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的第二日,抵達偏西北一百五十裏處,是全然陌生的環境。


    抬頭望去,重重險峰繚繞雲霞,通霄疊嶺,堵塞四方;山中樹影搖擺,猴沸,猿啼在其中摻雜哀聲一片。


    小乙說經驗最豐富的獵人也不敢深入其中過夜,因為入夜後,晝伏夜起的野獸們會變得繁多,常人根本不可久留。


    掀苔可見響泉的峽穀中,水汽非常氤氳,讓路徑不見首尾,囚車就像原地踏步,行過了半個時辰,才偶見路旁有幾間竹籬茅舍,其中馬嘶陣陣,想來是飼養坐騎之地。


    黎丹站起身,問道“這裏應該是驛站吧。”


    “是的大人,奔馬寨流匪太多,我們便將驛站就設立在了掌屬地之外。”


    “那好,我就先在這裏住下了,你們先送他去村寨。”


    “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黎丹黑裳一甩,躍至山門外,可未能踏入大門半步,一隻人頭大的鐵拳頭,風嘯彈出。


    “好大的蠱獸。”黎丹目光驚愕的同時,反應迅速,往上一縱身落到門頭草搭屋頂。


    “顎啊!”


    驛站內部,獰惡的咆哮聲能撕裂耳膜,過後,丈高的長鼻黑猿衝天而起。蓋著門頭的蘆葦即刻間炸開了花,驚得黎丹拔刀後躍三丈。


    再定睛一看,巨猿並非長鼻,而是帶著一副瑞腦鐵獸神的假麵,俗稱狗臉麵具。


    巨猿力道聳人,一拳之下,黎丹身後蓋著地衣的砂石直接被轟出一個凹氹,若是鐵拳撼在人身上,非得變成肉餅不可。


    黎丹也不示弱,柳身一擺,近到巨猿腳下便是一削,巨猿吃痛埋身,雙手扼向黎丹的脖子。


    若是我麵對這一幕,絕對能躲多遠就多遠,不然腸子都會被怪力捏出一地,黎丹卻臨危無懼,往前獸滾,大劈破風,割傷巨猿右腿。


    巨猿皮厚,輕微的傷口反而讓他更加興奮,撩沙一腳踢向黎丹胸口,黎丹是不要命的主,仗著自己身形纖柔,倒身滑行,繼續近身,在巨猿腿下補上一刀;巨猿踐踏之時,她又身影一閃,靈活撲向巨猿後背,刺進它腰間一刀,劃著傷口,往上飛步三尺割出一條血口,纏顱巨手襲來時,她再飛燕一般,翻飛兩丈遠走。


    巨猿痛得發狂,抱起一塊巨石,情緒激動,砸螞蟻一般往黎丹所經之處賣命狂拍,狠碾。


    蠱獸發了狂,我怕黎丹會受傷,準備開鎖下車,小乙搖搖頭“大人出去不安全,在車上等等就好。”


    話剛完,驛中便是犬吠一片,緊接著躥出七八條裹著野牛皮甲的青狼,這樣的狼群足以將普通人撕得粉碎“小乙,你快逃。”


    “沒事的,我不認識它們,它們卻認識我。”小乙擺擺手,不慌不忙,從懷裏取出一副飄著淡淡金屬異香的蝶耳帝女假麵,扣上臉後,青狼立即識主,溫順的坐在地上,吐著猩紅舌頭,搖尾乞憐。


    “喀老伯,讓門獸別打了,是我喀小乙。”小乙領著青狼回到門中,高聲喊道。


    “真是的,剛才是誰在門口嚷嚷著要在我這兒住下,又要派其他人去山寨的,我還以為你們是匪寇呢。”門中是一名聲音稚氣的女孩幽怨的回應道。


    “那喀老伯呢?”


    “我爺爺不在,回村寨裏辦事去了。”


    她出來時,和小乙一樣帶著帝女麵具,不同之處在於,她後腦勺,展開著一副蛛網鈴簪,用於區分性別。


    戴上帝女麵具,在於識別奔馬寨人身份,無關地位。


    而帝女是傳說中奔馬古帝的三個女兒,她們生來便受上天福澤,是奔馬寨人的信仰圖騰之一。


    瑞腦鐵獸神,名為盤瓠hu,是上天派遣來保護帝女的福澤之一。因此,奔馬寨內,帶著狗臉麵具的蠱獸,都稱之為福澤獸。


    女孩取下蛛網鈴簪,當做手鼓一般搖了搖,響蠱沙沙過後,女孩提高嗓門說“肥獅子,別打了,快停下吧。”


    “顎哇啊哇哇”


    巨猿的戾氣的雙眸腫的要流血,很不滿意的回頭看了女孩一眼,血淋淋拳頭,砸出去又收回手,如此反複數次,最終在響蠱控製折磨下,腦袋狠狠抽搐著,不情願的收了手。但毒辣的雙目始終從完好無損的黎丹身上移不開。


    “這女的是誰呀,怎麽這麽凶悍,把我家肥獅子打成這樣?”女孩躲在小乙身後,帶著責備的語氣,低聲問道。


    小乙摸著她的腦袋說“小妹莫驚,她是南疆的密使大人。”


    女孩聽後,嘴張的老大,抹著眼淚噗通跪地,哭訴道“嗚嗚嗚嗚嗚原來是聖女大人,還請大人一定要除掉匪徒,為我阿爸報仇。”


    見她哭得一塌糊塗,我輕聲的問“你父親是什麽村寨的人,又是怎麽遇上惡匪的?”


