我還當你讓老虎吃了,怎麽去了這半日?”淩霄也忙問道:“怎麽樣,討到錢沒有?”李衍從懷中拿出銀子,舉在手中晃了晃,笑道:“阿彌陀佛,幸虧老天爺可憐,終於討到了錢。”高興之下,連佛號也念出來了。


    張惠茹驚得合不上嘴,問道:“你……你怎麽討到一錠銀子?是什麽人給的?”李衍笑道:“這個先不說,如今討到了錢,先做正經事要緊。”淩霄道:“先做什麽事?”李衍伸手拍了拍肚子,哈哈笑道:“大家幾天沒好好吃東西,如今有了銀子,當然是光光肚皮,肚皮光光,先吃飽飯,再做商量了。”眾人齊聲大笑,都道:“有道理,有道理。”


    大家走出幾步,李衍回頭一看,見阿窈穿著兩隻大鞋,有如踩著兩隻小船,走起路來鴨行鵝步,載跩載搖,望上去殊為可觀。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淩、張二人,鞋上也都破了洞,腳趾都露出來,宛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實在穿不得了,忙笑道:“先別肚皮光光,先找個鋪子買幾雙鞋子要緊。”


    剛說完這句,不經意間一回頭,忽見街角處有個人影,隻一晃便不見了。李衍看見,不禁大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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