    女孩在小乙懷中,抽泣,鼻嚶嚶的說“我父親是棺山村的人,那天是英雄祭,他和往常一樣要去走馬做生意,沒想到就到了永安村...”


    小乙撫順她的頭發,長歎一口氣“小妹別哭了,你的仇,小乙哥哥會幫你報的。”


    “小乙哥哥你不是在織南軍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小乙將她扶起身“我是來給密使大人引路的,等給你報了仇我就回去。”


    小女孩點點頭,指著我,問小乙“那他是誰呢?”


    “他,他是...”小乙咽了咽口水,似乎很艱難的改口說“他是我抓來的中原俘虜,特地送來給村裏彈琴的。”


    “中原人?”小女孩聞後二話不說,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丟向我,惜她不懂武功,石頭隻是輕飄飄砸在了門框上,她嘴裏哼哼,又不甘心的摘下麵具朝著我吐口水“我呸我呸我呸,就是因為你們這些混蛋王八蛋的中原人,沒事喜歡亂打仗,才弄得我們南疆到處都是土匪。”


    “小妹妹這種事情怎麽能怪我呢,我隻是一個彈琴的。”


    小女孩蠻不講理的說“中原人都是壞人,你彈的琴也是壞琴。”


    我心情絕望的倒在稻草堆裏,看著囚牢外的一線天,心中感慨“看來每處村寨裏的人,對中原人的態度都是一樣啊。”


    過了一陣,黎丹拍拍囚車,丟進一塊黑匣在我胸口上,低聲說“我不需要你去戰勝那幫契丹人,給我留下追敵的路線就好,若是發現長青天蛾的對音蠱,一定要想法設法毀掉它,隻要毀掉對音蠱,這次的任務就算成功了大半。”


    “這是什麽?”我搖了搖沙沙響的黑匣問她。


    “我配製的花媒粉。”


    聽名字感覺很奇怪,開玩笑道“是給我吃的嗎?”


    黎丹白我一眼“那就勸你別吃完了,給我青蛾留點,到時候追敵就在地上撒一些,我自然能找到你。”


    我打開黑匣,嗅了嗅,充斥著植物幹粉和花蜜的味道,但是五味雜陳十分刺鼻。


    黎丹也被熏得後退三步,不忘損我一句說“怎麽,你現在就迫不及待想嚐了嗎。”


    我捏著鼻子,狠狠扇著麵前的空氣“這東西要是有桂花糕的一半香,我就一口吞掉它,若是一口不行,那就兩口三口四口...”


    說道桂花香,黎丹自然會想到自己的體香,很不善的看著我“無恥!你...怎麽可以又說這樣的話。”


    自己找調戲能夠怪我?我故作無奈的搖搖頭說“不是我無恥,是怨吮無恥,是他讓我說這些的。”


    “哼,我看是怨吮讓你明心見了性,但這樣也好,免得下流胚子對我圖謀不軌我還不知道。”黎丹輕賤道。


    我想到了糟老頭的話,便解釋說“耘姬你別誤會,我老師說過,樂與人相通,少不了七情六欲,有的人將情欲憋悶在心裏,有色心沒色膽,那才是一個真禽獸。而我中了怨吮,心底的七情六欲脫口而出,便不會隱著去多想,心底可幹淨得很呢。”


    黎丹也是一愣,想了想,反口不了我說辭,冽我一眼“借口就是借口,進村後悠著點,別死了,我等你的消息。”就此離去。


    看著黎丹進了驛站,正在更換馬匹的小乙對我挑挑眉,悄聲說道“密使小兄弟你可真行啊,我小乙當兵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過誰敢和龍寨密使這麽說話的。”


    感覺苗族人都很懼怕她似得,我疑惑道“我真不知道耘姬在你們眼中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小乙的眼珠子一溜,嘿嘿一笑“待會路上再談吧。”


    “小妹,那我們就先走啦。”小乙更換完馬匹,登上馭位,對牽走老馬的小女孩揮揮手。


    “小乙哥慢走,遇見那幾個匪寇一定要為我阿爹出口惡氣。”想來普通人都還不知道那幫是契丹人的底細,所以才一口一個匪寇叫著。


    囚車路過小女孩時,她揮動的小手立刻就僵住了,非常熱情潑辣的衝我說“呸,臭中原人,祝你早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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